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奇古双侠怪;紫煞一灾星(上)

    白云飘猝死的消息一传开,举镇轰动。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来哭丧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受过白云飘恩惠的人如丧考妣,远远的磕着头哭进门来。

    白云飘博施济众,素孚众望,吊丧的人形形色色,良莠不齐。曹能吩咐知宾按来人衣着身份分等级接待安置。厅堂内高朋满座,院子里又搭了十几个暖棚,设流水席招待不可胜数的平民百姓。

    一群赳赳昂昂的江湖朋友被秘密安置在跨院花厅暖阁之中,这些混迹江湖的豪们既在受邀之列,自然与此间主人交谊匪浅。众人平日散居各地、各安生业,但既是同道中人,彼此大都相互熟识。新主事的白家掌门人还未露面,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议白云飘遇害暴亡的死因。

    总管白雄引领一身孝服的金风走进暖阁,白雄向众人介绍:“各位江湖朋友,这位是我们白老爷生前指定的继承人、白家的新姑爷金风金相公。”众豪忙起身拱手为礼,各道景仰。

    白雄向金风逐一引见到场的群豪,较为知名的有:“和事大佬”田千顷、“铜锤铁塔”亨百通、“火炼金刚”火一团、鸡公寨寨主“铁公鸡”憨畅、窝虎沟大当家“笑面虎”严梦发等人。最后剩下一位三十多岁、英气勃勃的汉子,白雄看着面生,迟疑地拱手请教:“恕小老儿眼拙,这位英雄是······?”

    田千顷忙给引荐:“这位朋友来自关内,大号唤作冯远行,江湖人称‘浪子飘萍’。是关内‘青萍剑’名师冯希望师傅的骄子。他此次来关外是要探望他的伯父——千山无量观观主、关外武学宗师‘千山一轮月’水月道长。”

    此言一出,群豪都不禁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原来千山无量观观主水月道长与千山龙泉寺老方丈“苦海一盏灯”觉醒大师,一僧一道并称“千山二老”。在关东武林的声名仅次于东方第一剑“雪域飞龙”齐东白。

    田千顷红光满面、大腹便便,他是个土财主,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平日交游广阔、太丘道广,他衣食无忧,并不插手黑道营生。厕身江湖,完全出于自保。平生信条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虽然武功并不出众,却能在黑白两道呼风唤雨,左右逢源。此番水月道长的俗家侄儿冯远行初到辽东,旁人还未识荆,他已近水楼台先攀上了交情。

    寒暄恭让过后,金风请众人落座,斟了一杯酒,端杯说道:“诸位前辈,家师于日前不幸遇害,天人同悲。承蒙各位前辈感念先师故谊,亲身驾临为家师送葬。晚辈谨代表师妹如雪向诸位前辈深表谢忱,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应和着举杯饮下。

    金风忽然屈膝跪在群豪面前,连叩了三个响头,额头触破,血迹殷然。

    矮胖子严梦发率先上前将金风搀扶起来,说道:“侄女婿何必行此大礼,云飘老弟在日,与在座诸位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不幸遇害,我等痛失良友,大家到场为他扶灵吊唁理所应当,侄女婿不必多礼。”

    金风道:“晚辈一来叩谢各位前辈的云天高义,二来也有一事相求。恳求大家念在昔日与家师的隆情厚谊,为晚辈主持公道,追查凶手讨还血债!”

    “铜锤铁塔”亨百通为人最是急公好义、古道热肠,挺身而出说:“白老弟为人仗义、多行善举,高风亮节有口皆碑。这样的大善人无故遭人毒手,人神共愤。大家同道中人,这桩血案我等不能不管。金贤侄,害死白老弟的凶手是什么人?”

    金风教白雄取出自己亲手绘画的凶僧画像,展示给众人看,道:“凶手自称‘金钹长老’,身携一对鎏金铜铁鸳鸯钹。不过在与先师交手时,他并未使用兵器,仅凭一双肉掌打败了先师,使先师身中两记毒掌身亡。听他口音是关里人,年纪在四五十岁之间。在座的前辈可有人认得他?”

    那图像画的须眉生动,惟妙惟肖。众人端详了半天,竟无一人识得。大家纷纷摇头。

    严梦发道:“侄女婿,看来这个凶手实系远道而来,故而大家不识。不过云飘老弟与此人素昧平生,他指名道姓上门来寻仇,也不排除是熟人买凶报复。”

    金风向冯远行问道:“冯大哥,你来自关内、见闻广博,难道也不认得此人吗?”

