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抬起头,苏行秋也正低头看她。
“游戏里致命伤的判定永远以个人的意愿为先,你不会不知道这条原则,你也不会不知道自己挡不下以图那一刀,你为什么不躲?”苏行秋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冷,目光深邃,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游戏里致命伤的判定永远以个人的意愿为先。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那个时刻,如果在暗杀者冲过来的瞬间,白棠的脑子里产生了躲避,逃跑之类的想法,系统将会直接判定她阵亡。
这种时候在敌对方眼中她的形象依旧会停留在原地,直到对方造成伤害,而对于她本人和她的队友来说,她的身体已经会开始泛起金光慢慢淡去。
这是所有竞技类玩家在开始第一把游戏之前都一定会知道的原则,它的存在,最大程度的保证了玩家心里上的安全感。
而今天白棠这边所发生的情况,只能说明她根本就没有过想要躲开的想法。
“我……”白棠抿了抿嘴,下意识的挪开目光,不去看苏行秋。
“我忘了。”她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
“不是。”苏行秋立刻接了话,“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没想着要躲。”
他的声音越发的冷漠,骆小瓜原本还在和顾疆说着什么,察觉到苏行秋的情绪后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关掉了原本开着的摄像头。
唐朝暮和蝴蝶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白棠忽然意识到,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苏行秋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严肃的一面,以至于她都忘了,身前的这个人,曾经是圈子里无人不知的传奇教练。
曾经带领队伍拿下过世界冠军的主教练,又怎么会是她从前所认知的那个温柔,斯文的苏老师?
不知为何,思及此处,她忽然就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是。”她仰起头,大大方方的迎上苏行秋的目光,“我就是没想着要躲,我……”
“你觉得你没有躲开的必要。”没等白棠说出些什么,苏行秋抢先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你只要你不躲,暗杀者的那把刀就只能刺向你,而顾疆就可以借此机会准确预判他的落点将他冻住。”
“你觉得用一个辅助位的医师去换一个作为团队核心输出的暗杀者很划算。”
“所以你根本就没想着要躲。”
训练室里面静得出奇,就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白棠只觉得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在瞬间被苏行秋一层一层的剥开,就好像是浑身赤/裸着等待审判的罪人,狼狈的无处遁形。
可是她又错在何处呢?
委屈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怒声反问:“难道不是吗?”
“左右都是一死,我能给我的队友带来好处,难道我做错了吗?”
“如果我躲了,顾疆没有冻住以图,那我们很有可能就要全军覆没。”
白棠越问越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愤怒,混合着先前还未消磨掉的恐惧,随着眼泪,一起爆发了出来。
“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质问我?”
“就因为你救了我,是我求你救我的吗?”
窗外忽得响起一阵惊雷,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白棠有些无力的垂下脑袋,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委屈,就好像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上,孤立无援。
她没有了再与苏行秋对视的勇气,那双眼睛里流出的冷漠,令她感到万分的害怕。
“乌鸦。”
她听到苏行秋喊了她的id。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所有人都离不开你的保护?”
