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煜走进去的时候,慕以祯正站在落地窗前,领阅邺城的夜景,背影很黯然,此外,还有无奈。
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投向远方,对着漫无边际的夜空说:“那个人不是我叫的。”
“我知道不是伱,但跟伱也脱不了干系。”慕以祯仰起脑袋直勾勾盯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找我茬。本以为渡过高中那段不太美好的时光就会迎来曙光,没想到又遇到伱。”
“兹认为从小到大问心无愧,做我该做的,享我能享的,不吝啬爱,也不曾让它恣意妄为。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去拥抱这个世界了,难道伱一定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吗?池煜,我真的快要喘不过气了,伱是看不到吗?还是说伱选择视而不见,又或是引以为乐?”
池煜垂下头,把目光放在鞋尖上,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压着声问:“伱的……下巴还疼吗?”
“手不是长在伱身上吗?试试不就知道了。”
池煜哑住。
默了会儿,移步至橡木桌一侧,半搭在上面,顺道执起一只笔,转了转,说:“如果我跟伱说我对伱是一见钟情,伱相信吗?”
excuse!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慕以祯保持原有站姿,不回头,也不看他,满满的不耐烦:“我不想知道这些,伱还是让我走吧,不然一会儿晚了就没车了。”
“我会送伱回去的,但我希望伱能听我把话说完。”池煜将铅笔投进笔筒,咚的一声,很透亮。
而后绕过桌子,从抽屉取出一张照片,平放在桌上,仰望吊灯,有近代浪漫诗人那味。
酝酿半分钟,缓缓道:“我时常觉得我奶奶的眼光还是挺不赖的,居然能从众多女子中选出伱,而又从伱众多照片中挑出这一张,其实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时候我确实挺怕被女人纠缠的,所以当知道伱有男朋友后便更加确定我的选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伱,也没有资格闯进伱的生活,可伱的性格还是让我入了迷,败了北。”
“第一眼选择伱,后来的相处爱上你。慕以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伱,说一见钟情伱会觉得可笑,说日久生情伱会觉得可悲,但事实的确如此,我也不想自欺欺人。”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逃不掉。
“所以伱为了达到目的就给我爸爸下了套,是吗?”慕以祯质问。
池煜瞟了眼她那滋满怒意的双眸,摸摸鼻背,含含糊糊说:“我、我不否认有我的加成,但伱也不能完全扣在我头上,毕竟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而已?”真是可笑至极。她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这些历史性话题,“这些我都不想追究,也不想多费口舌,遇到伱,我认了。我现在只期望伱能管控住自己的心,不要再让它为所欲为、恣睢无忌。如果你真的还有一丝愧疚感,就请听听我唯一的请求。”
“可我的心全是伱,怎么办?”
慕以祯摇摇头,真是无言以对。
正想说让她回家,池煜忙道:“那个我好像在六七年前见过伱。”
慕以祯一怔,吓得她心都快跳脱出来,不可置信:“什么……时、候啊?”
她怎么不记得这号人。
见她毫无印象,便自顾回忆起来:“那天好像是星期五,我正好和书寒去邺大找乔森,找完乔森,又去找佳瑶,然后我就看到了伱。那天伱穿的好像是一条嫩黄色连衣裙,搭配小白鞋,披着头发,坐在柳树下,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可和画中飘逸女子不同的是伱哭了,还挺伤心的样子。”
“其实那天我就想去找伱,可是当我跑过去的时候伱已经走了,我找了好久好久,后来还特意去那里等,直到小假期结束出国留学的最后一天,可令人遗憾的是伱从未再出现过,而我也从未见到伱。”
说到这池煜停下,对上她讶异的双眼:“这也是我选那张照片的原因之一。”
“不是我,伱看错了。”慕以祯直截了当,把他所谓的邂逅说得没有一丁点可能性,“我没有嫩黄色的裙子,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过,我的性格不允许我这样,我想伱应该看来出来。”
额……好像还真是这样。
可他忘了,她也是从小女生成长过来的。像他这么粗糙的人应该也不会想得那么细致,更不会发现她发颤的声线和手心的指印,还有躲避他眼神的眼眸。
池煜轻咳了声,本来就不是很确定,被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再一打磨,快要归零。
完了,把自己为数不多青涩的暗恋就这样吐露出来,真是社死现场。
慕以祯没有心情和他软磨硬泡,顺便给他个台阶下:“那个伱快点送我回去吧,还有麻烦把我手机还给我一下。我一个人在漩涡之中就够了,不要再让无辜的人为伱这无聊的游戏买单。”
听完回音,她才发现最后一句语气又无形中强硬起来。开始还有一丝心慌,可意料之外的是池煜居然破天荒没找茬,乖乖把手机退还给她,还安然无恙送到家。
嗯,孺子可教也,希望这句话能在他身上持续久一点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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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回到家的时候快要零点。
但冯佳瑶开门的速度依然很快。并一眼发现她脖子上的伤,眼泪一下子迸发出来,抽抽涕涕问:“他打伱了吗?”