    冯远行道:“说来惭愧,冯某多年来在沧州乡下,足不出户跟家父苦练家传剑法。直到家父过世,守孝服满,才离开家乡在江湖上闯荡,故而阅历不深。不过,但凡是武林成名人物,冯某也略知一二。只是像画像上这头陀的体貌特征,冯某还从未听人说起过。”

    金风大失所望,感觉眼前一片茫然。心有不甘地叹息道:“这头陀武功高强,不可能是无名之辈。江湖中怎会没人认得他呢?”

    “我认得他!”这时房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众人都惊异地将目光投向此人,但见他四五十岁年纪,浓眉大眼,猬髯如戟,相貌很是威武。身着黑布长袍,右腿奇长,左腿却齐膝而断。双臂腋下拄着一对乌光锃亮的镔铁拐杖,铁拐着地处铸成脚板的形状。两支拐杖通身呈半圆形,合二为一,则刚好形成圆柱形,双拐可分可合、设计巧妙,想是为了携带方便。

    金风望着门口的陌生人心底一惊,花厅内聚集的多是绿林大盗、草莽英雄。为防闲人闯入,他安排了三道岗哨。眼前这位不速之竟能悄无声息地进到精舍中来,足见身手非凡。他强作镇定,拱手说道:“这位前辈尊姓大名?您说认得那凶僧,还请赐教!”

    那人道:“贱名微不足道,不过对于那个恶头陀,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金风闻言一喜,迎上前道:“此话当真?前辈请上坐,请道其详。”

    独脚来撑着铁拐走到一个座位前坐下,叹了口气道:“我在一个多月前听到江湖传言,那个金钹头陀重现江湖,因而和老伙伴古兄弟捕风捉影地寻踪追查,一路追踪到了关外。这恶贼虽然形象独特、引人注目,但因其狡猾奸诈、行踪诡秘,我二人一直未能侦查到他的落脚之处。茫无头绪之际,又听闻这恶贼害死了白义士。真是:是恶虎,总要伤人!”

    冯远行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独脚单刀鸳鸯拐·一心忧天下’的祁先忧祁大侠?”

    独脚道:“足下尊姓大名?怎会识得祁某?”

    冯远行道:“在下‘浪子飘萍’冯远行,也是中原来。”

    祁先忧抱拳回礼道:“幸会,幸会!”

    冯远行向众人推介道:“诸位朋友,这位祁先忧大侠与另外一位古后乐大侠并称‘旗鼓双侠’,情同手足、形影不离。二人嫉恶如仇、行侠仗义,在中原享誉江湖,正道人士无不敬仰。”

    田千顷等人拱手为礼,皆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祁先忧道:“什么旗鼓双侠,我二人一个奇怪、一个古怪;一个缺腿,一个断臂。形象稀奇古怪,叫我们‘奇古二怪’倒还贴切。诸位大概不会想到,我二人这副惨像都是拜金钹头陀那个凶僧所赐!”

    众人闻言愕然称奇,冯远行道:“原来祁大侠与那头陀也有过节!”

    祁先忧道:“一言难尽。”端起金风斟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切齿言道:“这个恶贼,祁某与他有近二十年夙仇!我这条左腿就是被他的金钹斩断的!”

    众人听得悚然动容,讶异不已。

    祁先忧又自斟一杯酒饮下,叹了口气,双目蕴泪讲诉起青年时期的一段惨痛经历。

    原来祁先忧身出“戳脚门”,几乎与“蹑云剑”传人古后乐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两人相互仰慕,却不相识。偶然在湖南岳阳楼相遇,为争一坛陈年佳酿大打出手。

    两人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从正午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天明。将个岳阳楼搅得一塌糊涂。憨斗到二人都累得瘫软在地、没力气再打,这才问起对方名姓,惺惺相惜,结为金兰契友。

    两人都敬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先贤范仲淹,那时两人当然不叫现在的名字,也正是从那天起,两人决定更名为‘祁先忧’、‘古后乐’,立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做一对忧国忧民、救民于水火的江湖侠士。

    此后两人联袂行走江湖,济困扶危,铲强除恶,为民除害,出生入死。很快便赢得了‘旗鼓双侠’的称号。

    一次两人行至河南开封,听到大相国寺风尘奇侠“碧眼金蟾癞皮僧”知了和尚圆寂的消息。江湖奇侠又弱一个,二人深感惋惜,便去寺中吊唁,却得知了令人发指的内幕,这位游戏风尘、功德无量、素有“活济公”之称的知了和尚竟是命丧顽徒之手。

    这个劣徒名叫童世俊,原本是个小乞丐。后见和尚化缘比乞丐讨饭容易,且也更有面子。便追随癞皮僧知了和尚做了小沙弥。癞皮僧见他骨骼清奇,禀赋极佳,是个练武的上选之才,一时恻隐心起,收他做了徒弟。

