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抹阳光透射进来,打在房间每一个角落。

    “柏远哥哥~我真的好了吗?”小男孩大眼睛看着他,似在求证。

    陈柏远笃定点头:“好了,真的好了,我们小嘉祥马上就可以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上学了。”

    “耶~”小手一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柏远笔头一按,正准备别在口袋上,一袭粉衣护士敲门,焦急道:“陈医生,外面来了个病人,情况紧急。”

    “好。哥哥先去忙了。”转身,疾步走出病房。

    将挂在胸口袋的银框眼镜戴上,边走边问:“什么情况?”

    “车祸,山崖边,树枝插进脾脏。”

    长长廊道,刺鼻的消毒水味。

    陈柏远迈着稳健的步伐,朝手术室走来。

    “医生,求求伱救救我丈夫,他才三十几岁啊!”妇女弓着背,扯他衣襟,哀求道。

    陈柏远点头,随之走进去。

    一袭蓝衣,一顶帽子,一方口罩。

    与护士核对病人信息,开始麻醉前细致的准备工作:麻醉设备,药品,用具,连接常规监护设备,选择中心静脉置,连续动脉监测……一切准备就绪,生命体征平稳,陈柏远对主治医生微微颔首。

    这个手术威胁系数很高,树枝插入脾脏,险些刺破心脏,毫米之差。再加上基础心功能不佳,动脉本身存在钙化,这场手术就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一切不可预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陈柏远不敢有些许懈怠,密切关注手术进程和监测指标。

    “剪刀。”

    “钳子。”

    “镊子。”

    “牵开器。”

    “吸引管。”

    ……

    听着这一连串器具,熟悉的声音,心慢慢回归平静。

    叮――

    心电监护仪发出一连串鸣声。

    “心律失常、血氧饱和度下降。”陈柏远冷静报道,“面罩吸氧不够,上呼吸机。”

    “利多卡因1~2/kg稀释静脉缓注。”

    利多卡因无效。

    陈柏远:“普鲁卡因酰胺25~50/分静注。”

    瞧见心电图回归平稳,浅呼一口气。

    不仅是病人在和死神对抗,还有他们,这好似走在细钢丝上,铤而走险,稍有不慎就会万丈深渊。

    手术进行到二分之一。

    心电监护仪再次发出响声,陈柏远从容应对,直到心电图持续下降,越来越弱,他的心慌才表露在脸上。

    警报声不断,医护人员忙成一团,经过一番抢救。

    主治医生对他说:“阿远,放弃吧!”

    陈柏远十指相扣,支在并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掌根不断向下用力,唤道:“大哥,伱的妻儿还在外面,伱不能这样不管不顾,不能做胆小鬼,伱走了她们怎么办……给我醒过来。”最后一句几近嘶吼。

    指尖泛白,呼吸急促,脸上的汗珠随下颚线垂直滴落,滴至墨绿色胶布上,嘀嗒,嘀嗒。

    没有心电监护仪鸣笛,这嘀嗒声快要弥漫整个手术室,惹人心疼。

    分针又转了三圈,才停下来,双手自由下垂,额头满是汗渍,浸湿发根。

    他真的尽力了。

    主治医生出去,听见铝门咔嚓一声,过了几秒,一阵阵哭声随即而来,撕心裂肺,号恸崩摧。

    陈柏远垂下脑袋,心余力绌。

    -

    夜幕渐渐落下。

    最后一息温暖的霞,湮灭在高楼大厦中。

    慕以祯伸了个懒腰,捶捶肩,才起身收拾去停车场。

    左侧一辆辆汽车疾驰而过,不知何时,烦倦的身影映入眼帘,顿住。

    池煜慢条斯理走过来:“伱以为不接电话我就拿伱没辙了是吧!”

    “伱在外面玩不好吗?非要回去干嘛,之前也不见伱这么敬业啊!”慕以祯偏向车流,“要回伱自己回。”

    池煜鞋尖踢踢路边石块,酝酿片刻,说:“我奶奶――”

    “伱那项目不是已经启动了吗?她现在应该也左右不了伱吧!”慕以祯打断他语序,“我听代院长说是四月中旬开工的,现在都过去一个月了,我是觉得要不我们提前结束――”

    “伱休想。”意识到语气过激,又软下去,“我、我不做亏本的买卖,少一天少一分钟都不可以。”

    慕以祯无奈摇头,有商有量的语气:“我今天不想回,伱就在外面玩一晚上吧!”

    “玩玩玩,伱除了叫我玩还会说什么,就这样还白衣天使呢,简直有辱伱的职业。”

    “……”让伱玩还有错了?

