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况还好,贺兰同学到公司的时候刚过八点半,正准备下车,扭脸一瞥,他又赶忙坐了回来。

    一辆碳黑色的suv在阳光下呈现出高级的幽蓝色,一闪而过后很快停下,关门,锁车,熟悉的身影穿过玻璃门。

    贺兰同学打开挡板,照着镜子练习了笑容,然后又等了等,下车。

    行政楼有他的办公室,但他一般都待在技术楼,可公司走向了规范化,领导也一样要遵守,来了先去打卡。

    “贺总,早!”他刚进了行政楼大厅,前台看见他,站起时脸上的笑容感觉松了一口气。

    贺兰同学挂着一抹温和笑意的脸,刚要回一句“早”,就听见人抱怨了道:“你摸什么蛆?”

    贺兰同学:“……”

    几乎发现不了愣怔,贺兰同学拿捏有度的白了一眼,然后坦荡荡的笑着打招呼:“老板早啊!”

    钟离冷笑一声,掐着嗓子回道:“贺总早上好!”

    “老板您忙。”贺兰同学打了卡,面容识别“叮”的一声,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贺兰兰,爸爸我等你半天了,有你这么敷衍爸爸的吗?”钟离见他要跑,奔上来一把摽住了贺兰同学。

    贺兰同学一步后退,一面叫着“嗷,我的老腰”,一面非常熟练的来个回手掏。

    钟离快速让开,刚要指责他用心险恶,贺兰同学又逼了一步,飞镖手甩出,锋利的眼神杀配合冷酷的一句:“受死吧,钟离离!”

    “兰兰!”钟离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刚要歇斯底里,贺兰同学却先幽怨道:“离离你能不能低调点,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三儿?”

    “胡扯,你是孤王的嫡长子啊,孤王千秋万代的江山都是为你打的。”钟离肃正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

    “死滚!”贺兰同学指着钟离,继续眼神杀,“滚远点!”

    钟离站在那,看向门口的眼神突然收起了亢奋,恰当的堆起笑脸,人迎上去,招手将另一个人搂在了怀里:“老俞,我把公司交给你,是对你绝对信任的,但你不能给我瞎搞啊。你看某些小领导,目无老板,他竟然叫我滚,这种人留着干嘛?”

    老俞:“……他有背景,没办法。”

    “混账,谁?”钟离满脸惊讶与愤怒。

    老俞擦擦汗:“……秘而不宣。”

    老俞大名叫中正,让人不得不模糊化,风华正茂的年纪配上老成持重的性情,一直被叫老俞。他是东吴的一把手加法人,看着比钟离更像个老板,也确实担负了很多。

    贺兰同学呆着一张木鸡脸,转身离开,后面钟离还喊了一句:“兰兰,我有时间去找你!”

    “科研重地,闲人免进!”贺兰同学走远了。

    一直装死的前台:“……”

    钟老板看见贺兰同学的车已经停在公司,过前台时问了一嘴:“贺总什么时候来的?”

    前台诧然看见向来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老板,人一时还有些恍惚,没有印象贺总是否经过,但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回了一句没看见。

    然后钟老板站在发财树后等了能有三分钟,她不敢承认这人幼稚,定是老板有什么大的谋略。直到贺总出现,他一下蹦出来,还来了一句“摸蛆”,差点叫她收不住下巴。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老板与贺总是发小,而且关系匪浅。东吴看似是俞中正一人之下,但贺兰信才是二老板,并且大老板从不驳二老板,大老板不止一次的言明公司有什么事跟贺兰信说一样的。

    可二老板太低调,只肯负责技术上的事,行政和生产一概不问,其他决策上的事更是不愿多嘴一句,有时候底下的人急着签字,哪怕没那么重要,他也死不肯妥协。高层们见此也就明白,他有忌讳,不愿成为东吴的周瑜。

    可钟离却当不懂,袒护人就是明目张胆,其他人随便你们怎么搞,但贺兰信他听不得一句不是,但凡耳边有谁叽歪,不管什么场合,立马翻脸。两次一来,大家心中惮惮,而贺兰信却更加的低调了,拼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钟离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他们相识的二十年,他一直就是这样的。

    “爸爸的江山以后给你。”他没开玩笑。

    东吴只是他现阶段的一个小目标,成功了就完成了,后面他还有更大的目标。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也是个目的明确的实践者,可能是基因自带的,钟离的爸爸几乎也是这样,从医然后从政。钟离虽然没有明说,但自从他娶了朱云开始,甚至再从前,贺兰信就懂了。