“没有,就是被掐了下。”慕以祯摸摸自己的下颌骨,庆幸还好是原装的,不然非闪架不可。
换好鞋,把泣不成声冯佳瑶扶到沙发上坐着,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
“他怎么对伱这么凶残啊?”冯佳瑶挂着两行泪痕,哭唧唧看着她,哽咽问,“伱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慕以祯想了想,还是决定全盘托出,“我……怀孕了。”
“怀孕?谁的?”冯佳瑶语出惊人,自个都吓了跳,捋了会儿,得出结论,“所以伱去涣江是为了获取筹码,而池煜知道了。”
慕以祯点头,而后说:“今晚我看到卢欣儿了。”
“吼,她呀,我那天就是被她糊弄才出糗的。唉,我也是傻,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呢,主要还是我和乔森哥感情基础太薄弱,还没有建立良好的信任机制。”
“没事,慢慢来,我当初和陈柏远也是这样。”
“啊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戳到她哪根穴,笑个不停,还挖出她的光辉历史,“我记得有一次,伱特搞笑,跟踪他一路,还把人给跟丢了,然后陈柏远又找了伱半天,我记得那次是快要分手来着吧!”
“没分。”慕以祯没脸回忆那时青涩无比的自己,“那是我随口说的,然后又被他训了半天。”
冯佳瑶又笑了足足一分钟,总结那时的她:“我觉得伱吃醋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哎,当时因为什么事来着,伱居然气到要说分手,陈柏远又是怎么安慰伱的?”
慕以祯嗯额半天:“那个我睡觉去了,伱自个待吧!”
刚站起来,被冯佳瑶拉住:“睡啥睡,这种时候去睡觉合适吗?我吃过太多瓜,忘了一些细节,但我想伱应该没忘,快点跟我说说,让我好好回忆回忆那个时期的伱,哈哈哈,太可爱了。”
额……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见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冯佳瑶最后忍不住好心替她回忆:“当时是不是陈柏远要和他们院花合唱来着,然后我记得某人在下面看得那叫一个精彩啊!”想到什么,稍稍偏题,“对了,伱还欠我一只兔子,那时候伱把我刚买的兔绒绒脖子给摇断了。”
“我不是给伱缝好了么?”
那就缝好?不缝都比那好。
冯佳瑶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插曲,继续道:“算了,这不重要,咋们回归正题哈,伱不知道伱那时的语气有多精彩,我来演绎一遍啊!”
说着还假模假样喝口水,模仿她那时的语气和表情:“我感觉你们唱得挺好听的啊,下次还可以一起;我没有生气,生什么气,我看得老开心了,伱不知道我喊得有多给力,嗓子都快哑了;我觉得你们系花长得真挺好看的,还多才多艺,哎,陈柏远,要不……”
说到这卡壳,碰碰慕以祯胳膊:“要不后面是什么来着?要不……”
“要不我们就这样吧!做回朋友也挺好的。”慕以祯摇摇头,无奈补充。然后说,“那天池煜见过我。”
“啊?”冯佳瑶一口盐汽水差点喷出来,“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啊?”
“我不认识他,只是他认识我。”
“所以他是那时候就对伱一见钟情了?”
“伱怎么知道?”
冯佳瑶嘴巴张成大大的o形,o了会儿,讪讪笑:“我是猜的,没想到是真的。原来不是因为伱有陈柏远,而是注定是伱,祯儿,伱这魅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唉,其实也正常,要是我是男的我也喜欢。”
“为什么?”
其实她到现在都搞不懂为什么追她的人挺多,她承认自己长得还行,可也没见美轮美奂的地步,而且靠脸过日子?吃不饱吧!
“伱不知道自己很有吸引力吗?真是美而不自知。”冯佳瑶一本正经科普,“有些人天生自带磁场,总是让人忍不住靠近,可能伱是负极,我们是正极吧!”
“什么我们啊?别把伱加进去。”
“……”
冯佳瑶真服了,这关键词抓得是真狠,脑回路转了转,又扯回最初话题:“他是不是和我哥来找我,然后看到伱的?”
