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称一声“莺莺妹妹”,如莺自然不能再唤“岑公子”,唤的是“云舟哥哥”。
得了心仪之人一声梦寐以求的哥哥,云舟当是处处照看,骑马时也随护在如莺马车一侧。原该虞氏与如莺一辆马车,岑夫人笑道:“虞妹妹若是不嫌我聒噪,便来同我一道说说话儿。”
“听姐姐说话,如沐春风,何来聒噪一说。”虞氏欣然上了岑夫人的马车。
阿碧便与如莺一辆。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骑在马上的云舟,生得白净清俊,又对自家小姐一见倾心,还是知州家的公子。她心中高兴,瞧了又瞧。
如莺轻轻推她一把,她笑嘻嘻放下帘子:“小姐推我作甚?”
“哪有你这般瞧人的?”
“嘻嘻,小姐小气,还不准我瞧瞧自家姑爷?”
如莺要去挠她。
阿碧忙道:“莫挠!小姐莫挠!我不是狸奴!”
“看你还敢不敢瞎说!”
阿碧压低了声儿,“小姐,这位不是钟家七郎就太好啦!那日嬷嬷说钟夫人、钟七郎,我总觉得不对。岑公子那日见着小姐都呆住了,怎么会与二小姐搅合到一处,上门相看二小姐呢!”
如莺对钟夫人那一桩事至今不解。那日宴席,她与许多夫人都行过礼,与钟夫人自然也是行过的,但也仅仅行礼而已,不知那钟夫人何处生了误会。
云舟骑马随在一侧,闻得马车中偶尔传出一两声笑闹,心中亦是欢喜。忽地,后面传来一阵急急的“得得”马蹄声。他御马慢行,朝后看去,只一眨眼,当头一匹乌油油高头壮马自远处疾驰而来。
一华服少年伏身执缰,众人纷纷让道,待再抬眼,只余飞扬尘土与一个远去的背影。
如莺的车马也缓了下来,朝官道一侧避了避,马车微晃,重又前行。云舟御马靠近,隔着帘子问道:“莺莺妹妹可还好?”
阿碧笑得龇牙咧嘴,乐得直推如莺。如莺狠狠瞪她,面颊有些发烫。她直接掀开半幅窗帘子,朝云舟道,“我无事,云舟哥哥不必担心。方才怎地了?”
云舟见她直接掀了帘子,一张粉白白脸儿全露了出来,车窗子为框,竟是一幅不用笔墨的美人图。
他脸上薄红,道:“妹妹无事便好。方才有一人纵马,行路之人急着避让。”
“咦!宁源大道竟有这般纵马之人!”阿碧忍不住凑过来,笑嘻嘻插一句话。岑云舟还未回话,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云舟!”
“世骆?”
那马上少年勒住缰绳,看云舟道:“云舟,你怎地也出城?”
云舟看一眼车窗帘子,已是放下,道:“嗯,是去千佛山。世骆去何处?”
祁世骆道:“那真是巧了,我亦是去千佛山。你是与家人一道?”
祁世骆说的是“家人”,云舟听进耳朵,却成了“佳人”。
他面上微红,朝车窗子瞧了一眼,想着如莺在帘子后,定是听到了祁世骆打趣的话儿,低声道:“是,是与安家妹妹一起。”
“安家妹妹?哪个安家?”
他脱口而出。因他也有安家妹妹,正在后面的马车里与自己妹妹同乘。不免觉得有些巧。
云舟想到如莺在安家并不受宠,一直偏居一隅,祁世骆恐是未见过的,便道:“是安县令家的大小姐。”
人流缓行,车马微滞。
春风拂帘,马车内少女侧了侧脸,倒教祁世骆愣了愣。他朝云舟微点头,道声“先行一步”,便去追那纵马的祁世骧。
祁世骧恨不能日日纵马出来。
他一骑绝尘,将众人丢在后头,一人快马疾驰,抢先到了千佛山。许是自小在山寺长大,山寺于他总有几分亲切意味。他牵着那乌油油高壮马儿,择一条人少的山路上山。
山路蜿蜒,多有老树,杂草盛繁,野花喷香。
“阿——嚏”他狠狠打了个喷嚏,惊起虬枝古藤间二三飞鸟。那乌油油高壮马儿也随了主人,忽地打了个响鼻。
祁世骧抚一抚它脖颈,对它道:“你自然是像我的。”
这匹马是他十岁自天宁寺回公府,老国公送给他的见面礼。老国公指着那匹黑色马驹道:“你瞧瞧,它的右后蹄。”
他一眼瞧见那乌油油的马驹右后蹄是雪白的,合了他名字中的“骧”字。他心中欢喜起来。喜欢老国公,喜欢这个陌生的公府。
老国公又道:“骧马儿是千里良驹,你要好好照看它。”
他应下。
一人一马行在山道上,偶有鸟鸣,又遇老樵。行得不知多久,才到山上,进了寺门,有知客来迎。他将马儿安顿好,寻见一处清净开阔的石阶,阶阶齐整,他漫步而下。
虞、岑二人直接马车上山。云舟与如莺是在半山腰上下的车马,一起徒步上山。少年、少女并肩而行,拾阶而上。此时春光正好,荫浓林静,鸟鸣山幽。二人并未开口,云舟却已觉胜却无数。他担心她疲累,刻意放缓了脚步。
如莺并非风一拂便要倒的身子,方嬷嬷日日要打一套八段锦,她亦要舞一段韧身操。这种拾步行走,她并不疲劳。
她觉出云舟在照看她,心下微动,开口道:“云舟哥哥常来千佛寺吗?”
