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请命诛显宦借兵投绿林(下)

    他走到村头那家小酒馆,但见店门洞开,店内桌倾凳倒,一片狼藉。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匆匆进了酒馆,一眼瞥见店主夫妇倒卧在血泊之中,店内还有两个酒也做了冤死的亡魂。尸体散发出腐臭的气味,青蝇乱飞。

    金风出了酒馆,挨门逐户看去,家家都是灭门的惨状。箱笼被翻得乱七八糟,有些姿色的女子都已衣衫不整,显然遭受过强暴后又遭杀戮;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幸免于难。村内禽畜和值钱的财物都已被洗劫一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金风惊骇失色、怒火中烧,脑海中猛然回响起纨绔少年蒙氏昆仲说过的话:“······这巴掌大的村子,胆敢反抗,小爷血洗村庄,杀他个鸡犬不留!”是他们,一定是恶虎寨的人做下的屠村惨案。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果然鸡犬不留!

    金风颓坐在地,泪如泉涌,暗道:“我曾叮嘱那店家知会地保,劝乡民离乡避风;这些乡民偏偏故土难离,坐待大祸临头。这么多乡民惨遭屠戮,毫无反抗逃避的机会,一定是胡匪趁夜偷袭,以致村民毫无防范。如此滔天罪行,我金风岂能视若无睹?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恶虎寨匪患一日不除,附近百姓永无宁日。我拼了这条命,也要铲除这个毒瘤、为屈死的的乡民报仇雪恨!心中思量:我若单枪匹马闯上大虎山去,无异以身喂虎,自投罗网。而今想将孟家在黑山的恶势力连根拔除,唯有听取祖千秋建议,去向九顶铁叉山的“铁胆雷公”鲍撼天求助。然而自己与鲍撼天素昧平生,他会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恳求,跟威震辽西的黑山孟家为敌、惹火烧身吗?

    人言孟中天和鲍撼天是关东绿林的黑白两重天,这两个人、这两座山上的胡匪会不会是一丘之貉?

    金风曾听祖千秋说过,九顶铁叉山又名拉法山,位于吉林蛟河县境内。他一路打听着九顶铁叉山的方向,纵马趱程。这日行至一个小镇,天将晌午,便在镇上寻个饭馆打尖。

    要了一碗牛筋面,一盘凉拌菜,刚吃了两口,店外走进一个身材粗壮、肤色黝黑的少年,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颈戴七巧铜铃项圈,手执一根镔铁齐眉棍,一进店门便嚷:“饿饿饿死我了,快快快拿吃的来!”

    堂倌迎上前赔笑问:“官想吃点什么?”

    少年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老规矩,葱葱葱花烙饼,手手手抓牛肉!”

    堂倌高声向后堂喊道:“一盘手抓牛肉,一份葱花烙饼!”后堂应了一声,店伙计便招呼那少年在一张空桌前坐定。

    少年嚷道:“肚······子敲敲敲鼓了,快快快上吃的!”

    堂倌忙到灶上催促,又等了一会儿,牛肉、烙饼一起端了上来,那少年狼吞虎咽吃起来,不多时一盘牛肉、一盘烙饼吃个净尽。少年道:“不不不饱,再再再上!”

    堂倌又向厨房传话,等了一会,又各端一盘来。少年如风卷残云,很快又吃了个盘底朝天。他拍了拍肚子说:“饱饱饱了,走······了啊,爹还在前前前头等等等咱呢。”抓过铁棍起身便往外走。

    堂倌看见,上前问道:“官,您吃好了么?”

    少年道:“不不不太饱,你去再弄弄阿舅弄些来,我带着路路上边边走边吃。”

    店小二道:“好说,麻烦您先会账。”

    少年说:“什,什么叫会······会账?”

    店小二道:“就是把您刚才吃的饭钱付了。”

    少年道:“不不不都给你了吗?我说不不不用找了,记记记在帐上,下回再再再来吃,这······不是来,来了么?”

    堂倌陪笑道:“官别开玩笑,您以前啥时来过?”

    少年说:“今今今早上啊,我我今早上在那那个饭馆也吃的葱葱葱花烙饼、手手手抓牛肉,你说找······找钱,我说不不不用找了,中午再·····再来吃,这不是来吃了么?”

    堂倌急道:“你把钱留到哪个饭馆里了?却到我们‘都一处’来吃饭!”

    少年说:“就是‘都都都一处’啊,这不写的‘都······都一处’吗?不都都是一处吗?哎,那会儿你还是是个小,小个子,怎么一······会儿不见,竟长长长这么高了?”

    堂倌见他是个浑人,恼火道:“小伙子,别胡闹了,有钱付账没有?”

    憨少年道:“这······这会儿没······没有了,要有多多多给你些也不不妨事。”

    堂倌脸色一变,嚷道:“臭小子,想赖账,后堂的人都出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睁眼的吃货!”