    钟离经常在贺兰信的面前自称爸爸,虽是戏谑,但他很多时候真的充当了爸爸的角色。对贺兰信而言,钟离就是他坚实而可靠的大山。

    十三岁的那一年,贺兰信随着他妈妈改嫁,那时他爸爸刚过完七七。别人都说妈妈太狠太没良心了,老贺生前那么宝贝她,尸骨未寒就换来这样。

    贺兰信没有发言权,除了妈妈,他没有依靠,只能随着妈妈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王仲平是某医院的心外科大夫,权威专家,很厉害。他和妈妈曾经是同学,也有过一段意难平,说不清是谁辜负了谁,但终究成了遗憾。这么多年,他不曾娶亲,能与妈妈再相逢,听者都觉得这是天意在成全。

    但是贺兰信第一次见到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时,就从心底对他抵触和反感。

    相处了很久,见他一直和新爸爸亲切不起来,妈妈选择告诉了他真相。

    可知道真相却让情况变得更糟。贺兰信觉得妈妈太恶心了!

    从此他与妈妈也疏远了,只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家,远离这对令他作呕的男女。

    他没有人能述说心事,每年爸爸的祭日,他回到老家,在爸爸的墓前一坐一整天。可是也不能跟爸爸讲,怕爸爸伤心。

    别人都说老贺是个胸无大志的小男人,终日就只知道围着锅台转,比女人还像个女人。可爸爸还总是乐呵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的终极目标,得以实现,夫复何求?

    他喜欢像爸爸这样的人,把他当成榜样,以后等自己长大了,找一个老婆,成一个小家,也每天做饭给她吃。但她不能像妈妈,今天说不饿,明天说没胃口,一挑筷子说太油,放下筷子又说累了,感觉就是把心烹了放她面前,她也只会嫌弃的说倒胃口。

    别的小孩说讨厌妈妈只是想博得关注,只有他是真的不喜欢。妈妈总是泼冷水,总是不爱笑,以至于随着他的长大,他渐渐开始排斥女孩,越漂亮的越反感,抵触她们撒娇发脾气甚至冷漠的脸。

    外地来的插班生,第一次进入课堂,被一个人笑嘻嘻的招手:“贺兰兰,这儿!”

    省会,古都,这儿的孩子脸上有着值得他们骄傲的底蕴和底气,而他只是来自一个没落的江南。虽然两地离的并不远,可文化却相差很大,他介绍自己也越来越爱用“小地方”这个词。这个小地方都听说过,但提起来似乎只剩了炒饭、阳春面,以及瘦马。

    这不是他与钟离第一次见面,昨晚他们刚见过,两家人一起吃了饭。

    王仲平与钟离的爸爸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从同学到同事,再到上下级。但两人之间没有冲突,王仲平钻研医术,这么多年依旧是个权威专家,而钟离的爸爸走的却是心术,官越做越大,直到脱离这个体系。

    道不同,所求不同,互相理解的同时又有利益牵扯,才能长久的做朋友。

    钟离刚获得了初中组机器人大赛的冠军,吃饭时,眉飞色舞的给大家讲起他参赛过程中的趣事。而他刚在不久前代表学校和另外两个队友参加过诗词大赛,也获得了第一名。

    钟离很健谈,也一点不怯,看上去很礼貌,但骨子里倨傲,张扬的自信带着很浓重的压迫力。他身形不魁梧,长相也不突出,可他就是有股说不出的魅力,无与伦比。和他在一起,很容易黯淡,他太优秀了,在哪都能散发着万众瞩目的光芒。

    “离离,你能不能歇一会儿,你看贺兰,多文静!”钟离的妈妈见他一直说不停,摸了摸他的脑袋,叫他安静。

    “别叫我离离!”钟离一下子炸了,打开他妈妈的手,“再摸我头,我把我脑袋剁下来还给你!”

    “干么事啊?”见到钟离发燥,他爸爸赶忙把他压下来。

    父亲的形象此时还很高大,他不敢跟他爸爸顶。于是钟离很识相的把他妈妈的那只手拿来啄了一口,乖觉的叫了一声:“麻麻,我的娘亲!”逗的大家都笑了。

    他妈妈在外人面前有了台阶,谦虚的笑笑说:“小孩叛逆期,难弄的不得了,平时狂的来,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吃亏。就怕他吃大亏哦!”