云舟欢喜,道:“从前是常来的。我不在宁源出生。我虽是宁源人氏,但出生在京城。父亲外放,我便随父亲去了外地。后来祖父致仕回宁源,又将我接回身边教导,我才对宁源熟了起来。”
如莺道:“有多熟?”
云舟道:“只要妹妹喜欢,我便可带妹妹逛上几日不重样的。”
少年人对着自己心仪的姑娘,如何能不掏心掏肺。
如莺最爱瞧风物志,尤是记着各地名山大川、风土人情的。她少时记诵文章,也都喜那些游记。她听云舟这样说,抿了嘴笑,道:“云舟哥哥说话可是要算数的。”
云舟在南阳书院进学,此时正是春假。他道:“妹妹放心,明日回了城,我便可先带妹妹去一处好地。”
“当真?”
“自是不敢欺骗妹妹。”
“云舟哥哥对京城也熟吗?”
“倒不算很熟,有几个去处是熟的……”
二人正说着话儿,迎面走来一人,着宝蓝地五彩·金边天马祥云纹箭袖轻袍,勒同色镶宝抹额,眉飞入鬓,挡在道中间。
如莺一瞧——呵!千佛寺有千座佛,竟也有鬼出没!是只讨厌鬼!这好好的道儿这般宽,为何要挡了中间!
祁世骧远远便瞧见一对男女黏黏糊糊、磨磨唧唧在登石阶。他眼力好,即刻辨认出那男的便是宋老太傅宴席上的失魂呆子,女的么,呵呵,正是那安府的奸滑宠婢!
他道是谁呢!
今日安府倾巢而出,这奸滑婢子得宠,可不就随了出来吗!瞧这这宠婢,倒比安家小姐更有胆识。那安家小姐进了密林,与人搂搂抱抱,还同他人扯谎迷了道。这宠婢干脆青天白日择了阔道,明目张胆与那失魂呆子卿卿我我。
呵呵!这等辣眼行径,他只要来了宁源,便总能瞧见。他居中而行,不避不让,一直行到二人对面,杵在两人中间。那二人顿住,他倒等着瞧。
云舟见这人一身宝蓝衣裳,好似方才纵马飞驰之人。他亦没瞧仔细。他不欲生事,道声“妹妹”,便将如莺拉到自己身侧,护着她与祁世骧擦肩而过。
祁世骧正看那婢子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又鹌鹑般半倚在呆子胸口,那模样真教人恶寒。还闻得那声“妹妹”,激得他浑身汗毛竖起,他“嗤”地一声,速速下得石阶。
行得数步,便听背后隐约传来:“……无碍的,哥哥不必担心,这般人自不用理会……”
他气得停下脚步!
谁是那般人!哪般人?!甚么不用理会!谁理会你这奸滑婢子!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耻!他转身怒目而视,只瞧见那一对人远去的背影。
真扫兴!哪都能撞见这奸滑小婢!他“腾腾”下山,行至半山腰,遇见宋老太傅一行人。
“阿骧!”
宋老太傅先前在自己宴席上匆匆与他见上一面,彼时还有天使在,宾客众多,并无旁的闲暇。
祁世骧顿住,乖乖朝那清癯老者走去,规矩礼道:“见过老太傅。”
宋老太傅捋一捋半白胡须,“听说阿骁来了宁源,怎地不见他?”
祁世骧头皮一紧,他扮大哥戏耍宋姈宜的把戏拆穿了……他悄悄瞧一眼太傅身后的二叔,道:“回太傅话,哥哥在京城忙着来年春闱。那日是我撞见了宋小姐,想是宋小姐误会了。”
“噢?哈哈哈!”宋老太傅想起当年自己张冠李戴,狠狠责罚眼前这小子之事。
咫尺韶华易逝,又过这许多年。
他道,“随我一同上去!”
祁世骧乖乖应下,跟在众人身后。祁世骆朝他招手,二人并肩一道,“三弟!我都未追上你!只好在山下等父亲。”
祁世骧点头,见前后这么些人,浩浩荡荡随着太傅,像拖了一条长尾。而他自己则是一头上了嚼子的马,亦步亦趋,被太傅一句话给牵走了。那些大人们自聊他们的,少年人三两凑作一堆。
祁世骧与祁世骆、安贤良一处。安贤良有些痴肥,走台阶走得直喘粗气。祁世骧看不下去,“你为何不坐轿子?”
安贤良见这祁家三公子头一回主动搭理,道:“我父亲不许我坐,教我与你们同行。”
祁世骆忽道:“表弟家还有一位妹妹?”
安贤良道:“是。还有一位大妹妹。”
“为何从未见过?”
“大妹妹平日并不出来。也不见客。”
祁世骧心中“呵呵”,想着恐是丑人不愿出来作怪。
“这倒是奇了,我方才出城门,在官道上还遇见你那大妹妹。”
“这不可能,大妹妹除了那三年去宋老太傅学塾,从来未曾出过门,表哥定是认错了。”
“我倒是没认错。因了我根本不识得她。我识得的是岑知州家的公子。他与我是同窗。方才官道上遇着他,他正护在你妹妹车旁。告诉我车中正是你妹妹。”
“咦,怪事。如莺妹妹竟也出来。”
“大表妹名唤如莺?”
“是。她是惊蛰二侯出生。出生那日,春莺正鸣,父亲为她取名如莺。大妹妹她……说话也确实是好听的。”
祁世骧想翻白眼,名字叫如莺,说话就好听?他名是世骧,还是世间难寻的大骧马儿,难不成他也能一步十数尺,日行近千里?
就在三人进寺不多时,祁世骆忽地朝远处一人招手,“云舟!这边!”
他拉着岑云舟同祁世骧介绍,道:“三弟,这是我同窗,岑知州家的,岑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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