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样子的秦恪之的确乖得让人心底发软。
和他清醒时清冷凶悍的模样大不相同,就坐在那里外头看着褚绥宁,任由她捏扁搓圆。
褚绥宁把温水喂到他唇边。
秦恪之就跟没长手似的,十分顺从地张开嘴,就着褚绥宁的手将水喝下去。可惜褚绥宁终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顺着他下颌淌下的晶莹水珠,比他咽下去的还要多。
喝个水喝得面前衣襟一片狼藉,褚绥宁看秦恪之这样,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他仍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略微把头偏过去几分,“不要了。”
褚绥宁这才确定他大抵是真的喝醉了。
不过显然秦恪之的酒品不错,醉酒后不大吵大闹,反而安静乖巧得有些过头。
褚绥宁挨着他坐下来,“喝了多少啊?”
秦恪之伸出一只手掌,想了想又多加了两根手指。
褚绥宁又开始“咯咯”笑起来,伸手捏了捏秦恪之的脸颊,“你说要是等明日酒醒,你想起来会是个什么神情?”
秦恪之垂下眼帘,睫毛轻颤着。
能够灌他喝酒的机会难得一遇,更何况今日一别,从今往后都很难再见上一面,将士们当然要排着队来玩儿命地给他灌酒。
褚绥宁摸摸他的头发,“不喜欢拒绝就是了,你不愿意他们还敢强迫你?”
秦恪之轻声道:“喜欢,想喝。”
褚绥宁抬起他的下巴,俯身过去轻轻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下,“你怎么那么乖啊?”
褚绥宁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营中众人于秦恪之而言不仅只是将军与下属的关系,他会为战死的士兵亲手立下坟冢,也会如安置丽娘一样尽自己所能安置好他们的亲人。
秦恪之没有家人,在他的心中,营中将士同样也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他这样醉酒之后毫无防备的样子看了还真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褚绥宁道:“那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秦恪之脸上的绯红越发明显,随着酒意上涌,神智明显不如方才进来时那样清明。他眯起眼睛,有些费力地辨别褚绥宁说了什么,蹙眉小声嘟哝了一句。
褚绥宁没听清:“想什么?”
他忽然伸手抓住褚绥宁的手掌,挤入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大声道:“想看你!”
褚绥宁笑得太过分,一不小心被呛了一口。
她故意逗他玩儿,“那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秦恪之闷声应了一句,站起身来便想往外走。
褚绥宁毫不设防,差点被他拉的一个踉跄。
她怒道:“不是说让你回去吗?!”
秦恪之抬起一双朦胧的醉眼,神色无辜。
他的眼睛其实生得特别好看,微微上挑着,狭长而充满了勾人的亮色。
不说话也不动的时候甚至很难区分出他到底是文臣还是武将。
可是平日里难得有这样可以安静打量他的机会,秦恪之清醒着的时候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总是十分可靠,沉稳得宛如一座山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攥紧了褚绥宁的手不松开,转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就是,回去。”
“那你放开,让你自己回去没让你带我一起回。”
秦恪之不吭声,仍然拽着褚绥宁闷头就走。
褚绥宁没法同一个醉鬼计较,只能叹了口气,就跟带孩子似的拍了拍他后背,安抚道:“好好好,我送你回去。”
褚绥宁随着他的动作走了几步,刚踏出房门,一股夜间的凉意便扑了过来。
秦恪之忽而顿住动作,转身又朝房内走去。
褚绥宁问:“你做什……唔。”
秦恪之抓了件大氅兜头朝褚绥宁一盖,想要为她系上带子,眯着眼睛折腾半晌,弄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褚绥宁站着任他动作,简直要笑得不行。
只是秦恪之在这样的状态下居然还能记起回房替她拿一件大氅,又让褚绥宁心底一软,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秦恪之从来都是言少做多,若说懂得说点什么花言巧语来哄褚绥宁开心一下,便也只在宿弩城的那一夜了。
其余时候哪怕以身为她挡箭,也只是木头一样说了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做。
可偏偏就这这样木讷得有些不解风情的秦恪之,最能叫褚绥宁心软。
褚绥宁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担着他的大半重量一路走回秦恪之的房里去。
今夜的军营十分安静,大半的人此刻想必都还在校场醉倒了一片。
一路过来只有稍显黯淡的月光映照着路面,一个人也没有遇见,程歙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静静跟着。
他是暗卫出身,最擅在黑夜中蛰伏,此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也明显没有上去帮把手的打算。
就那么看着褚绥宁有些吃力地将秦恪之一路架回去。
她累得出了一身汗,怕着凉也不敢解开大氅,不甚温柔地将秦恪之往榻上一扔,自己取过桌上的杯子倒了杯茶。
褚绥宁喝完了茶,才走到床前看了会秦恪之安静的睡颜。
她失笑,伸手捏了一把,“亲自送你回来了,这下高兴了吧?”
