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名为戏燕山。”榕睿子一身青衣抱着那把琴在怀中,走在尹凤前面,为尹凤介绍道。

    “不过是个大点儿的山坡罢了,非得取什么名字。”

    虽说是随他出了青鸾阁,尹凤却丝毫没把自己当做仆从什么的,仗着自己身体薄弱又受着伤,时而还要怨怪小橘子弄疼了他。小橘子年幼孩子气,又因尹凤先前那话,让她对他生了偏见,此刻已然不满得脸都要垮到地上,看着是她搀着尹凤,其实她也不过走走形式,假意抓着他的手自顾走自己的。

    榕睿子带着他走到一处竹林间的小别院里。这别院独立于竹林之中,除了竹子做的院门外,连正式的门也无,均不过是一卷竹帘代替,倒显出几分“谋闭不兴,窃乱不作,故外户不闭”之模样,竟叫人心生出羡慕来。

    “他笑这山还不若白燕飞的高,便戏称此处为戏燕山。”

    尹凤心中感慨,这般梦境是他堕入深渊后便不再敢想的,于如今的他来说这里显然已是天上人间。

    而榕睿子半句不离他,将他的感慨打断。他很好奇,他所谓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吧。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榕睿子却好似听不见他这简短提问般,撩开竹帘进了屋里。

    尹凤看着榕睿子进屋的背影半晌,觉得榕睿子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却又不敢告知他人,不敢让谁知晓,比如他总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不由轻笑,自顾跟着进了,在屋子里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里,也是他的意思吗?”

    “我本不想替你换药,但你若死了,他必怨我。”榕睿子仍旧自顾说着,亦未答他。从一旁小柜子里倒腾出一些药瓶来,将其中几瓶倒了些在一起加上点水兑了,便也在矮榻坐下,示意小橘子替他宽了上衣。

    “嘶——”药敷在身上虽疼,却叫尹凤头一次觉得这疼得叫他无比期待。辗转十年间,他被从暗日无光的地牢中扔进连禁城的青鸾阁,挨过的打受过的伤恐怕比一般人吃过的饭还要多,最初是由着伤疤自己烂着,后来开始接客了,才有药备着,自己照顾自己,哪有此时这般待遇?

    “谢谢。”

    榕睿子一点一点将药涂抹在他背后的伤疤上,看着那一道道划痕快而狠厉,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

    “他对你下手这般狠,你怨吗?”

    尹凤忽而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裂,方才问的他,便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不过是心里恨罢了。”榕睿子自顾接道。

    尹凤心间又是一怔,苦笑不语。

    小橘子在一旁看着那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只远远看着便叫她害怕,仿佛连心尖儿也跟着那药涂到伤口上的疼痛而颤抖。她以为这人不过是个小倌儿,又说那样的话实在折辱自家主子,可看到这背时她便害怕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榕睿子挽着纱布小心翼翼地替尹凤裹好,仍旧一贯清冷的语气道:

    “你不必谢,我这般待你,不过是替他向你道歉。你也不必怨,毕竟你也并非他的对手。”

    尹凤委实觉得可笑,这人生的如同谪仙般清逸脱俗,说的这些话却一口一个他离不开嘴边。

    他心里恨?他有什么资格恨?如若不是因为他,世间便不会有尹凤这个人,他也不至沦落风尘,遭世人欺凌。许多许多事,在这十年间都不该发生。他有什么资格恨?

    到最后,尹凤也不过只能一声轻笑,看着小小案几上的刻花仿佛要看了进去。

    “怨恨既不能使我回到十年之前,亦不能让我此生好过一分,我又何必揣怀作哽?”

    瘦影自怜秋水照,孰知比谁更凄清?世间恩怨多迷离,还有几人道得明?

    尹凤一声苦笑,便不再多言。

    榕睿子对尹凤的话亦是感到十分诧异,绕是谁被从云端扯入地狱,十年之久,绝不可能不恨。当他知晓尹凤一事后,便自行替他卜了一卦,竟是个命如薄纸之人。若他当真如此看得开,便不该如此薄命才是。

    “你看得开便好。”

    终究只是这么道了一句。十年间的愁怨便被刻意尘封,掩沙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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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小筑。

    “堂堂宫大少主,说到可要做到!”欧阳晚枫将信将疑地从那铁笼中跳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半晌,仍旧觉得此人有诈,“以何为证?你发誓?”

