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菩萨极其有渲染力的演讲,让地府那些陪同的官员,尤其是泰山府君,脸色变了又变。他们现在生怕再让对方说下去,地府的百姓要不了多久,就全都去信了灵山的阿弥陀佛。

    虽然天庭从未阻止过灵山在地府传教,但这也不是可以放纵他们的理由。

    况且如果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却不管不顾,这对于泰山府君来说,那可是很严重的渎职行为。尽管他的本职工作,是掌管世间生灵的出生和死亡,但如果要是“辖区百姓”的信仰出了问题,那天庭也是一定会过问的。

    泰山府君先是看了看地藏菩萨,发现对方虽然面露不悦但却也没有出面调停的打算,于是他只好放弃,转头捅了捅酆都大帝,示意他过去管管。

    酆都大帝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然后又往旁边儿挪了挪屁股,他现在心里对泰山府君极度的鄙夷:不愧是为官多年的老油子,这一手推诿扯皮的功夫,早已臻至化境。你特么不敢明着得罪灵山,那我就敢了?

    再说,就像我出面能管得了似的!

    老子现在连应无尘那个狗东西都不敢管太深,还能管得了谁?

    地府如今暗流涌动,眼看着都要闹翻天了,也没见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仙过来帮下忙。还有,刚才老子被人群起而嘲的时候,你泰山府君在旁边装什么缩头乌龟?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身为酆都城明面上的“扛把子”,这件事也确实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再加上如今手里的镇魂符已经频频发出了预警,这意味着城内的人心已经极度不稳,即将就要出现大问题。

    再一结合当下发生的事情,也由不得自己不出面了。否则治下的百姓,被灵山的菩萨给一股脑的全都超度了,那自己这个酆都大帝岂不成了光杆司令?

    如今形势比人强,酆都大帝已经做好了跟观音菩萨死磕到底的打算,结果一抬头,他就看见了笑嘻嘻的应无尘,正跟着洛晴“眉来眼去”的聊天,气得酆都大帝差点儿背过气去。

    好么,自己这边水深火热的煎熬着,你倒热火朝天的在把妹?

    不过酆都大帝转念一想,既然泰山府君能以一招祸水东引,指使自己去硬刚灵山,自己何尝不能再来一手移花接木,让应无尘去对付普陀山呢?

    一念及此,酆都大帝对着应无尘使了个眼色。

    应无尘抬胳膊拐了拐洛晴:“学着点,看看人家不仅自己会发光,底下的信众也会发光。”

    洛晴往旁边挪了挪,结果一下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上,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后退了许多,但面对应无尘的“步步紧逼”,自己不仅没有反抗的心思,反而有些顺从的意味。

    她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再回顾最近时日的事情,她发现自己总会不知不觉的顺从应无尘,甚至是依赖他。

    应无尘看热闹正看得开心,丝毫没注意到洛晴的表情变化。原本他还想着,只要让观音菩萨继续说下去,自己后边都不用串词儿,就能顺利的划水到晚宴结束了。

    唯一有些疑惑的就是,远处那些看戏的观众,为啥越来越多的人身上会发光,而且越来越炽烈呢?

    真别说,blingbling的还挺好看的。

    就在光芒越来越盛的时候,他看见一道饱含深意的目光,应无尘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其实他一直有在留意观礼席,尤其是卞城王那边的动向,毕竟自己三番两次的撩拨,是个人都得生出些火气来。

    再加上出于对卞城王身份的“尊重”,应无尘自然对他时刻留心,结果这时候就看见酆都大帝跟自己挑了挑眉。

    他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应无尘却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自己这看热闹正到褃节儿上呢,酆都大帝此时却让自己下场,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且不管这件事背后有什么深意,但肯定会影响到观音菩萨此时在做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肯定会得罪观音菩萨。

    好么,你自己不想得罪人,就让老子来?

    其实酆都大帝作为自己当今名义上的领导,应无尘现在是不太想搭理他的,毕竟跟着一个不知道为手下谋福利的老大,也实在是太没前途了。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加深两人羁绊的关键时刻?

    况且自己如今正在得罪卞城王,甚至有可能得罪的是否一方面的鬼帝,也实在不好在这个时节,再树酆都大帝为敌。

    于是应无尘眼神微微一眯,很快就计上心头。

    只见他狗狗祟祟的走到卞城王旁边,嘴巴微微张合着说了句什么,然后又盯着卞城王看了半天,最后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

    直到他离开后,卞城王仍旧一脸迷惑的样子。

    应无尘看着他懵逼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儿。

    不用猜就知道,卞城王现在脑袋里肯定是在思考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心情搭理卞城王。

    只见他直接走到观音菩萨面前,敷衍的拱拱手道:“还请菩萨稍待片刻,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一下。”

    “哦?”观音菩萨猛的被人一打断,情绪上有些不太连贯,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于是她只能停下了富有煽动性的演讲,转头看向应无尘道:“本座听普贤尊者提起过,说足下是位有大慧根、大智慧之人,不知有何疑惑需要向本座求解?”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哪凉快哪呆着去,老娘现在没空搭理你。

    “菩萨容禀,我也是听命行事。请问您准备好了吗?”应无尘深知言多必失,自己只要些微的表明立场,剩下的事情她们自然会脑补齐全,于是开口询问道:“菩萨刚才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请问,如若一名犯人口称悔过自新,那是否可以逃脱律法的制裁?”

