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会从上午九点开到中午一点二十,匆匆就着矿泉水吃了两片面包,擦了下脸,方晟又精神抖擞地来到小会议室主持市编委会,二点整开始,天黑才结束。

    刚出会议室,王台快步过来说有要紧事,方晟便建议边去食堂边谈,中午吃得太少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

    王台说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处理复杂,还是陈家,今天正府派了位副秘书长亲自登门传达了昨晚的相关决定。对于以丧葬费形式打包赔偿补贴的方式,陈岩漳表示认同;对于暂缓解决他丢失编制,陈岩漳也理解市里的难处。

    只有一个条件:立即释放陈峻铭!

    那样的话三天之内陈家愿意配合拆除违章建筑,将丧葬费补偿到位。

    “另外还有个情况,”王台低声说,“德忠书计打电话把亚南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限令今天必须放陈峻铭回家,不然……”

    “不然”后面的话想必很难听,王台没敢说。

    邴德忠是申纪委书计,直接过问此事严格来讲不属于职责范围,据方晟了解他跟固建重工素无瓜葛,怎会贸然出头?

    “噢,陈峻铭交代出什么没有?”方晟问。

    “傍晚我问过亚南——区局担心控制不住局面把人转移到市局了,那家伙态度强硬得很,一个劲地扬言要找律师维护权益,什么问题都不肯回答。”

    “倒是个硬茬啊,是指望有人救他出去。”

    “陈家的事闹得很大,市局审讯人员也不敢逼得太紧,双方处于僵持状态,问题是,”王台道,“到今晚就满24小时,若无突破的话必须得放人。”

    “不能放!”方晟道,“陈峻铭单线与京都联系,整个陈家都听他的,他若回去一挑唆咱们辛辛苦苦做的工作全部泡汤……让我想想。”

    渚泉食堂分两部分,市领导单独在小餐厅用餐,菜品和服务比大餐厅高一两个档次。对这种特殊化方晟向来不赞成,但随乡入俗,眼下要抓的工作千头万绪,无暇为这些细节浪费时间精力。

    端来饭菜吃了会儿,方晟若有所思问:“陈家在京都有什么背景?荦健同志对陈大爷比较熟应该知道底细吧?”

    王台笑笑,道:“我的理解是如果有背景,陈家父子两桩事早早顺利摆平,何必闹成这样?”

    “所以陈峻铭这条线纯粹为了闹而闹!”

    “可能荦健同志心中有数,处理起来格外慎重,站在他的立场的确很为难……”王台含蓄地说。

    “关于区直机关科处级干部52周岁退二线的风声放出去后,什么反应?”

    “今天尹荣被缠得头大,本来沈煜能下午要回京都行程也被耽搁了,”王台笑道,“都说方书计厉害,本来集团想利用改制把一大批年纪大的推给地方;如今退二线年龄划下来,那批老干部又跑去找尹荣要回集团了,留在领导岗位多混一年都是好的。”

    方晟道:“改制,首先改的是理念,如果抱着混日子的念头哪边都不欢迎,哪边都呆不下去。”

    吃完晚饭见方晟还没决定,王台忍不住追问:“陈峻铭那边……”

    “满24小时释放,然后因交通事故羁押调查——边治疗边调查,时间会比较长。”方晟道。

    王台一呆:“交通事故?什么……什么交通事故?”

    方晟笑了笑,道:“会有事故的,不信咱俩打赌……”

    三小时后,陈峻铭坐着网约车一路打电话发短信返回固建区的家,还有两条街就快到了,冷不丁从右侧巷子里冲出一辆车——

    嘭!

    方晟预言的交通事故发生了。

    陈峻铭被撞得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两辆警车已出现在事故现场,二话不说直接把双方当事人带回去调查!

    “咦,不对不对!”陈峻铭大叫道,“我刚刚因为协助调查出来,我不能再进去了!”

    警察严肃地说:“一码归一码,之前您协助啥事咱不知道,但这起交通事故很严重,必须跟咱们回去做笔录!”

    另一名警察温和地说:“瞧您额头都撞出血了,还得送医院治疗啊,警方也为您人身安全着想。”

    陈峻铭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抄起手机要紧急求助,却被警察一把抢过去草草看了一眼,道:“撞坏了,证物3……”

    说着动作麻利地扔进证物袋里封上口。

    十分钟后戈亚南接到方晟电话,提了两个建议:一是从现在起关机;二是考虑到市局审讯力量薄弱,他派人前来协助——

    “她是我的警卫,姓鱼。”方晟淡淡地说。

    刚把指示传达下去没几分钟,鱼小婷已出现在市刑警支队审讯室外,要求关闭监控、所有人都回避。

    “这个……戈局电话里说您来协助审讯……”审讯人员为难地说。

    鱼小婷亮出证件:“反恐特别需要!”

