春长大殿一层的正座之上,齐太后身着深绿底银边的宽袍,头戴雀鸟金饰,雍容华贵,而其中,她戴在脖颈处的一昧珠子更是格外罕见,莹莹的绿光似湖水波澜,衬得她脸上的喜色更是明艳。齐太后右侧,寿安长公主同样端的是仪态万千,贵气大方,她抿着嘴,露出淡淡的笑容。
两人之下的两侧是在各位大臣,他们坐在各自的席位之后,一同看着身着红色喜服的四位新人,同排并列地一步步走到大殿的中央。
看着两位新郎分别牵着自己盖着红色盖头的新娘,齐太后端起酒杯,“各位大臣,今日是我们康国尤为重要的一日,在今日,康国将会迎来它新的一任国母,而我的一双子女,也会在今日共同寻得属于他们的幸福和圆满。”她的声音越发激昂,就像是看到战斗即将胜利的将军,用尽全力地鼓舞着士兵的士气,“来,让我们举起酒杯,一同恭贺这两对天造地设的新人,愿他们在之后的日子里琴瑟和鸣!”
下面,大臣纷纷起立,其中,卢纶是第一个响应着站了起来,他看着杨睿和自己的女儿,端着酒杯的手止不住地抖。
“恭贺陛下和皇后!”
“恭贺泰宜公主和焕王殿下!”
“恭贺太后娘娘和寿安长公主!”
三声庆贺过去,美酒一饮而尽,齐太后挥袖,“吉时已到,开始行拜堂之礼!”
只要这三拜,只要这三拜过后……她,她就能……
“……”
寂静维持了数秒,从美梦中清醒的齐太后发现周围一片安静,眼前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她又等了数秒,寂静已经在窃窃私语中露出了裂痕。
在原本站着负责举行拜堂之礼的嬷嬷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而齐太后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
下面大臣猜测的声音和担忧的目光惹人心烦,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凭空出现抓住了她的心,齐太后感觉,自己好像在狂喜遗漏一些什么。
“娘娘!”红娟从台下跑了上来,神情比她心中的预感更加糟糕,“嬷嬷不见了!”
“……”
猛然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女人,却只见长公主面容表露着忧心,皱着眉看着自己那个宝贝儿子。
难道不是?
无暇多去怀疑,齐太后推着红娟,“你去顶替。”
“娘娘?”红娟大惊。
目光越发凶狠,齐太后的声音不大,却咬牙切齿,“无论如何,这场婚礼我都必须要继续下去,别……”
“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
大殿之上,一个女声突兀出现,打断了齐太后的低语。包括齐太后在内,大家都在寻找这年轻清脆的声音来自何处,最后,不约而同地,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站立在大殿中央的新娘身上,不是卢沐,而是另外一位。
齐太后心中的黑色的迷雾膨胀开来,几乎要把她整个包裹其中,这个声音……
焕王放开了手,新娘取下了盖头,众人大惊而呼。
齐太后的声音直接拉到最高,“你是谁!”
取下盖头的女子,一身完美的喜服,头戴着尊贵精致的金冠,熠熠生辉,姣好的面容在恰当妆容的修饰更显得美艳动人,无论从什么角度上看,她都是一位美丽的新娘,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再美,她也绝对不是这场婚礼中的新娘。
“泰宜在哪里!”
若不是红娟在一旁拦着,齐太后怕是已经下到了大殿中央。周围的大臣瞪大了眼,嘴巴里也同样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这些谁也不知道答案却谁都忍不住问出口的问题。
另一对新人,卢沐也掀开了盖头,错愕的看着身旁自己丝毫没有印象的女子,而她身旁的杨睿,一脸淡漠,声音混杂成一团,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没看那冒充自己亲姐的女子,只是一直看着气急败坏的齐太后。
女子并没有收到周围声音的影响,她行了非常标准的宫女之礼,“我名唤萤儿,是公主府中的发髻女官。”
卢纶破口大骂,“大胆贱婢!你把泰宜公主藏到了哪里!”知道不过只是一个女婢,还纷纷猜测女子身份的大臣开始跟随着拍桌质问,“你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吗?”“识相的现在把公主交出来!”