    少时由后堂拥出三四个厨子、伙计,各执菜刀、火叉、擀面杖,将憨少年围定。一个面案厨师叱喝:“小子,你是什么人?敢到‘都一处’来捣乱!”

    憨少年道:我······我是祖祖祖宗。”

    厨师大怒,骂道:“臭小子,还骂人,大伙揍他!”

    那少年咧嘴一笑,道:“想想想打架啊?呵呵,好好久没人陪我打打打架玩了,就就就跟你们玩玩!”

    那厨子恼道:“臭小子,很好玩吗?让你尝尝杀威棒的滋味!”挥起擀面杖斜肩带背打去。

    憨少年抬臂一搪,“咔嚓”一声,胳膊粗细、四尺多长的擀面杖从中断折。

    憨少年若无其事,“嘿嘿”一声傻笑,说:“不,不好意思,把你干干活的家什弄断了。一······一个不不不过瘾,你们大伙一······一起来吧!”

    厨师、伙计们先是一呆,而后发声吼,一拥而上。

    那少年粗中有细,一脚踢飞对面一个厨子砍来的菜刀,双臂乍开一拢,将四个厨师伙计一并夹在腋下,旋转着将四人抡了几圈,用力一甩,将四人一齐甩向门口,跌得七荤八素,半晌爬不起来。

    那堂倌见状吓得不住后退,金风起身,一拍他的肩膀,留下一锭银子,说:“为了一顿饭钱大打出手,值得吗?他的帐,我替他会了,剩下的算是医药费吧。”

    堂倌本拟今日遇到了丧门星,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料竟有局外人肯代为付账,而且大有剩头,喜出望外,连说:“好说,好说!”攥着银子跑过去知会那几个被打的厨师、伙计,一同溜向后堂“分赃”去了。

    金风在店门前解开白马缰绳,刚要上马,憨少年赶了出来,叫道:“喂,你你你上上哪去啊?”

    金风道:“我有事急着赶路。”

    憨少年说:“带带带上我一······一起走呗?”

    金风问:“你去哪啊?”

    憨少年说:“你你你去哪,我我我就跟跟跟着去哪呗!”

    金风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啊?”

    憨少年说:“你你你有钱啊,跟跟跟着你不不会饿肚子。”

    金风哑然失笑,问道:“你跟着我乱走,你的家人不担心你吗?”

    憨少年说:“咱咱咱爹下山就就不回来,我我我一个人在山上闷得慌,又又不会做饭,只只只能捉田鸡、兔兔兔子烤来吃。爹说要······是在在在山上一一个人呆得闷了,就就就下山走走。

    “爹说去九九九顶铁铁铁叉山办事,那那那······里很凶险,不不不让我跟去。我我我哪放心啊?就就就想去铁叉山帮帮帮咱咱爹的忙,又又又不知那山在哪儿,一一一路打听着到到到了这儿,身上的钱都都花光了,也也也不知还有多多多远。”

    金风道:“原来你也是去往九顶铁叉山,咱俩倒是同路。只是我的马不能驮两个人,如何是好?”

    憨少年说:“你你你骑马,我我我跟着跑就就行了。”

    金风道:“那哪行啊?我的马跑得很快,你哪跟的上啊?”

    憨少年说:“兔兔兔子跑得倒快,却却却也落不下我,你你只管走你的。”一拍小白马后臀,白马驮着金风向前奔出。憨少年大步流星随后赶来,不时在马后伸掌拍打马臀。

    白马被赶得急了,一声嘶鸣,扬鬃乍尾四蹄翻飞,很快将憨少年远远抛下。金风暗笑憨少年心思鲁钝,不自量力。收缰缓行,忽听身后憨少年气喘吁吁地说:“乖乖,这这这马儿比······比兔兔兔子跑得还快!”

    金风回头一望,只见憨少年又已赶了上来。他不禁暗自惊诧,原来这少年练就一双飞毛腿,真可谓健步如飞。心中对他刮目相看,一面按辔徐行,一面与他攀谈:“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憨少年说:“我叫祖祖祖宗。”

    金风一皱眉,道:“别开玩笑。”

    憨少年说:“我我我就叫祖,祖宗啊,又又又没骗你。”

    金风道:“那换个名字吧,这个叫起来挺别扭的。”

    憨少年答道:“祖祖祖宗的名字是是是咱爹起的,哪能随随便便更换?”

    金风怫然不悦,问道:“令尊是谁?”