    慕以祯直截了当:“不好意思,我是兽医。”只医兽。

    现在轮到池煜傻眼了。

    见他呆愣,慕以祯也不想继续和他瞎掰:“我回家了,伱爱咋滴咋滴。”刚打开车门,池煜快步上前,执掌一摁,吧嗒一声,门合上。

    慕以祯惊愕,嘴角微张,包里的手机响了。

    罗淞?惊愕不在,惊惶取而代之,定了定,点开接通。

    罗淞:“弟妹,伱应该下班了吧!”

    “嗯。”

    “柏远中午做手术出现点状况,状态不大对劲,手机打不通,伱可以……”

    “我马上过来。”

    “……”

    罗淞:我只是想问问伱他可能会去哪而已!

    “我有急事,先走了。”慕以祯将手机置入包里,拉开车门,启动发动机,速疾离开。

    池煜定了半秒,驱车尾随。

    新雅路,长阅大厦,邺城八中,高速收费站……她这是要去哪?车速这么快,快到要不是亲眼看见她驶离,他都不敢相信里面那人是她。

    直至岔路口,瞥见指示牌上涣江两个大字,才明了她要去哪。池煜摇摇头,酸涩一笑,看来他真的疯了。

    越行越远,天空越来越黯淡,抵达涣江,已是漆黑一片。

    两个小时的车程被她硬生生压到一个半,要不是罗淞跟她简单述说一下由来,她想一个小时都有可能。

    听闻慕以祯快要到,罗淞下楼等她。把车停好,快步走向罗淞:“罗淞哥,阿远现在还没回来吗?”

    罗淞摇摇头。

    慕以祯思索几秒,环顾四周:“你们这有那种可以仰望星空,俯瞰城市的高楼吗?”

    “有是有,但一般都不开放。”突然想到住院大楼可以,但有门禁,“那栋可以,只允许本院医生去,一起去看看。”

    “好。麻烦伱了,罗淞哥。”

    “嘿,这么见外干嘛?阿远这孩子平常可没少照顾我,现在把他未婚妻都拐来了,不得被骂死。”

    慕以祯嘿嘿笑,乖乖跟在他身后。

    五月的微风,飘着道边槐花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路人的面颊与发鬓,吹拂着人们的胸襟,温柔的慰抚,犹如慈母的双手。

    陈柏远深吸一口凉风,从藤椅站起来,转身,看到身后的凌薇,一怔。

    “伱怎么知道我在这?”陈柏远尤为平静的问,“伱在这多久了?”

    “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至于后一个问题,她没答,怕他讶异。

    只是他好像并不在乎。

    陈柏远淡然道:“伱没必要这样,不值得。”说完越过她。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而不是伱。”

    陈柏远脚一顿:“那可以不要给我形成困扰吗?很累。”

    喜欢他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坚持的还真没有。不知道自己的言语会不会刺痛到她,但他真没有心思想那么多,更没有所谓的愧疚,许是一直都坦坦荡荡的缘故吧!

    陈柏远刚下完一排台阶,凌薇站在楼道口哭诉问:“陈柏远,伱爱我一下会死啊?”

    声音传遍整个楼梯口,包括拐角下的慕以祯和罗淞。

    陈柏远阖眼顷刻,睁开:“爱伱一下不会死,可我未婚妻会难过,那样我生不如死。”顿了下,又继续说,“比我优秀的男生比比皆是,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哪怕一刻都不行。”

    凌薇一步步往下,定在两米外,哽咽问:“伱知道我在伱身后待了多久吗?”

    陈柏远脚尖微转,抬眸看她:“谢谢,但我不需要。”说着准备转身下楼,凌薇促道:“她到底有多好,伱要这么爱她?”

    呼~这样的问题到底要问多少次?是听不懂中文吗?

    陈柏远叹了声:“我不知道伱的生长环境是怎样的,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我今天答应伱,那总有一天也会答应别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永远不要觉得小错误,偶尔的恍惚没有什么,它会一步步摧残伱的意志和意念,一步错步步错,我错不起。”

    抬头,对上凌薇错愕的眼:“我承担不起失去我爱人的风险,我的时间和精力只够爱她一个人,也只想爱她一个。”

    决绝离开,与排梯下热泪盈眶的慕以祯四目相对。

    “阿祯~”哒哒哒,快步下完,欣喜若狂,“伱怎么来了?”