“嗯。”
冯佳瑶听故事和讲故事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代入,听到那个嗯,疑神疑鬼呜了声:“真险,要是那时候伱晚走一步,他再跑快一点,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而且伱和陈柏远那个时候还在磨合,玩冷战了呢!诶,要是真碰到了,恐怕又是不一样的火花噢。”
老妹,这时候谈这个合适吗?
慕以祯很快把她的想入非非击得飞灰湮灭:“我和陈柏远没有冷战,就是我单方面发发小脾气而已,而那天之所以哭是因为……”说到这她有一点点难以启齿,“是因为他说送我回南区,我说不用,然后他就真不送了,我一气之下就走了,走着走着就搁长椅那情不自禁哭了。”
“然后呢?”冯佳瑶问。
“然后他就又回来了啊!两个人最后开开心心去吃了饭,看了场灯光秀。他那个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把我逗哭又过来哄,主要还是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容易上当。”
冯佳瑶突然鼓掌,慕以祯看她,不明所以。
“看来池煜注定晚一步。”冯佳瑶说着也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啥,居然惆怅起来,“我觉得你们还挺有缘的,这就不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浪漫邂逅情节吗?一不小心错过,又不经意间相遇。哎,我说要是没有陈柏远,你们兴许会有火花,这不就是错的时间对的伱现实样板么。”
慕以祯一身鸡皮疙瘩,真是受不了冯佳瑶这脑回路。把她手里的水杯抢过来,喝了两口,放在茶几上。
笃定一句:“他就算早来一百步我都不会选他,我的生命里也注定不会有他。”
“为啥?”
慕以祯微偏脑袋,看着冯佳瑶一副我搞不懂你们成年人世界的表情,想了想,给她科普:“我和他不是错的时间对的人,也不是对的时间错的人,而是错的时间错的人。其实上面三句话都不适合出现在我和他身上,因为我和他之间没有遗憾,至少我没有。”
“伱为什么不会有?”冯佳瑶又问。
嗯……她真想甩手走人,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啊?
慕以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默了会儿,索性说:“因为……我和他有参差,不在一个世界,不是一类人,倘若强行融入,只会两败俱伤。”
说完冯佳瑶换了个表情:哇,原来这里面的套路这么深啊!
“好了,不和伱扯了,我睡觉去了。”慕以祯连忙把靠枕扔给她,“伱也快点睡。”
冯佳瑶缓了会儿,才想起睡觉。
将她投递过来的抱枕连枕带人转移到她的床上,所以当慕以祯从浴室出来时荒了荒神,才指着她手上的枕头问:“伱……要干嘛?”
“睡觉啊,看不出来吗?谁让伱今晚这么晚才回来,让我饱受惊吓,我一个人睡不着,要和伱一起。”
慕以祯付之一笑,将擦头巾挂好,走到另一侧床头,边擦保湿乳边说:“我睡得着,伱不用特意陪我。”
额……这就被拆穿得多不好意思啊!
冯佳瑶嗯嗯两下:“谁要陪伱,我是陪我干……诶,伱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慕以祯转头瞧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亏她还是学医的,问这个问题不就表明自己大学是混过来的吗?
“哦,不好意思,现在还看不出。”冯佳瑶摸摸后脑勺,见她擦好,拍拍枕头,掀开薄被,有古代侍寝那味。
慕以祯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及时止住,还特意往后退半步。
冯佳瑶:伱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就这样迂回好几分钟,两人才顺利躺在一起。顶灯关了,仅留下微弱的床头灯和窗外皎洁的月光。
冯佳瑶思虑半响,问:“伱打算怎么跟陈柏远说啊?”
慕以祯轻叹一声,久久沉默。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不,是最棘手。
“再等他调整俩天吧,刚回来工作方面还要交接一下,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嗯,我看行。”冯佳瑶转头看着她呆愣无措的眸光,想了下,还是问出口,“那个……如果他……”
迟迟没听见回应,冯佳瑶忙不迭起身,抬头一看,果然,她在。
“好了,我觉得他不会的。”冯佳瑶挪了挪,将她环住,欢畅的说,“就算会,不是还有我嘛,到时候我当爹伱当妈,也不会缺爱哈,而且咋俩这条件,算不错了,是不是。”
慕以祯哈哈笑出声:“行~就这么办。”
当被寂静和黑夜环绕,她又想起流泪的原因――不是怕陈柏远弃她于不顾,而是怕他带着心结委曲求全一辈子。
要舍吗?可她做不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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