    憨少年道:“哪,哪个令尊?我我不认识。”

    金风啼笑皆非,说道:“令尊能有几个,就是你爹。”

    憨少年恍然大悟,说:“哦,你你问咱爹呀?这这我就懂了,咱咱咱爹令尊就就就是老爷子。”

    金风暗自摇头,跟这个混人简直没法沟通。

    九顶铁叉山座落在吉林蛟河县境内,峻峭雄奇,有“七十二洞,八十一峰”之说。(按:九顶铁叉山即今天之拉法山,位于今吉林蛟河市北十七公里,福地洞天鬼斧神工,峰险、洞奇、石秀三大奇观妙绝天下。)

    金风与憨少年刚刚抵达九顶铁叉山脚,便有巡山喽啰发现盘问。金风朗声说道:“在下金风,专程登山拜望鲍老寨主,烦请各位代为通禀。”

    一个小头目让喽啰将两人用布蒙了双眼,四名喽啰押解着带上山寨,安置在一个空屋子里。那头目去禀报寨主,良久也无回话。金风对山寨情形毫不摸底,此行吉凶难料,心底颇为焦虑。

    憨少年又已饿得饥肠辘辘,不住向守门喽啰叫嚷抱怨。直到午后,那头目才来见金风,说道:“寨主在聚义厅侯见,你们跟我来吧。”带着二人走向聚义厅。

    沿路但见山势险峻,树木葱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容整肃,戒备森严。聚义厅是个硕大的山洞,洞外有块广场般的平地。数十名红巾包头、紧身短打的精壮汉子分立两边,刀对刀、枪对枪,架起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那小头目向旁一闪,对金风道:“寨主在大厅相候,金相公请进。”

    金风瞟了一眼明晃晃的刀枪架起的夹道,心道:看来鲍撼天想给我使个下马威,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即便是刀山火海摆在眼前,金某只有勇往直前。转身对憨少年道:“小兄弟,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进去见见这里的寨主。”

    祖宗道:“我我我也要进去!”

    金风心想把他单独留在洞外也不安全,点头道:“好,那你跟紧我!”昂首坦然走向刀枪架起的通道。

    那些持刀握枪的喽啰眼见金风迎着刀枪的锋芒昂首向前,眼睛也不眨一眨。众人被他傲然的胆魄所慑,内心先自气馁了,见他临近,情不自禁将手中刀枪向后收缩。

    祖宗天性憨直,也不晓得害怕,只觉着这阵仗很是好玩,一边跟在金风身后往里走,一面东张西望,“呵呵”傻笑。两人通过刀枪甬道,步入石洞,见洞门口架着一口头号大铁锅,灶下干柴爆裂、燃烧正旺,烧得锅中热水翻滚。

    再向里看,两排短刀手手扶腰刀分立两厢,上首高摆一把虎皮金交椅,椅后墙壁上挂着一幅威严凶猛的雷公绣像,须眉鲜活,栩栩如生。

    寨主座位空悬,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背对金风而立,冷冰冰地说:“你就是那位金相公?求见寨主有什么事?”

    金风道:“你不是鲍寨主,我此行的目的只能跟大当家说。”

    那汉子愠道:“凭你一个无名小辈,也配见鲍寨主?你敢藐视本寨主,不怕我把你投进锅里煮了下酒吗?”

    金风傲气横生,冷笑道:“来者不惧,怕者不来。金某素闻‘铁胆雷公’鲍寨主义薄云天、古道热肠,礼贤下士,名满江湖。因而不揣冒昧,特来拜访。今日一见,真是虚有其表,闻名不如见面!”

    那汉子愤然转身,一张赤红脸膛望着金风,恼火道:“臭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在九顶铁叉山耍横逞强、大放厥词,今天不煞煞你的威风,日后铁叉山何以服众?”吩咐左右短刀手:“把他拿下,扔进锅里煮了!”

    喽啰们“唰”的一声,一起拔出腰刀,团团围住金风和憨少年。金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天下哪有真为百姓替天行道的义军?盛名难副,都是欺世实盗名的江湖骗子!”

    憨少年见喽啰们手握明晃晃钢刀围上来,毫无惧色,反而忘了饥饿、来了精神,傻笑道:“想想想打架啊?来来来,我我我跟你们玩!”

    喽啰们发声喊刚要一拥而上,忽听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喝道:“住手!”随着声音,由洞内走出一个人来。

    喽啰们闻声立刻收刀后退,躬身向来人行礼,口称:“寨主!”

    红脸汉子也忙躬身施礼,说道:“寨主,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来人哈哈大笑,声若洪钟,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说得好!年轻人有胆色,鲍某就亲自见见你!”

    金风向来人打量,见他年近六旬,头大如斗,黑漆漆一张脸,脑门有些谢顶,豹头环眼,颌下一部稀疏的落腮短髯。身材并不很高,生得粗壮敦实。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右掌中托着一对油光铮亮、大若鹅卵的铁胆团团转动。双目如炬,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金风见这老人隐然透出一身煞气、八面威风,心道:看声势这位一定便是名闻遐迩的绿林豪杰“铁豹子”、“铁胆雷公”鲍撼天了,他的威名二十年前便以轰动江湖,人们都说他正气凌然、嫉恶如仇,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正是:世事波谲实难料;最难看透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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