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小筑里的回廊三面环水,岸有翠柳,加上宫昱臣这般雅致之士,更显得相得益彰,不经意间便容易叫人看了进去。
“少主……您的头发散开了……”
这日披散着头发的他更似张不堪一击的薄纸,风一吹,便要随风而去的样子。唇间还是苍白,却时不时穿过回廊在那人附近徘徊不止,生怕人醒来有一丝疼痛时没人能照顾到。
“无碍。”他淡淡答着,眼却看向那人的房间。
“铃儿帮您束发吧?”叶铃儿看着心生不忍,执拗地问道。
宫昱臣笑,这才随她回房。
“少主都憔悴成这样了,还要操心别人的事,让铃儿如何放得下心?”叶铃儿皱着眉毛,不满地拉着宫昱臣回到房间,在镜前坐下。
“头发而已,束与不束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她细心地将他的鬓发拨到后面编入发中,挑选了一根精致的发带将那缕发系好。
“这样看起来就精神多了。”叶铃儿看着镜中宫昱臣模样,也不似方才看起来那般羸弱,才觉得稍微踏实一些,展露出笑颜来。
“铃儿手巧,我比不得。”他缓缓起身,握着她的肩头沉吟半晌,郑重道,“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帮我去做,此事可能关乎性命,你可愿意?”
“铃儿知道,少主一定在做什么大事,铃儿的命,整个月华小筑侍女的命,都是少主的。”
宫昱臣听她这般说,眸光却黯淡下来。这场争夺从一开始就在预谋之中,分明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如今却于心不忍。他不由心底轻笑,觉得讥讽。
“我要你从今以后跟随月公子,形影不离,从今以后,你要待他如待我一般。我要你用性命保护她。”
其实当宫昱臣杀入火海,将叶铃儿和那些幸存的孤女带出来时,叶铃儿便已暗自发誓,她此生,不论做什么,都只为他而活。誓死相随,形影不离。
她自幼是孤儿,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便是两只小巧的铃铛,她当宝贝似的藏着。白日里被人贩子带出去卖艺,卖的好的女孩还会被卖身,就在那几天,那群人贩子被人告密,锦城官兵层层围堵,人贩子狗急跳墙,纵火要与她们同归于尽。
火势蔓延极快,里面的人贩子还在疯狂地叫喊,官兵不敢轻易入内救人。唯独宫昱臣单枪匹马一跃杀入火海,将幸存的孩子救出,带回了月华小筑。那时她已十三岁,他亲自教她们习武,教她们读书,仿佛他的全部都花在她们身上。这些女童逐渐成长为女子,有的倾慕他,有的敬重他,而他,总是一副亲近又疏远别人的模样,她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殷勤地要为他做事,时日久些,她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贴身侍女。她也渐渐开始认为,她一定会毕生都陪伴在他身侧,誓死不离。
却从未料到过,他竟然就这般轻易要将她送给一个相识数十天的男子。
“铃儿……我知道……”看着她失魂落魄模样,他自然明白,低眉轻声欲再劝慰。
谁知叶铃儿却忽然跪地,规矩地磕了一个头。
“少主的话……铃儿莫敢不从……”
叶铃儿心间虽苦,可于她而言,他便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希望。所以他不必说那般多,只要是他所求,她都会照做。只是有些不甘心,她也不知该如何诉说,便抹掉眼泪起身要离开,不再多看。走到门口时却又骤然停住脚步,微微侧回了头。
“纵使少主把铃儿送了别人,您也是铃儿的少主,铃儿还会每天来为您束发更衣。”
看着叶铃儿离去,宫昱臣神色黯然,手中握着一枚小小银铃紧了紧,他怔然坐在那处许久。
宫昱臣并非她们想的那般如玉君子,更非圣人。他的每一步,都只是在为自己想做的事做铺垫。此前他从不让她们手染血腥,教她们光明磊落,洁身自好。自己却浑身都是杀孽,与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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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虽自幼吃尽苦头,可毕竟罪恶之人已化为一抔尘土,再多想也无用。不若有生之年,带着大家除恶扬善,救济弱小,如何?”
那年,他亲手编制的布鞭交入她手中,她爱不释手抱在怀里,兴致勃勃为其命名曰“月华鞭”,又从怀中摸出两枚小铃铛来。
“少主!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它们可有灵性了!这一个给少主,这一个铃儿挂在少主送给铃儿的月华鞭上!”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将其中一枚铃铛裹入他手心。
宫昱臣虽笑她如孩提一般,还玩这种同款信物的游戏,自己却偶尔亦会从盒子里拿出来看看。
有一次被叶铃儿瞧了个正着,在他耳边念叨了许久,非要他随身携带着,才肯罢休。宫昱臣无奈,磨不过叶铃儿,只好揣在怀里,这一揣便是几年过去。铃铛的颜色已不若当初那般焕然,开始有些微暗沉,而挂在叶铃儿鞭子上的还依旧清脆响亮。
“少主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
那一日他带伤救回了几名幼童,脚刚入门,叶铃儿已经满眶晶莹地看着他扑了上来,哭的梨花带雨。
“我的铃铛一直响个不停!我就知道一定是少主出事了!”
那时他方才知道,此铃名为双生铃,佩铃之人,一人受伤,血浸了铃铛,另一人手上的铃铛则会发生共鸣。他强笑着说能不能不带了,结果叶铃儿不理他哭了好几天。
斯年流逝,其实他早便因叶铃儿变得有些不若平常,方才明白,要做到心无杂念,性情至冷,他委实办不到。
看她失落离去的背影,他握着手中铃铛,轻轻笑了:
“若你有难,我也会第一时间赶来。你仍旧是我月华小筑的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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