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妩在袖中紧了紧手指,道:“崔大人请讲。”

    崔定道:“殿下仁慈,念及周将军多年来戍边卫国有功,仅仅废去了他的将军之位,贬为庶人,只不过周将军要一生戍守边疆,再也不得离开。”

    “嗯。”嘉妩缓缓点头,“周大人何时离京?”

    崔定答道:“当下,已经上路。”

    嘉妩怔了怔,沈禁就这般等不及吗?等不及将周沐风流放。她明白沈禁的意思,他逐周沐风出京,贬黜其至边地,就是想让周沐风再也回不来。

    如此,她便不能再同周沐风“藕断丝连”,碍着他的眼了。

    边地日子虽然困苦,但发生了这样的事,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嘉妩此时不禁感到一丝庆幸,万幸前几日自己稳住了心神,没有屈服妥协,依着沈禁这般多疑之人,她越是辩解自己与周沐风毫无瓜葛,沈禁就越会怀疑她和周沐风之间的关系。一旦她妥协求饶,周沐风必定没命。

    倒不如干脆什么也不说,沈禁反倒会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周沐风,从而不会去过分为难他。

    沈禁想要折磨为难的,一直都是她和她在意之人。

    不过,周沐风保住了性命,这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个特别坏的消息。

    嘉妩问崔定道:“崔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告知嘉妩么?”

    崔定的面色依旧平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如往日一般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和一枚玉佩,呈到嘉妩面前。

    嘉妩一见那枚玉佩,神色当即变得不自然,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她将玉佩和信封接过来。

    玉佩方方正正,有她半个手心大小,材质是上好羊脂玉,玉佩周边镶嵌着一圈青绿色的宝石,正中雕刻了一个“安”字。

    显然就是嘉安的玉。

    崔定在一旁,冷眼注视嘉妩,不错过她脸上露出的每一丝的神情。

    “嘉安在玉山被劫持,至今下落不明,劫持他的人只留下了这封信,和这枚玉。”他道。

    嘉妩手指微颤,拆开信笺,泛黄的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几行字,而她却读得极慢,紧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一个标点也不愿放过。

    一时间,四周归于宁静,只能听到风声,叶声,鸟声和二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嘉妩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圈绯红一片,眸子里除了漆黑,空洞,再无他物。

    她用这双黯淡无光的眼,看着崔定一字一顿道:“他们,要我死,才肯放过嘉安,是么?”

    崔定道:“这样的傻事,嘉姑娘自然不必去做,您大可以去求助殿下,殿下心中有您,必会伸出援手,替您寻回幺弟。”

    二人在风中对视,嘉妩慢慢颔首,轻声说:“我明白了,多谢崔大人告知我此事,我有些累了,就不送崔大人了。”

    崔定拱手躬身:“告辞。”

    嘉妩走进自己的寝卧,把门扉一闭,朝自己的床边行去,她的步履变得紊乱起来,还未走几步就踩到自己的裙角,摔跪在榻下的木制脚踏上。

    她重新支起上半身时,未施粉黛的脸庞上已满是泪水。

    张开手掌,那只刻着“玉”字的玉佩,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手心里。旁人或许不知,但她知道,嘉安的这枚玉佩从前是绑在一根玉色的流苏穗子上的。而那枚穗子,是由她亲手编制,和玉佩系在一起。而此时她的手心中的这块玉孤零零的,上头什么也没有。

    自从她们安远侯府落难后,嘉安曾亲口跟她说过,只要他还活着,玉佩和穗子便永远不会分开,穗在人在。

    嘉妩认真注视这块玉佩,在玉佩上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点血星子,她狠狠抽气了几下,泪水无声滑落。

    她不知崔定为何要这般害她们姊弟,她虽软弱,但她并不傻。结合之前的玉山私逃一事,她心中清楚崔定在这次事件中,一定扮演着不可告人的重要角色,但是崔定是沈禁的心腹,他的所作所为恐怕也仅仅是受到沈禁的授意,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那个狠毒又恶劣的男人。

    而沈禁故意做出这么一个局,为的就是试探她对周沐风的态度,若她当时真的一脚踏入他设计的陷阱之中,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崔定会给她送来一封信,逼迫她去死的信。

    她不知,这是不是也是沈禁的意思,更不知,他又在谋划些什么。

    事已至此,她再不想去揣测他的心思。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榻下的少女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捂在胸前,她不断喘息着,一声声剧烈的哽咽死死堵在她的喉间,只得“嗬嗬”出声。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哀绝,眼泪自眼眶中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往下砸,似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一颗颗在地上碎裂。