    “不可。”

    “那杀人者事后悔过,是否可以不予追究?”

    “不可。”

    “那何谈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应无尘觉得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太自然了,提问时的进攻性又太强,于是放缓了语气,但仍旧装作步步紧逼的说道:“敢问菩萨,您念的佛,又是什个么佛?您对于佛的定义,又是什么?”

    观音菩萨面容一滞,神色逐渐威严起来。

    念的什么佛?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行差踏错之下那是要暴露教义的,可不能随意回答。

    况且,根据柳涵汇报的消息来说,这不像是他一个从未礼过佛的鬼差能问出的问题,即便是普贤说他有惠根、即便他的命格与佛祖相似,可这种直指本心的问题,依旧不是他能问出来的才对,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谋算一切?

    回过头再看应无尘咄咄逼人的样子,观音菩萨心中也有些疑惑,抛开柳涵不谈两人应该是初次见面才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

    虽然心里疑惑渐浓,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弯曲,开始点算起来。盘算过后,她的眼神越过面前的应无尘,缓缓飘向远处卞城王所在的方向。

    观众席的其他人原本就一直注视着场中的两人,尤其是不知卞城王对应无尘私下里做了什么安排,然后应无尘就像磕了药似的,对着观音菩萨就是一顿输出,而且每个问题都是简单明了的直线球,看样子也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结果场中的两人俱都沉默,反而看向一边,他们自然而然的也都顺着观音大士的目光再次转头。结果,又看见了卞城王。

    卞城王现在人都麻了,但仍旧面色泰然的一言不发,可心里却卷起了滔天巨浪。他的瞳孔微缩,焦距自动汇集在应无尘身上,眼神危险的眯了眯,不过鉴于场中还有外人,他一时不好发作,所以又恢复到了常态。

    应无尘见他面容阴鸷的样子,心里已经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背后针对自己的就是他。

    因为按照一般逻辑来说,如果是不相干的人被如此针对,第一反应可以是疑惑、可以是探究,也可以是恼怒,但就是不应该记恨。

    如果不是顾及到场中还有宾客在,应无尘完全有理由相信,这货绝对会物理意义上的超度了自己。

    不过正因为确定了是对方是在背地里针对自己,那应无尘也就没必要再替卞城王留面子了,于是他站在观音菩萨身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卞城王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就好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眼神一般。

    卞城王见状,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出去,于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卞城王额角凸起的青筋,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他外表这般平静。

    而在场的来宾和那些地府方面的陪客,哪个不是人精一样的人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自然娴熟无比,对于应无尘的小动作,以及卞城王的反应,他们自然一个不落的全都看在了眼里。

    甚至有一些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再次看向卞城王,只不过目光已经从探究变成了疑惑。

    观音菩萨作为名号能在灵山都叫得响的大人物,观察力自然也是一绝。再加上她如今处于玄光阵中心的同时,也被应无尘的连番诘问,给拉进了舆论漩涡的中心,此时正面对着地府亿万生灵的注视。

    所以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对身后应无尘的小动作也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于是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卞城王,然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对着应无尘开始解释道:“佛,即具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如实知见一切法之性相,成就等正觉之大圣者。”

    应无尘听见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你在说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菩萨开始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可是你这左一句觉这觉那,右一句知啥正啥的禅机,我也听不懂啊。

    还有,菩萨你是不是少回答我一个问题?

    虽然应无尘恨不得观音菩萨直接马上就超度了卞城王,但他也知道,现在可是不能再继续拱火了,否则自己也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并没有追问之前的那个问题,也就是观音菩萨念的佛是什么佛。

    尽管应无尘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里到底有着什么样陷阱,以至于观音菩萨都讳莫如深,但既然人家避而不答,那肯定是有不回答的理由,否则难道是因为菩萨没听见那个问题?