“来人呀!来人!”齐太后尖叫着,在繁杂的声音中尤为高亮尖锐,“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然后,快去派人把公主给我找回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回来!”
“……”
又是过了数秒,在众人面前,士兵将这胆大包天的婢女带下去的画面始终没有发生,萤儿站在那里,无畏无惧。
“人呢!都去哪了!”齐太后意识到,台下的那个女人,她知道,她知道不会有人出现。
究竟是哪里……
视线偏移,齐太后瞳孔放大,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一个离那女人最近的人。
恨不得立刻将那笑容撕碎,齐太后抓住酒杯扔了过去,“杨!尧!”没错,她怎么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焕王对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完全在意料之内,从公主府到这里,他有太多次机会,足够让他发现这个女人不是泰宜。
又一次看向身旁的长公主,回望的目光中是不亚于自己的敌意,此外还有让齐太后格外刺目的挑衅和俯瞰,好似她已经将自己打败。
“长公主,你的宝贝儿子是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你们想要做什么?”
“……”
提到自己的名字,焕王露出了招牌式迷人而爽朗的笑容,“太后娘娘,十分抱歉,今日,泰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摆了摆手,萤儿应声退到了一边。
齐太后狠砸桌子,“来人啊!快来人!”
“……”
焕王开口,“来人。”
“咔!”三道身影应声出现在春长大殿的门口,为首的人穿着银色甲胄,手中持剑,神情肃穆地像是眼前就是风沙翻滚的战场,他穿的是将军甲。身后的两人服饰与他不同,红棕束衣外披着黄铜护甲,是禁军的穿着,同样手持长剑。
三人踏进门,走到焕王身边,而在三人后面,两列禁军纷纷持着兵刃走入大殿,顺着最外面一层,把整个一层都包围起来,“唰”的一声,白晃晃的光,把在场的群臣纷纷惊地后退了一步。
“臣定远将军周君恒……”
“臣羽林禁军左飞骑贾尚……”
“臣羽林禁军右飞骑宋兴……”
三人声音重叠在一起,“参见焕王殿下!”
一瞬间,上至齐太后,下至负责服侍的奴婢,都知道了自己身处在如同悬崖边似的境地,而且他们已经有一只脚落在了外边。
羽林军的左右飞骑皆听命于焕王,他们的脖子已经被架上了刀。
“杨尧。”齐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还在这里,你却让人持重兵入内,难道你是想要造反吗!”
挑了挑眉,焕王笑,“今日我想要告诉大家一些事情,而其中的第一件,就是我不赞同卢纶成为国丈,我认为他没有资格。”
“焕王殿下!你是什么意思?”
除卢纶外,卢沐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周君恒从怀中拿出几本册子递到焕王的手中,焕王高举着,看着卢纶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这是我搜查到的有关卢纶,户部尚书大人在他上任以来贪污受贿、纵容手下人欺压百姓、与地方商贾改籍换地成功交易官职的部分记录。”他把东西扔到卢纶的面前,“整整三大箱啊……把账本分别藏在以手下之名买来的小宅院落之中,卢尚书,你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吧。”
像是初次见到,卢纶摇头,“我并不知道焕王殿下你在说些什么。”
“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焕王说,“毕竟卢尚书公务繁忙,有些事记不得是很正常的,不过请卢尚书放心,我的人现在正拿着剩下的账本目录在贵府一一查验比对,说实在,现在比起一串串的铜钱,大家越来越喜欢那一些珍贵稀有的宝物进行交换,听说,数量越少的,价格就越高昂。”
“……”
“卢尚书。”齐太后开口,“焕王所说,是否属实?”
卢纶看向齐太后,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卢纶就冲到大殿中央,双膝跪地,“臣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臣愿意将自己将自己得到的钱财全数归还,并自愿此后三年不受俸禄。”
满意地点点头,齐太后对焕王勾起嘴角,“总归算不上什么大错,焕王,卢尚书承认错误且认下了惩罚,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她看向周围的大臣,“各位也是这么觉得吧?”