    “一言九鼎。”宫昱臣笑,举起手掌来。

    “驷马难追!”欧阳晚枫生怕他立时反悔缩回去似的,赶紧伸出巴掌拍了,又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重见天日的欧阳晚枫此刻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若是我做到了你却食言,可别怪我老一辈欺负你们小娃娃!”

    “自然。”宫昱臣谦恭点头,目送着欧阳晚枫离开了月华小筑。

    欧阳晚枫拿个食指甩着变得鼓鼓的钱袋,哼着小曲儿,简直美哉。

    “十里酒铺上好的春日红~”

    宫昱臣虽然许诺将所有包下的春日红都给他了,但碗里的终归已经在碗里了,还得先抢抢锅里的。此刻欧阳晚枫已然悠哉悠哉地翘着腿坐在了十里酒铺的铺子上。

    “老板!给我来两坛春日红!五斤秘卤!”

    不待他点完,小二已面露难色看着他直使眼色:“客官,您旁边这位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后面还有排着号牌的呢!”

    “无妨,我就是给这位老先生点的。”这人一袭白衣,袖口红丝捋动,眉眼不画自妖,唇薄面白的模样一看便叫人入了迷。旁的许多人都不时往他这处看过来,甚至有人看得嘴里一只鸡腿塞在嘴里好半天都忘记啃一下。只是这白衣公子气场非凡,说话亦是不紧不慢,声音不大却叫人听得清晰,显然功力深厚非一般人能比。

    一心只顾着讨酒肉吃来解馋的欧阳晚枫这才注意到身旁这公子模样之人,连他也不禁轻呼一声感叹此人样貌出尘,但前辈终归是前辈,又不是没见过。

    “给我点的?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何时来,所以在此处等着。”虽说特意等着给人送吃的,却撑着脑袋笑吟吟看着他也懒得动弹,只是偏了偏眼色,示意自己面前这坛子酒可以拿去。

    “这也是事先准备给我的?”一边问着,欧阳晚枫的手却已然伸过去将那坛子酒揽入了怀里,春日红到手,立马便高兴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自顾喝了起来,“你这小娃娃讲义气!够意思!”

    “听闻月华小筑有一名侍女,数日前惹了前辈发怒,送了她一粒无解的毒药。月华小筑便又设下陷阱将前辈困了进去。”这时,他却未再用内力,似乎并不想被他人再听见。

    “怎么?看笑话啊?”刚上的秘卤吃得正香,欧阳晚枫抹了抹胡子上的油,一边嚼吧着嘴,拿那沾满了油星的手指了指他,“刚还夸你呢!真是白夸了!”

    “非也。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姓杜名陵,也算是个教书先生,久仰前辈大名,知晓此事后,自然是想帮帮前辈。”见欧阳晚枫吃象着实不怎么样,他微微侧了脸过去,继续道,“想必那位宫少主是想向前辈讨要解药?可我知道,这毒是没有解药的。”

    “对啊!你看你一个教书先生都知道!他还非得让我研制什么解药,这不是为难我老人家嘛!”一旁小二又端上来一盘现切好的卤拼,给欧阳晚枫高兴得连连望着人道谢,“谢谢!谢谢啊!”

    “晚辈师从玄真道人,也曾算是习得一些医术,所谓医毒是一家,所以也喜欢研究一些解毒之术。今日在此等前辈,便是想见识一下前辈研制的这毒,所以——这毒能否让我来解?”说罢,便毫不客气地伸手向欧阳晚枫。

    “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揽事儿的!真是好事儿成双!”

    这毒药他制来之时根本不懂许多医理,不过是胡乱搞一通,哪知就成了个无解之剧毒,如今有人要接这个盘替他做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子,立在杜陵子眼前。

    “拿去拿去!制出解药了叫老夫一声即可!嘿嘿……”

    杜陵子看了一眼那瓶身还沾着油,不愿触碰。

    等会儿叫离彷拿好了,亦或是让榕睿子拿,真想看看他嫌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想着榕睿子皱起眉毛的模样,真是最有趣不过。杜陵子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又上扬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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