    两家人是很鲜明的对比,一家恩恩爱爱幸福美满,一家貌合神离尴尬都要溢出来了。

    贺兰信在饭桌上没开一句口,王仲平也沉默寡言,只有妈妈偶尔搭腔两句。明明是他们求人,倒叫被求的来维持场面,如果不是钟离一直插科打诨,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贺兰比你小,人家初来乍到,你多照顾照顾弟弟。”钟离的妈妈刚又要摸他脑袋,抬起的手却放下了。

    “他是小弟弟吗?还要照顾!”钟离说着斜睨了贺兰信一眼,挑衅的同时透着股蔫坏。

    “这混小子从小就是个霸王。”钟离妈妈脸上的表情无奈中带着几分骄傲,又对钟离道,“那你不要欺负贺兰弟弟。”

    贺兰信当时心情差到了几点,闻言突然一哂,站起后躲去了卫生间。

    很快钟离就跟了出来,尿撒到了一半,突然朝着贺兰信伸手:“你好啊,贺兰弟弟!”

    贺兰信低头瞟了一眼,腿往旁边退了退,木着脸道:“扶好你的弟弟,钟离离!”

    钟离离:“……”

    贺兰兰与钟离离一叫好多年,每当有人惊讶:“诶,你姓贺兰?我还以为这姓都绝种了呢!”钟离就会紧接后面来一句,“有什么稀奇,我姓钟离名离,请叫我钟离离。”

    可真有别人叫他钟离离,他会立马冷着脸反呛:“老子跟你熟吗?”

    他们是单排座的,贺兰信的座位就在钟离的后边,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身为班长的钟某人为了照顾弟弟的友好安排。

    那时候他们才刚开始窜个子,班上很多女生都比男生高,坐前坐后影响都不大。

    贺兰同学的成绩只是一般般,他不学习也没人逼他,那时候爸爸就总说这个世界上的天才那么少,我们要接受自己只是平凡的大多数。

    可到了这所新学校,他的平凡就变得很差劲,若不是因为关系户,他都进不了这个班级。

    参加的第一次周考下来,钟离看见他的试卷,震惊道:“我靠,你的脑子里装的全都是屎吗?”

    钟离虽然很狂,但他却不是狂妄自大,贺兰信看见他的试卷也愣了,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考一百分只是因为卷面一百的人。

    而且不管是哪个阅卷老师看到了,都恨不得再给他多加十分,因为他的字实在是太漂亮了。

    并且答题时都干脆利落,数学的解题过程他会恰当的省去,作文洋洋洒洒,哪怕是政治,他都一个无用的字也没有。看到他的试卷,就能治疗强迫症、抑郁症、妄想症等等,可能还能治便秘。

    关键这逼根本就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他一天到晚都在忙别的事,要么就是玩儿。他还会拉手风琴,贺兰同学有幸当过几次听众,虽然表现的违心,可还是不得不服气。

    为了追女孩,从一窍不通的手残党到熟能生巧,他用一个星期的晚自习给人家织了围巾。

    后来觉得太简单了,不够有诚意,又去学钩针,给人钩了一个带小花花的帽子。他这么用心,礼物还没送出去呢,女孩就已经到手了。

    他手痒,又给钩了一套围巾帽子,送给了贺兰弟弟。但明显潦草了很多,中间错了几处,他就不再改了,后期随便补了几针,很有印象派效果。

    却也因为这次的追求太高调,两人还没腻歪几天,就被请了家长。

    钟离为了不耽误人家,说分就干脆的分了,贺兰同学还以为他要失落几天,结果他不在意的笑笑,绝情的一句:“正好我也烦了。”然后过了两天,他又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他也经常的翘课,好几次教导主任带人突击检查网吧都逮到了他。最绝的是一次他正杀到精彩处,老师们硬是在后面等了一刻钟到他玩完才把人带走。

    周一国旗下的讲话他一脸丧气,有人觉得他这次是真的意识到了错误,有人觉得他是因为丢了面子,有人觉得他仅仅是演,但贺兰同学觉得他可能只是因为那一局没发挥好。

    可两天过后,他还是有些丧气,贺兰同学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感叹:“无官一身轻啊!”

    因为太嚣张,班干也给卸了,贺兰同学以为他根本不会在意的,原来并不是。但很快,他就活过来了,重振旗鼓后,为学校争来了一面重量级的旗帜,然后又得到了他的干部身份。

    贺兰同学看他恢复了神采飞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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