当她宣泄玩所有的不服和怒气,但是最后只换来对方的冷漠以待,白棠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自以为是的想要帮助他人,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人需要她的帮助。
“那我现在告诉你,全息游戏和普通的端游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近乎极端的真实性。”
“why所有的一切操作和战术,都一定要以队员的安危为先。”
“顾疆冻不住人,那是他应该反思的问题,不需要你通过这种方式来为他铺路和买单。”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应该先保证自己心理上的安全。”
“为了一场游戏的胜利,很有可能让我的队员留下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甚至有可能直接离开这个游戏。”
“不值,非常不值。”
白棠沉默着握紧了双拳,她承认苏行秋的这些话令她有那么一丝的动容,但对方这样的态度令她万分难过,她恨不得冲上去扯下他那副皮囊,看看那冷静的面具之下,到底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是么。”她紧咬着牙,“那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的人。”
“当初你邀请我的时候就该知道的。”白棠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万分的幼稚不讲道理,但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去顶撞眼前的这个人。
“那你干嘛还邀请我,你干脆就不要邀请我不就好了?!”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如此狼狈,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愤怒。
分明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为什么到了最后,还要被指责,被批判。
训练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眼中都满是震惊,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激烈的顶撞苏行秋,白棠是第一个。
她强忍下眼泪,只觉得这训练室里许多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道道烈火,烧的她浑身上下都在疼。
白棠觉得自己真的一刻也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她捂着嘴巴几乎是夺门而出,慌乱间似乎是撞到了一个人,但她也已经无暇顾及,只是一路跑下了楼。
所有的其他声音,都被她甩在了脑后。
“轰隆”一声雷响,而后是楼下“砰”地一声关门声。
颜十七揉了揉刚刚被撞得有些疼地手臂,抬起头,看到训练室里皱眉不展地众人,正准备进房间地脚步顿了顿。
“你……你们这是……”她呆呆地指了指看起来状态最差地苏行秋,又将目光转向唐朝暮。
今天是周五,她原本是照例来接唐朝暮下班的,因为自己公司的工作结束的早便也来的早了些,却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呃……”她一点一点的挪到唐朝暮身边,拉了拉她的手。
“这是咋了?吵架了?”见到众人都不说话,她又开口问了一句,“我,我看你们今天比赛不是挺好的吗,现在网上全是夸得,之前骂双辅助垃圾的现在全在啪啪打脸,怎么你们自己反倒好像闹了大矛盾了?”
言罢,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咦,刚刚跑出去的那个是乌鸦吗?”
“咋回事啊……我还想这跟她交流一下呢,这姑娘今天打的,帅是真的帅,拼也是真的拼啊,刚刚破晓还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帮忙慰问一下她有没有事,苏行秋,不是我说你,你这队员可不能这么打啊,你得……”
唐朝暮用力捏了捏颜十七的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颜十七看了眼唐朝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乖乖闭了嘴。
训练室里的氛围变得十分诡异,苏行秋不开口,其他人就也都不说话。
过了许久,苏行秋才低声问了一句:“我话说重了么?”
那声音里带了丝迷茫,还有十分明显的失落。
“确实……有一些。”顾疆斟酌着开口,“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言辞确实是……有些激烈。”
“老实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情绪这么激动。”
想起当年苏行秋给自己特训时候的模样,再对比对比现在,顾疆觉得自己着实是像一个大怨种。
“有点凶。”蝴蝶在一旁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其实……乌鸦姐姐她自己肯定也很害怕的,你这样凶她,她一定更加难过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往唐朝暮的身后缩了缩,又低声补充了一句:“确实有点过分了。”
苏行秋重重叹了口气,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紧皱的眉心,却怎么也无法舒展。想起方才的一幕幕,他只觉得头疼万分。
“是我太急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天知道他在看到那把薄刃直劈向白棠的脑门,而后者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在那一瞬间,无尽的焦虑,恐慌,凌乱一齐用上心头,直到两人一起倒在一边脱离了险境,神智和判断才慢慢恢复,以至于当白棠说出“我去找那个狙击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还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但他到现在依旧不敢去想,如果他没有来得及救到她,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以至于当游戏终于结束的时候,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实际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偏执。
暗杀者的刀实在是太快,就连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十足可以躲开的把握,但他却依旧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尽力去救身前的人。
在他长达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一旦失败了,why很可能全军覆没。
可是那一刻,感性已经以绝对的优势凌驾在理性之上。
苏行秋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有些颓废的问了一句:“那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去追啊。”颜十七立刻接了一句,“老男人这么迟钝?”
唐朝暮十分不客气的掐了颜十七一下,示意她好好好说话。
“你们先复盘吧,我去找她。”苏行秋随手拿起椅子上的一件风衣,转身就要出门。
“苏哥我跟你一起去!”蝴蝶连忙也要跟上。
“你去去去去,去个毛线。”顾疆眼疾手快一把将蝴蝶拉了回来,“你去干嘛,你给我呆在这里好好复盘。”
“可是……”蝴蝶还想说些什么,又被顾疆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小暮,赶紧开始吧,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到时候让苏哥单独给乌鸦开小灶。”
“可我……”蝴蝶还是有些不服气,这一次是被颜十七打断。
“别可是了,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去干啥呢,当电灯泡?”
蝴蝶眨了眨眼,忽然间恍然大悟。
“可是……”唐朝暮略有些担心的看向乌云密布的窗外。
“感觉马上要下暴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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