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露风营中。
“过去一月余了,就这么些人?”
雪域站在那张破旧的岚国舆图前,看着这露风营曾厮杀过的土地,如今皆归了那叛臣贼子,过于叫人义愤填膺。他仍旧是随着月江南出来时那身深色锦衣,负手于身后,微微侧回首。
身后的三人,有人铠甲加身,有人锦衣绸带,亦有人身着布衣。他们看了彼此一眼,垂下了脑袋。
“暗卫平日四下分散太久,实在难以聚集。有的……还在大厉国及周边小国。”那名看起来较为稳重的锦衣男子约莫已有不惑之年。
身旁另一个鬓发斑白却仍旧铠甲加身的也拱了手:“露风营因身在北野才幸免于朝廷发难,此时也不宜大动,为避免给朝廷落下口舌,只能分散扎营。不过待小主子正名之日,我等必然是第一时间赶赴的!”
站在最末的约莫双十出头,身材瘦小,若非小麦色的肌肤与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衬得他历经了些许沧桑,还不见得有人能认为他可以在厮杀中活下来。因着不过年纪相仿雪域就能稳坐大将军之位,而自己却仍旧只能一身布衣隐于市中,他看雪域时便双眼充满了景仰与崇敬。
“雪城的暗卫已经集结待命在洛府附近。瑞王那边似乎有意与我们断绝联系,端王自从政变以后,便没了踪影,已经加派人手寻觅。”
“我记得你叫李棠?”
李棠原本任命雪城暗卫小队的领队,前任北暗卫首领临死前举荐了他,因而才能来到雪域身前效命。能叫眼前这位将军记住他,自是叫他再自豪不过了,立时正了正挺拔身姿,咧嘴笑,露出一副憨实的神态来。
“是!海棠的棠!因为母亲喜欢海棠……”
“谁允许你让他们在洛府待命的?”
雪域的声音骤然变得比平日里还要冷上三分,叫人听得生寒,李棠摸着脑袋憨笑的模样立时僵在了那里,才想起军中是不养私兵的,他这般做,便叫罔顾军纪,陷上级于不忠。
李棠却仍旧单膝跪地抱拳道:“若是不守洛府,吾等心亦不安,还望将军成全!”
正此时,一名传讯兵持着一方小旗子趁着夜色疾跑入营,未曾入帐便闻其大呼:
“紧急密报!”
随即便进了主帐之内,跪在雪域面前降低了声音禀道:“锦城加急密报!”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锦城如何会有加急密报?除了关于北恒帝暴毙这样大快人心的好事还能有什么加急的?难不成那新任的帝师与北恒帝窝里反目了?这倒也不错?
雪域却只是觉得这舆图越看越不顺眼,不满地转过身在案前坐下,冷道:
“说。”
收到雪域准允,那名通讯兵才敢当着几人打开密报念道:
“月公子遭人毒手,险命丧黄泉,请将军速回。”
“月、月公子??!!”不是说好月华小筑的宫少主一手通天好本事,世上不会有第二处比月公子在他身边更安全?谁也不曾想会出这等大事。
“不中用。”
只听得某个人这般冷冷道了声,却倏地站了起来,在将领们一脸茫然的目送之下疾步出了门,顺手从马厩里牵了一匹便策马扬尘而去。只隐约听到背后有个年轻的声音喊了句:
“将军!属下还是去把您的马牵过来吧?!”
……
——————————————————
雪域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至月华小筑时,天色才稍微泛白,小筑的门尚且紧闭。雪域双腿一蹬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一跃便入了月华小筑的院墙。
“谁?!”早起的侍女听闻院墙外有动静,正要叫醒其他人,却猛然被捂了嘴,背后传来冷而低沉的声音。
“不必叫。月公子呢?”
侍女回头一看,这不是月公子那位天天不在身边的“随身侍卫”吗?此刻正皱着剑眉星目凶恶地看着她。
“不……不知道……月公子已经好多天没回小筑里了。”
那侍女睁着无辜的大眼怯怯望着他小声答,一边后退着,不小心踩着裙摆身体便往后倒去,慌乱中胡乱抓了个物什这才堪堪站住,回过神一看,自己正紧紧抓着雪域腰间的佩剑,而雪域亦紧紧握着剑身,才让她能抓稳了。
那侍女的小脸唰的便红了。正巧叶铃儿从另一边过来,对着那侍女点点头,侍女便赶紧离去了。
“少主请雪域公子一叙。”
正愁找不着人呢,这便来请了,看来是事情有定论了。雪域跟随叶铃儿绕过回廊走到后面的小院子里,这院子向来是侍女的住处,院中间一颗大榕树上挂着几根红绳,想来是侍女们闲时的憧憬了。
“怎的宫大少主近来喜好在女子闺房叙旧了?”