这群人,有多少酒囊饭袋她是清楚的,收受贿赂,一眼扫过去,大殿上一半的人都这么做过。
果不其然,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点头,“自省之心尤为珍贵,卢尚书想来也是一时选错了,太后娘娘说的对,应该给个回头的机会。”
“魏尚书,你说呢?”焕王走到与卢纶相对而坐的男子面前,男子看上去估摸着三四十岁,同样是一声红色的官袍,面容是严肃和沉稳,“你也愿意给卢尚书一次机会吗?”
“……”
颇为无奈地叹了一气,魏尚书起身,在焕王的目光中,他走到了卢纶的身边,向陛下和齐太后行礼,“臣有一物要上呈。”从宽大的袖口中,他拿出了一本册子,“这是臣任刑部尚书期间,朝堂之上过去与卢尚书有过节的官员被判为意外死亡的案件,臣当年受卢尚书重金收买,为他私下□□的事件进行掩盖或篡改。”
“魏平良!”卢纶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没想到这个人会从背后刺自己一刀。
像是没有听到那声怒吼,魏平良双手捧着那册子更高,“这些年来,臣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虽有万贯钱财在身,但一负父母赐名之意,二负身为康国官员之责,常常夜不能寐,如今臣不敢说自己是迷途直返,只是希望能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看清卢纶的真面目,决不能让这样的人参与进皇族。”他跪在地上,“至于臣,臣愿意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接受任何惩罚。”
“……”
双手把华贵的衣服抓出了道道折痕,齐太后几乎控不住自己的面部的抖动,“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待之后派人重新调查清楚之后才能再下定论,现在……”
“太后娘娘明察,现在事就要现在论,绝对不能拖。”殿外,一道威武有力的声线如洪钟,人还未到,声音就以如同响在耳侧。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齐太后不再去试图掩盖自己的表情,她看着焕王,如同看着此生最痛恨,恨不得立刻除之后快的混蛋。他到底准备了多少……他今天是咬死了要把卢纶拉下去,彻底地破坏这场婚礼吗?
和声音一样,当孔武健硕的身影出现在大殿时,所有大臣又一次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同时,他们也像是忘记了身侧虎视眈眈的禁军,在他们心中,哪怕离得那刀剑近一些,也好过靠近那突然出现的男人一分。
“镇国大将军,宁溪候。”卢纶直接退到了上高位的阶梯,脚根一绊地坐在了地上,“他不是说过自己此生不再入京了吗?”
如鹰般的目光扫视了整个大殿,没有一个大臣敢与之对视超过片刻,那是比起歌舞升平,更加习惯金戈铁马的眼神,那是比起温言絮语,更加习惯厮杀拼喊的眼神,除了像兔子一样颤抖,他们此刻毫无办法。
宁溪候是谁?他是康国活着的传奇,经历过比寿安长公主更长的帝皇更迭,全康国无人不知。他看起来模样是四五十岁,但实际年龄已经到了六十有余,而至今仍旧在战场上继续训练士兵和号令指挥,提起他的战功,那是三天三日都不一定能说的尽,然而在二十多年前,为了缓解皇帝的疑心,他亲下誓言,有生之年不再进京,因此,宁溪候虽然是皇室的一员,但从不参加任何在京举办的皇族活动。
然而就算随着时间流逝,人们不再提起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的忘记过他。
宁溪候让自己的手下押上来了几人,没有命令,士兵直接踢踹他们的膝窝,简单粗暴地让人跪在了地上。
“卢尚书,不知这几人,你是否眼熟?”
被一切突如其来弄得头晕眼花的卢纶听了宁溪候的话,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在地上跪地歪七扭八的几人,人被用了刑,身上有多处红痕和紫瘀,可还是第一眼,只用了一眼,卢纶就认出了他们,随即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刀悬于脖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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