    癞皮僧曾拜苦行僧为师,属少林派门下弟子。后来混迹江湖、游戏人间,名扬四海。中年后长期在大相国寺挂单,终日游戏风尘,惩恶扬善,在民间口碑载道,妇孺皆知,人们尊敬地称他“金蟾活佛”。

    童世俊聪明刻苦,尽得癞皮僧武学真传,跟随着癞皮僧到处游历闯荡。他运用奇门兵器“流云飞钹”的造诣青出于蓝,波谲云诡,令人防不胜防。一入江湖便博得了“铜钹小长老‘的称号。

    师徒二人行经汉阳遇见青城派一名弟子“黑煞幽灵”晁占魁夜入民宅、奸污良家妇女,师徒二人为民除害仗义出手。

    先是童世俊下场与晁占魁交手,格斗中童世俊力有未逮,被晁占魁黑沙掌打伤,知了和尚以“弹指神通”弹射念珠点住了晁占魁四处穴道,童世俊为逼取解药,挑断了晁占魁的双脚脚筋。

    这一来癞皮僧吃惊非小,原来,晁占魁的师傅——青城派掌门人司马奔腾以“魅影搜魂手”和“紫砂掌恶毒”称雄西川,威名远播,赖皮僧也对他忌惮三分。

    但错已铸成,只好为其敷药包扎后委托“汉阳镖局”将其护送入川,送达青城山上清宫。随人附上一封致歉书信,希望司马奔腾谅解。

    事后,癞皮僧知了和尚将徒弟童世俊申斥了一通,罚他面壁思过。深知一向心胸狭隘的司马奔腾绝不会善罢甘休,为此隐以为忧。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司马奔腾带领大批青城派高手上门寻仇。

    知了和尚不愿连累大相国寺僧众,带着徒弟童世骏出寺应战,当众声明脱离大相国寺,冤有头,债有主,以往冤仇由师徒两人承担,与相国寺僧众无干,二人生死荣辱,也与相国寺再无瓜葛。

    司马奔腾言道:“贫道也不想多造杀孽,你我都算是江湖成名人物,总不会自食其言贻笑江湖。今日你我单打独斗,你若胜了,贫道立即带人回川中,终生足不出蜀;若你输了一招半式,贫道要以牙还牙,为我徒弟出这口恶气!”

    知了和尚点头道:“既然司马道长划下道来,我穷和尚只好舍得破头撞金钟、舍命陪君子,咱们就当众见个高低!”

    两人一交手各展绝艺,知了和尚以“流云飞钹”夹着“弹指神通”,远攻近打。司马奔腾施展“魅影搜魂手”,更有“紫砂恶毒掌”功力助威,空手入白刃,贴身近搏。他身法飘忽、幻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捉摸不定。童世俊紧张地关注战局变化,只看得头晕目眩。

    两大高手过招,手法都是极快。旁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激斗多时,知了和尚渐落下风。两只铜钹甩手发出,都被司马奔腾以更快的手法抓到。一串念珠弹发告罄,也未伤到对方分毫。如此一来,双方赤手肉搏,知了和尚更是相形见绌。

    童世俊见势不妙,生怕师傅落败,剩下自己更是孤掌难鸣。双手各攥一把铁念珠,咬牙切齿暗暗发狠。

    格斗中,司马奔腾和知了和尚双掌相撞,粘在一起,都倾尽全力,要拼耗内力一决胜负。

    两人心中各有盘算,司马奔腾练就“紫煞摧魂掌”,自觉有毒掌助威,如虎添翼,双掌触及对手之际,催发毒气侵入对方血脉,便令对方染毒,恰似毒蛇伤人。

    知了和尚练就“金刚罗汉体”硬功,加之多年的童子功修行,自觉可以克制对方毒掌的侵染。比拼掌力可以避免对方总以灵活的身法闪来闪去,徒然消耗自己业已衰迈的体力。两人双掌撞击后,都将一身功力源源不断地推向对方,此刻已无躲闪回旋的余地。

    童世俊看准时机,突然发难,两把铁念珠甩向青城派人群,挺身由一名青城派弟子手中夺过一把花枪,恶吼一声,抖枪冲入战团,刺向司马奔腾后心。

    此刻知了和尚正面对童世俊方向,他为人光明磊落,宁肯认输也不愿弟子偷袭对手、贻笑江湖,呵斥一声,身形急转带动司马奔腾躲闪。

    童世俊已冲到近前,收手不及,一枪刺入师父右肋。在场众人都是一呆,愣在原地。

    司马奔腾错愕之下,收掌跳开。众人惊愕之际,童世俊脑筋急转,花枪一抽一送,刺入师父知了和尚心窝。

    如果适才一枪是错手误伤,这刺向恩师前心的一枪却是存心为之,在场众人愈加愕然。

    知了和尚痛苦地说道:“你······你······好······”一言未毕,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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