    几分钟后全体清场,审讯室只留了一盏小灯,鱼小婷倒背着双手缓缓走进去。

    “你……你不是警察,你是谁?”陈峻铭预感不妙,惊恐地问。

    鱼小婷冷冷道:“我姓克,叫克星……”

    是的,鱼小婷是所有拒不交代者的克星,因为没人能扛得住她那玄奥莫测的手法,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

    “所有指令来自一个叫廖进的人……”听到鱼小婷报告,方晟努力在脑海里搜了半天摇摇头道,“印象里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在京都干什么?”

    “陈峻铭赌咒发誓不知道,我感觉是真的。很奇怪,这个号码是陈大爷出事前两天突然交给他的,之前也没在家里或亲朋好友面前提起,好像对自己的死有某种预感。”

    方晟从书桌前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那天以邓部长为首的似乎对廖进非常……可以说敬畏,陈家子弟更是言听计从。他们都是老江湖了,没两下子岂会如此?”

    鱼小婷想了想,道:“对了,廖进提前两天透露明峰要被拿掉——在当时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很多人觉得即使京都问责顶多由张荦健顶锅,明峰又不管这事儿,再说还是申委常委;后来又是廖进提前一天说接任者是你……”

    “啊!”

    方晟十分震惊。

    那天被叫到龙泽谈话,若说事先一无所知肯定不可能,但仅仅早了大概五六个小时。如果廖进前一天就打探到内幕,那该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廖进还说了几个秘闻都跟固建重工高管层有关,陈峻铭等陈家子弟不清楚,但邓部长等集团资深元老一听便达到膜拜的程度。”鱼小婷道。

    “号码呢?”

    “我用他的手机打过,销号了。请反恐中心反追溯,号码在春节前新开的户,身份证为盗用,只跟陈峻铭单线联系。”

    “嘿,人成为手机号码的标签,当号码消失后人也不存在了,真是信息时代的悲哀!”方晟在书房里转了几圈,道,“不简单呐,此事很不简单,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

    “利用陈大爷的死搞掉明峰,是不是明峰的存在威胁到什么?”

    方晟重重点了点头:“因为群体事件和重大舆情拿市委书计开刀,在体制内非常罕见,通常情况应该问责市长才对。不过拿就拿了理由同样很充分,谁叫你在媒体面前出洋相呢?官场微妙就在于此,处分临到头上根本无法解释、抗争。”

    鱼小婷强调道:“事出必有因,觉得你应该找明峰谈谈。”

    “明峰……唉,再说吧……”

    被免职的时候是带了“另有任用”四个字,但至今还悬在半空,明峰一直呆在京都等消息。

    这会儿正是明峰情绪最低落、心理最失落的时候,还是让他安心疗伤为好。

    “不对!”鱼小婷坚持道,“不跟明峰面谈,你根本不清楚廖进幕后策划陈家闹事的深层次原因,抓不住问题核心!”

    方晟啼笑皆非:“小婷,你在指导市委书计工作吗?”

    “只管对错,不管谁是领导。”

    “嫔妃不得干预朝政!”方晟悍然道。

    鱼小婷嗤之以鼻:“切,范晓灵、樊红雨、徐璃那些才是娘娘贵妃,我乃大内高手,锦衣卫加血滴子!”

    方晟目光闪动:“锦衣卫?我看你是净衣卫,一丝不挂躲在被窝里保护我。”

    “哦,又来劲了?”

    鱼小婷俏脸生霞道,来渚泉这几天,方晟白天忙着开会调研,晚上看文件材料直到凌晨两三点,压力如山,一直没有“临幸”于她。

    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年龄的因素,人到中年身体机能不可遏制地呈下降之势,渐渐地,方晟对那方面需要不知不觉淡了很多。

    否则,在顺坝、红河等地工作也很忙也很辛苦,一大群娘娘贵妃伺候着耕战不休。

    方晟笑道:“什么又来劲?劲头从没缺席好不好!来——”

    至于陈峻铭,陈家抗议也好,省里命令也罢,市局只按方晟指令把他藏得严严实实,毕竟经过鱼小婷的“审讯”,他真的需要接受治疗。

    听说上演“捉放曹”一幕,邴德忠没有再打电话。方晟的做法已经说明不合作态度,同为申委常委,邴德忠对方晟没有任何约束力,但从此结下了梁子。

    陈岩漳那边传达了方晟的话,“两天内不配合拆除之前承诺无效”,想到人已经火化了,顿时领教到这位市委书计又灵活又强硬、又亲民又狡黠的复杂面,捏着鼻子暗叫倒霉,只得乖乖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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