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秋想,自己明明多活了九年,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些事情上竟还没有这个十九岁的小丫头看的明白。
可这些“明白”背后,又是多少残忍的经历?
“你说的对。”他说着,又看到白棠扯出一个笑容。
“你今天好像笑的很多,不会疼吗?”
“疼啊,疼死了。”白棠说着,笑的越发灿烂,“可是越疼我就越想笑。”
“为什么?”苏行秋不解。
“唔……”白棠扬起脑袋想了想。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的面部肌肉在阻止我笑吧。”她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它越不让我做,我就越想做。”
苏行秋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白棠的脑袋。
白棠刚醒过来,精神还没有恢复的很好,方才又说了许多话,苏行秋掌心的柔软蹭在她的脑袋,倦意又漫上来,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睡到傍晚的时候醒过来吃了点东西换了个药,换完了又倒头就睡。
互联网上的风来的快,散的也快。恰逢新年,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准备年货和大扫除,这件事情的热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苏行秋以自己为担保,交了保证金,申请了取保候审。警察也又来过两次,盘问了许多事情,白棠都一一回答,从对方的态度她也能看出对方的立场。
网络上自然也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和纷乱的争吵,却也都没有传进白棠的耳朵里。又或者,她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全然不放在心上。
就这样安安心心的睡了几天,大年夜的中午,外头又下起了雪。
白棠的精神恢复的很快,尽管双手还使不上什么力,但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苏行秋一直不让她走太远,惹得她有些憋闷,多次反抗无果,越发不开心。
而今总算是趁着苏行秋出去采购的功夫出了房门,穿着拖鞋跑到了一楼连着小院的后门踩了一会儿雪。等到苏行秋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见到白棠缩在被子,正伸出右手想抽一张餐巾纸。
可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白棠做起来竟也稍显笨拙,她紧皱着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指尖刚一触碰到纸巾的边缘,整条手臂都重重一抖。
纸包“啪”地一声掉到地上,白棠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泄气的又靠回了枕头上。
苏行秋提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纸巾,抽出两张递到她的面前,白棠脑袋一歪,没有接,苏行秋这才发现了她头发上湿漉漉的水珠。
“趁我不在,跑出去玩儿了?”他问了句,轻轻帮她把脑袋上的水渍擦干。
白棠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苏行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白棠的身体还不是很好,每天都还要挂水吃药。他当然知道白棠在病房里憋得无聊,但陈安再三叮嘱要仔细养着不能着凉,这种大雪的天气,他自然不敢让白棠到处乱跑。
为着这件事,小丫头这几天没少跟自己闹脾气。
“等雪停了,出去堆个雪人?”苏行秋问。
“好啊!”白棠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转过头来看向苏行秋,“真的可以吗?”
苏行秋看着她满眼的期待,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实在是有些顾此失彼。
有什么能比她开心更重要的呢?
他这么想着,又说:“不过要多穿点,医生说不能着凉。”
“好嘞!”白棠笑眯眯的答应,她的脸已经消肿,左边的额头上的伤口因为缝了几针,还贴着纱布,除了一些细小的伤口,其他部分基本都已经恢复正常。
苏行秋走到电视柜前开始整理自己出去采购的物品。
白棠歪着脑袋看着他掏出来一个福字和两个对联,还有几串红灯笼和剪好的窗花,觉得有些惊讶。
“你买这些干什么?”她眨了眨眼,“咱俩在这病房里过年,还这么有仪式感啊?”
“谁说是两个人过年了?”苏行秋笑了笑。
“嗯?”白棠刚想再问什么,就听到有人敲了门。
苏行秋道了声“进”,顾疆提着一个金属的罐子走了进来,骆小瓜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里也提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诶?”白棠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今儿都除夕了,你们还不回家吗?”
“不回了。”顾疆将手里的罐子放到床头柜上,笑着答。
“为什么不回?”白棠有些奇怪。
“什么为什么,不回就是不回了嘛!”骆小瓜走过来接了话,“你管我回不回家呢?”
白棠早就习惯了骆小瓜不好好说话的臭毛病,她斟酌了一下,问:“你是留下来陪我一起过年吗?”
骆小瓜“哼”了一声:“过年怎么了,你舍身救我,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过!”
“噗。”顾疆很不客气的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想跟你一起过年呢?”
“死顾疆!你是不是又想分……”骆小瓜骂到一半忽然改了口,“想……想吵架?”
“不不不,不吵不吵。”顾疆摆了摆手,跑到苏行秋身边,“我的意思是,指不定人家想跟她苏老师过二人世界呢?”
“啊……”骆小瓜愣了愣,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那……那咱俩……咱俩是不是该麻溜的滚啊?”
白棠垂头笑了笑。
“行了行了,别贫了。”苏行秋笑着拍了拍顾疆的肩膀,从袋子里掏出来一包切好的饺子馅和饺子皮,“过来包饺子。”
“啊……原来我们是来做苦力的啊。”顾疆一脸震惊,“你喊我过来吃饺子,我还以为你买的现成的饺子,搞半天你买的皮和馅儿啊。”
“那不然呢,想不劳而获?”苏行秋毫不客气,“赶紧去洗手去。”
“行吧。”顾疆长叹了一声,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今天让你们瞧瞧我a城饺子王的实力!”