公主殿下从来没有好好照顾人的经验,哪怕是褚祁云,也就最多亲自坐在一旁看着,吩咐宫女们动手。
后来有了太子妃,褚绥宁更是懒得管他。
褚祁云与秦恪之一样糙惯了,身上有点小病小痛的从来不在意。受伤了也只是身边伺候的人吓得够呛,他自己反而把伤口随意包扎好,第二日就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演武场上。
太子之身金尊玉贵,只有他自己全然不当一回事,秦恪之大概也是同样的一副样子。
褚绥宁没多停留,唤了程歙进来照顾他。
至于秦恪之是怎么在翌日初晨醒来发觉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中,而他还有着自己曾经去找过褚绥宁的印象,是怎么听完程歙木着一张脸,用最平淡的语气讲完秦恪之怎么同褚绥宁一问一答,怎么离开也不放手最终褚绥宁纡尊降贵亲自送他回来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恪之清秀的俊脸微微扭曲,一整日都没出现在褚绥宁面前。
其余人忙碌整理将要启程的行装,褚绥宁也没闲着。
前雍州安抚使李元秀已先行被押送回京,新任安抚使的旨意来得还没有那么快,现下是由副使在暂代其职务。褚绥宁召他前来询问了些政务上的事宜,此人年纪不大,应对倒是十分从容得体。
虽说有些原本由李元秀一手把持的事务他不甚熟悉,却也能说出些一二来,显然这段日子他也花了不少功夫。
褚绥宁着人去查过他,同秦恪之一样的寒门出身,没有什么根基,一切皆依靠自己亲手打拼。不同的是这人明显更长袖善舞,他曾在翰林任职过,外放地方也是自己所求。
而事实证明与他而言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他若留任京中,或许走不到今日的地位。
褚绥宁对他还算满意,更为难得的是他背景干净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牵扯在里头。
褚绥宁原本只是准备抽时间见一见他,后又觉得此人谈吐尚可,说起雍州人文风物更是可以侃侃而谈,便破例延了时间,两个时辰后他才告退离开。
送走安抚副使,褚绥宁一概拒了其他人求见的帖子,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处理完了手头最后一点政务,想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腰肢酸软无力,一下又跌回了椅子里去。
闻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褚绥宁:“公主!没事吧?”
褚绥宁“唔”了声,“是月事来了。去准备身干净的衣裳,再换壶热水来。”
腰腹间有些难受,褚绥宁换了衣裳又草草用了几口晚膳便歇下了。闻溪替她在被褥中塞了个汤婆子,褚绥宁是真的累了,很快就阖眼沉沉睡去。
秦恪之晚间来过一趟,见褚绥宁已经睡下便没有打扰。
他转身离开,心头悄悄松了口气。
昨夜的事他只记得些许,但就是这些模糊的记忆就已经足够令他面红耳赤。
他甚少会有觉得不好意思抬头见人的时候,但也确实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褚绥宁。
秦恪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案上的邸报,实则在想那个脑子像缺了根弦似的拉着褚绥宁不放的白痴东西怎么会是自己。
但他还记得公主落在他头上的温柔抚触,以及她说的“你不喜欢,拒绝就是了”。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话,秦恪之自己潜意识里也没觉得过,原来不想做的事情还可以拒绝。
他做的事,大多都不是随自己所愿。
他是上将军,花费了无数心血与精力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他身上承载了许多责任,由不得他随着自己的意愿行事。
做与不做,由不得他想与不想。
其实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疲累。只是当有个人忽然同他说你若是不想,不做就是了,哪怕只是口头的温言安慰,也足以让他心中发软。
忽而又觉得丢脸那么一场也值得,遗憾的是他昨夜神智确实不太清醒,很多细节着实没办法想起来。他只能隐约记得褚绥宁同他说过很多话,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遗憾自己不能清晰地记起公主同他说的话,也想再见一见公主那样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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