    窗外天色晦暗,雨丝如织,新生的绿叶在半空中流翠,内室暖香袅袅,金丝帷帐在淡淡烛光下摇曳。

    待一切重归平静后,沈禁一手搂着女子窈窕雪白的腰身,仰头倒在螺钿美玉雕龙高枕上,一脸餍足。

    少女美目微阖,一只柔荑搭在他精壮的麦色胸膛前,身子软软地睡在他怀里。

    “殿下”

    她嘤咛一声,伸出藕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像一只乖巧的猫。

    沈禁嗓音沙哑:“嗯。”

    女子道:“殿下解了我的禁足好不好,我快被闷坏了。”

    沈禁闭着眼养神,手指拨弄她腰间的软肉,道:“你最近很乖,孤很满意,准了。”

    嘉妩最近确实很安分,没再同他摆脸子,也不同他闹,她和从前一样,晓得来讨他欢心。

    不过他觉着,她和以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从前她来找他时,总是有求而来,行欢后不是求他开恩赦免这个,就是放过那个,她每每在他身下,总是一副良家子被迫逼上梁山的模样,没一次是心甘情愿的。

    对此,他极为不喜。

    而这几日,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同以前那样小心奉承,瑟头瑟尾,而是变成了如今的语若温风,行如流醴,整个人如孔雀羽缎般软绵姝丽,颇有几分无欲无求的模样。他们的床笫之事更是变得异常和谐,比从前酣畅淋漓数倍。

    沈禁突然睁眼,忽地一翻身,霸道地将嘉妩压在身下,贴近她粉嫩的耳垂,道:“孤允你闲时去宫苑中散心,但必须有青筑跟着。”

    嘉妩点头,温声软语:“好,殿下,我记着。”

    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取悦了沈禁,沈禁莞尔,低头含住她樱色嫣红的双唇。

    正要更近一步时,门外响起崔定的声音。

    “殿下,季丞相携未婚夫人,前来拜见。”

    沈禁这才想起来,今日下朝后丞相同自己说过,晚些时候会带着未婚妻来东宫谢恩。

    他抬头看了一眼计漏,当下确实已到约定的时辰。软玉娇香在怀,他从未因此耽误正事,而今日却险些破例,当真美色误人。

    且这一次,少女也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惊惧慌乱,忙着将他推出去见人。

    今日的她格外娴静,不慌不忙起身,往自己身上披上一件薄衣,替他拿来了新的衣袍。

    “殿下起身吧,莫误了正事。”

    沈禁狭长的凤眼微眯,懒懒地抬起手来,心安理得享受着她贴心的服侍。

    少女面若桃花,妩媚动人,动作更是柔情似水。最后一件衣饰穿好,他将她拽过来,抵在屏风前,磨人似的咬了她雪白的脖颈几口,瞧见那道不深不浅的印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

    沈禁神采奕奕地走到平时处理政务的集贤堂,季丞相夫妇就在那立着等他。

    准夫妻俩一见他来,立刻跪下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臣,臣女拜谢殿下赐婚,祝愿殿下长寿万安,福泽永存。”

    季丞相本名季砚深,是前朝季太傅之独子,曾与沈禁有过命的交情,是君臣之别,亦是莫逆之交。

    沈禁今日心情大好,脚下生风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只手扶起季丞相。

    “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季丞相只道礼数不可废,还是和准妻子坚持行完礼,才互相搀扶起身。

    沈禁见二人情谊甚笃,有情人终成眷属,开口打趣季砚深道:“孤瞧你现在的模样,就想起当年有人在孤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终身不娶,如今竟也想不起此话究竟是何人说的。”

    季砚深同自己身边的姑娘相视一笑,答道:“世事难料,臣此生能遇到心悦之人,是臣之幸。倒是殿下,殿下登基在即,万事俱备,唯有立后一事迟迟未定,臣希望殿下有一日也能遇到毕生所爱,与之举案齐眉,安度余生。”

    沈禁唇边含笑:“说得好,崔定,看茶。”

    沈禁留季砚深夫妇一道用了茶点,才放二人离开。

    季砚深夫妇出昭宫时,碰巧撞见嘉妩。

    嘉妩像是没有瞧见二人,视他们如无物,径直朝他们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阿深,那位姑娘是东宫里的娘娘么?”

    季砚深看了嘉妩的背影一眼,回身侧的姑娘道:“算是,但殿下似乎没有给她名分。”

    “唔,阿深,她应该快要死了。”

    季砚深闻此微微蹙眉:“嗯?”

    姑娘答道:“她浑身冒着紫黑色的雾气,我只在濒死之人的身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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