雪域看了那大榕树一眼,记得妹妹也曾在庙前祈愿,挂过那样一条红丝带,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已然找不到哪一条是她挂的。
中间这间房算是院子里最大的,原本是叶铃儿的住所,月莺中毒后时而发作,叶铃儿担心其他侍女害怕,便将房间让给月莺了。为免节外生枝,昨日便已叫一个信得过的侍女将月莺带去隔壁连禁城求医,前段日子千面忍发作的频繁,被关在房间里许久不见天日,这好不容易出去放风,又只有一个人看着,哪管得了她?自然如同断线的风筝,便飞了出去,此时约莫已经叫人家追了几条街。
“北野之事不是已经交给林执了?为何你还要再去?”许久不见宫昱臣这般阴沉的脸,反倒叫雪域觉得稀奇。
桌旁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正一手支着脑袋打着瞌睡。一个没撑稳,便脑袋扎了下去,顿然醒转几分,便听见两人似有争执。
“沧南不是已经打点好了?你又为何再下?”
雪域不答反问,自顾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却不时看向打瞌睡的少女,半刻后在她跟前敲了敲桌子,“公子这又是要做什么幺蛾子?”
月江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雪域耷拉下脑袋又干脆趴在了桌上,有气无力地嘀咕着:
“你回来了……昨夜睡的正香,这位宫少主便强闯进来抓着我审了许久……”月江南忽然抬眸看了雪域一眼,又趴了下去脑袋一歪,焉儿地补了一句,“若要兴师问罪,等我睡醒再谈。”
少女模样的月江南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在外,面容尽数掩在了面纱之下。细长的柳眉与微阖的双眸,加上几丝垂落眼前的发丝,因疼痛稍微蹙起眉来添上两分愁容,世间哪个男子看了亦不免心生涟漪。
饶是雪域这般,亦是前言尚且夹带一丝讥讽,看着她这模样也不再说的出口,不小心也看了进去。
宫昱臣却看着雪域的眼神拿起茶杯饮了半口,皱了皱眉,这茶何时这般难以入口?不满放下茶杯看了叶铃儿一眼道:
“你扶南儿去休息吧。”
“知道了。”
一声南儿听在耳里却十分别扭,雪域微微感到诧异,自己前往北野处理军务不过三两趟,前后加起来也不过月余,这边却好似发生了许多事情一般,叫他一头雾水。
“终归是我大意了。每次回来不出一日便又匆匆离去,却未发现你不在她身边许久了。”宫昱臣轻叹一声,转而有些自责。
“究竟何事?”雪域冷不丁地打断宫昱臣的自责。
宫昱臣这才故作咳了两声道:“南儿与灵蛊族的人发生了些口角,对方便毁了她的脸。不过据行云判断,那个会用蛊尸粉的女子,应当是灵蛊族圣女才是。”雪域却并未发觉,宫昱臣说这话时,眼底寒意令人胆颤。
灵蛊族圣女不是应该规规矩矩地待在天道堑接受族人信奉朝拜?跑到锦城来添什么乱?
雪域心中暗自腹诽,开口却只轻描淡写问着:
“只是脸被毁了?”
叶铃儿轻轻替月江南盖好被子走出来便听见两人这没心没肺的发言。后者更用了“只是”这样的言辞,不由打抱不平,冲到雪域面前不满道:
“什么叫只是啊?!”
“不是说险些丧命?”雪域却一脚蹬在身边的凳子上,抱臂侧了个身子,不看叶铃儿反问道。
见到月江南那一刻起,原本紧张得凶恶的神情也没了,反倒心中悬着的巨石落地般放心了下来。用雪域的话来讲就是——小命在就行。
“你怎能这般说?女子……”说到这,叶铃儿压低了声音,怨怪地看着雪域,“女子的样貌难道不该跟命一样重要吗?脸都被毁了那得有多难过啊!就……就好似我断了你的佩剑一样!”
叶铃儿见雪域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也不听她讲,气得伸手便要去抢他腰间的佩剑。
此时,宫昱臣却最后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来,嘱咐道:
“就按南儿说的做。你与行云借此机会随她南行,其余的我亲自去做。”
“所以她是准备趁此机会改头换面脱离那些暗线?”
若是如此,她倒是蛮会借机会,勉强还算聪明。雪域不由勾了唇角,她若是如叶铃儿说的那般因为自己毁了容又吵又闹,丧气至极,他可已经想好将她扔到露风营去了。
“不错。你我二人目标过于明显,尤其在这小筑里,因此你我都不能随行。”
“无妨,我也没空陪她玩闹。”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