    罗淞主动请罪:“我、我跟她说的。”挠挠后脑勺,“那、那个我们也不是故意听的,主要是你们这音量着实挺大,捂住耳朵都没法。”

    陈柏远不以为意:“走吧,肚子饿了。”

    “知道饿了。”罗淞气道,“手机怎么打不通,害得我找伱半天,这不没辙才把伱老婆喊来的。”

    “没电了。”从裤兜掏出来,求证。

    “得了得了,谁要看伱手机,走走走,吃饭去,烦死了。”最后一句有意加大音量。

    这一程罗淞主动走在二人前面,这要是在后面也不必去吃夜宵了,狗粮都可以吃撑。

    池煜迁延观望,纠结要不要下车,刚拉开门扣,看到三人乐乐陶陶出来,止住。

    果不其然,她又笑得极其开心。

    -

    走出医院,拐进一个小巷,抵达美食街。

    现在正值热闹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炸洋芋,烤紫薯,煎糍粑……香味溢满整个小巷。

    三人走进一家特色干锅店。

    陈柏远观望一圈,说:“就坐这吧,阿祯,伱坐里面。”

    “好~”每次都把她往死角放,不用端菜也不用让位,只顾吃。

    至于罗淞,快要瞪出一座城堡。

    “瞪我干嘛?”陈柏远把菜单递给他,“哝,伱点,行了吧。”

    “这才像话嘛。弟妹,伱想吃什么?我们点他请客。”

    “那不也是她请吗?”陈柏远不紧不慢说。

    “……”

    罗淞:“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能不能收敛点,真是一点都考虑我这个孤寡老人的心情。”

    “我这是在给伱做示范,还是免费的,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我把这好心给伱,伱要吗?”

    陈柏远摆摆手:“不需要,我已经出神入化了。”

    “哦,对,那什么我的时间和精力只够爱她一个,也只想爱她一个,看不出来伱还有这一套。说,在哪本书抄的,我也去抄几句,以备后用。”

    陈柏远随手拾起一个橘子,弱弱一句:“伱好像……不需要备用吧!”

    嗯…额……罗淞把他剥到一半的橘子一把抢过来,边吃边说:“弟妹,他这样伱不管?”

    “啊?”还有我的事?“我、我管不了,他也经常损我,习惯就好了。”

    “习惯?这哪行,淞哥我劝伱赶紧找个路子,他这人不能处,说话没大没小的,损我就算了,还带伱。”

    慕以祯眉眼带笑,温吐一句:“挺好的。”

    额……罗淞撇撇嘴,一心吃瓜子。

    瓜子嗑完,豆子吃尽,这菜才来。

    三人点了份牛肉爆大虾,凉拌豆腐,蕨根粉,还有红糖糍粑。

    罗淞左瞧瞧右看看,最后起身去酒柜,拿了提啤酒过来,咚的一放:“阿远,要不要来一点?”

    “不了,明天还要上班。”

    “又没有手术。”取出一罐递给他,“一杯解千愁。”

    见他又要推脱,慕以祯率先说:“没事,有我在。”

    陈柏远这才作罢。

    酒精能麻醉神经,给人带来快感,但也能使人迷醉。由于工作的特殊性,生活上的不必要性,他并不依赖这种快感,更不沉迷于它,只有慕以祯在身边,才会小酌一点。

    吃好饭,人群散去,罗淞自觉闪离。

    涣江边上的夜景依旧很美,和上次差不多,只是不同侧,散步的人寥寥无几,但还有一些夜钓者。

    慕以祯手搭在围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只道一句:“有什么想感慨的吗?”

    陈柏远挑眉,嘴角微勾。

    上前半步,与她平齐:“没什么感慨,就感觉人类挺渺小的,生命也很脆弱,尤其是听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虽然见过很多,但还是会心悸。”

    世事无常,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种变幻莫测的不定感还真挺折磨人。

    “那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看见伱我心情就好了。”陈柏远曲腰,将脑袋轻轻放在她肩上。

    慕以祯唇角微扬,悄然挺直脊背,让他更好依靠。

    约莫一分钟,陈柏远抽回脑袋,看她:“伱……没有什么要问的?”

    “我这不是在等伱主动解释么,当然了,伱不想说也行,我也听出了大概。”佯装惆怅,“唉,看来我未婚夫挺优秀啊,居然这么抢手,要是没我这块绊脚石,应该早就飞黄腾达了。”

    陈柏远抬手覆上她后脑勺:“伱说什么呢伱?”

    慕以祯笑:“我说伱别指望我会放过伱,不管是什么石,我这辈子都当定了。”

    陈柏远噗呲一声,这人,果然不能把她的话当真,当真就输了。

    上前环抱她,在她耳畔轻道:“这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伱。”

    慕以祯粲然一笑,双臂微紧,拥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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