“傻子。”骆小瓜笑着低骂了一句,走到床边开始摆弄那个罐子。
白棠看看骆小瓜又看看顾疆,似乎从那件事情之后,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就变的融洽又平和了许多,或者确切的说,是骆小瓜变得成熟了些。
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下一秒就看到骆小瓜将那个罐子打开,一股香味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唔……”白棠皱着眉头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怎么又是鸡汤啊……”
自她醒过来的第二天,骆小瓜的父母就特地登门道谢,送来了许多厚礼,自打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之后,每天都会做不同的营养品让骆小瓜送过来,光是鸡汤就喝了两三次。
“鸡汤怎么了,鸡汤补身体啊。”骆小瓜一面说一面帮白棠把小桌板撑好,盛了一碗出来放到桌子上。
“唔……”白棠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想喝,“能不喝吗?”她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不行,必须喝完!”骆小瓜斩钉截铁,往床边一站,颇有一副“你不喝完我就不放过你”的阵势。
“诶?这可是我媳妇儿亲手做的汤啊。”顾疆刚好从洗手间出来,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想尝一口她都不给。”
“她说,这是专门给乌鸦做了赔礼道歉的,我不能喝。”
“顾疆,你不说话会死啊!”骆小瓜的小心思被戳穿,气的跑过去揪顾疆的耳朵。
顾疆嘿嘿笑着直往苏行秋的身后躲,苏行秋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帮哪边都不太妥当,只能笑着提醒他们当心点别碰掉了桌子上的东西。
原本冷清的病房里一时间满是欢声笑语,白棠看着他们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低下头,想舀一勺子尝一尝,却不知为什么,手伸到勺子边上便开始不听使唤,像是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抵抗她想要握住勺子的那个动作。
白棠又努力了几次,依旧没有成功,情急之下,咬紧牙关再一用力,手往下一压,碰到了勺柄,瓷勺飞了起来,“啪”地一声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这一变故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病房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溅出来的热汤落到白棠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满脸不知所措。
“呃……没,没事,我去扫一下。”顾疆第一个反应过来,“瓜瓜,你先包饺子吧,赶紧的,包完了还要煮呢。”
“啊……哦哦。”骆小瓜点点头。
苏行秋走到白棠身边,帮她擦了擦手。
“没事。”他开口安慰道,“医生说你那天撞到了头,恢复起来确实需要一点时间,不用太着急。”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白棠的后脑,那里有一处还贴着纱布,仔细摸一摸还能摸到坚硬的血块。
“就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这才几天?”骆小瓜连忙接了一句。
“嗯。”白棠点点头,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感觉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只是有的时候会有点不听使唤。”
她说着从苏行秋手中接过他拿出来的一个新勺子,这一回再放进碗里,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却顺畅了许多,没有出现方才那样的情况。
苏行秋笑了笑,说:“那说明是在好转啊。”
“嗯。”白棠又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口汤,方才舒展开的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
“怎么了?难受吗?”苏行秋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开口问了句。
白棠抿了抿嘴,放下勺子,表情有些幽怨。
“骆小瓜,你是不是没有放盐啊。”
顾疆刚扫完碎片,准备把窗花贴起来,听到白棠这么说,“噗嗤”笑出了声。
“什么,我没有放盐吗?”骆小瓜愣了愣,连忙跑过来,将苏行秋推到一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卧槽!我忘了!”她大吃一惊,“顾疆!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顾疆原本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却没想到下一刻矛头就转向了自己。
“你又不让我尝,我怎么提醒你?”
“那你都知道是我第一次做了!”
“那我也不能知道你连盐都能忘了啊。”
“你……”
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白棠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苏行秋帮她开了电视,电视剧的声音一响起来,整个房间瞬间又热闹了些许。
窗户上贴了漂亮的窗花,病床的角上都被挂上了小小的红灯笼,临近傍晚的时候,骆小瓜在桌子上插了电磁炉煮饺子,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窗户上蒸腾起一片雾气,雾外是不远处的灯火通明。四个人围坐在病床旁一边吃饺子一边看着春晚。
蝴蝶人来不了,将近九点多的时候打了个视频电话,也算是远程参加了这一场小小的“团建”。
白棠胃还不是很好,不能吃的太多,却也并不影响房间里其乐融融的氛围。她抱着杯热牛奶靠在床上,转头看向窗外的落雪,耳边是骆小瓜和顾疆的笑声,混着电视节目的声音,有些吵却格外热闹。
这样的情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遥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一个人坐在网吧的吧台里吃着泡面,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回忆起来,确实真的有些过于冷清。
她想着,转头看向苏行秋,却见他也正盯着窗外发呆,看起来却好像并不是很开心,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
“苏老师?”她轻喊了一声。
“嗯?”苏行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你不开心吗?”她问。
苏行秋愣了愣,而后微微勾了勾唇角,说:“没有。”
窗外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中炸开,是转瞬即逝的绚烂。
“听说在除夕夜对着烟花许愿很灵哦,要不要试试?”他开口道。
“这种不都是大人用来骗小孩的吗?”白棠眨了眨眼,“这你也信?”
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游戏里初遇的那天,两人在野外的时候,苏行秋说日月交叠时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那时候她似乎也是这么回答的。
这种不都是游戏官方骗人的吗,这话你也信?
“信不信的都不重要,试试呗,说不定就实现了呢?”苏行秋开口道。
白棠想了想,说:“那我希望明年do全息比赛的所有冠军都是咱们why的。”
“苏老师,能实现吗?”她言罢,冲着苏行秋俏皮的眨了眨眼。
苏行秋准备扶眼镜的动作顿了顿,白棠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迟疑。
“怎么了啊苏老师。”见他久久不语,白棠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这个说法吓到了,忍不住笑话了一句,“虽然这么说确实不太好实现,但是咱许愿不得许个大的嘛?”
“不是你说的吗?万一实现了呢?”
苏行秋看着她的笑,像是忽然间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轻柔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会实现的。”他说,“我向你保证。”
电视上的画面依旧还在不断地变换,房间里的人却都已经进入梦乡。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而夜还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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