    可别开玩笑了,自己拢共问了三个问题,前一个后一个她都作答了,唯独中间的那个没说,那肯定是故意为之。既已如此,自己也就没必要刨根问底的让观音菩萨难堪,这才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于是,应无尘抬手扯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目光微微发散很快就恢复到正常状态,略作沉思后仍旧不死心的问道:“菩萨所言极是,可我想问的是,放下屠刀和立地成佛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所谓屠刀,指的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观音菩萨对于应无尘见好就收的表现十分满意,于是又缓缓补充道:“放下屠刀谓停止作恶立成正果,至于立地成佛则是佛祖劝慰世人,言改过为善之速也。”

    她其实注意到了应无尘抚平衣角的动作,也知道这是因为心中紧张,而导致的下意识行为,所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绝对是地府方面有人授意,所以他才会打断自己传经,而授意他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卞城王。

    毕竟从头到尾这个鬼差只跟他有过交流。

    虽然从卞城王的表现来看好像事前并不知情,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早就设想好的应对之法?毕竟作为司掌的“大叫唤大地狱”的卞城王,整日里面对的无一不是心险面善、狡猾善辩的伪君子。所以他派人打断自己传经、干扰自己布道,随后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惹了我还想要不沾因果?

    可没那么容易。

    观音菩萨隐隐意识到好像哪里并不通顺,但鉴于应无尘的命格,随时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同事兼未来上司,所以她并未纠结。

    既然这是对方极力促成的一件事,自己卖个面子有何不可。

    于是,她把目光缓缓瞟向卞城王,似是意有所指。

    应无尘并不知道观音菩萨心中在想些什么,而是看她略带深意的瞟了眼卞城王后,就很自然的就认为,这是自己的计谋,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标志。

    不过他却并没有就此打住,毕竟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前面那么多的努力,可不能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况且根据峰终定律,自己也该在事件的最后再添上一把火,这样才能在观音菩萨心中埋下种子,强化她心中对卞城王的不满。

    于是,应无尘装出一副进退失据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眸微微低垂盯着鞋尖儿,顺带着弄出了点动静。

    观音大士察觉到之后,主动转头:“足下可还有不曾问出的疑惑?”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如若还有,那本座明日在此开坛,替此间百姓解惑,足下也可前来。”

    言外之意就是,你的目的我已知晓,既是替别人做事,那就没必要卖死力,见好就收吧。否则...老娘明天就要反击了,而你也跑不了。

    应无尘自然听出了画外音,但是不清楚对方为何要停顿,否则连着说下来才更符合对方的身份,不过他也没纠结,既然对方给了台阶,自己也不能再继续端着,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于是他装作怯懦的样子,目光不自觉的飘向卞城王,等看到了对方的表情后,立刻慌张的收了回来,最终认命般的叹了口气道:“多些菩萨教诲,小子不会再有疑惑了。”

    说完之后就抬脚往前走去,结果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稍微犹豫了下就转身走到了洛晴的旁边,失魂落魄的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洛晴看着他好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并没有过去安慰他,而是恶寒的打了个哆嗦。

    随后又目光怜悯的,看向了卞城王。

    其实刚才发生的事情,明眼人稍微一琢磨就能想明白,尤其是应无尘前后的表现差距极大,很明显是在故意拉卞城王下水,可那又能怎样,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是否入局全凭当事人的本心。

    如今再回过头看场中的观音菩萨、以及其他人的表情,显然都是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虽然对应无尘有所怀疑,但对卞城王,那可是实打实的质疑。

    怀疑,是针对应无尘本人,不确定他的动机是什么,以及出于谁的授意才做出了这件事;

    质疑,是针对这件事情本身,不确定地府方面到底要做什么。

    但无论是怀疑还是质疑,交集都在卞城王。

    尤其是应无尘最后那个慌张的眼神,还有那句模棱两可的“不再有疑惑了”,不仅是让场中的人疑窦丛生,就连收看表演的观众也是一头雾水。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再有是个什么鬼?

    再加上他刚才状若无意的想要走向卞城王,但最后硬生生扭转方向,更是强化了众人的疑惑,并且释放出了一个缺口,让大家不得不去怀疑,他到底是下意识的行为,还是故意为之。以及在刚才那场突发的诘问中,卞城王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念及此,洛晴再次远离了应无尘一点。这人好深沉的心机和谋算,竟然能把天庭和灵山两方人马的心思,全都拿捏在股掌之中,昆仑那边到底培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妖孽?

    整件事情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应无尘可以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因为对地府方面来说,是由应无尘出面打断了观音菩萨的传经布道,才避免了地府百姓被提前超度了的命运。无论是否得到了别人的授意,最终的结果也全都是因为他,才变得更为有利。所以只要是地府方面的官员,就一定会记着他的好。

    而对于灵山方面来说,虽然错失了一个扩大信徒规模的绝佳机会,但在他们看来,这也是因为地府高层从中作祟的缘故,否则一个鬼差是绝无可能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至于究竟是由谁出面授意的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把这件事算到应无尘头上。因为无论是卞城王、还是酆都大帝、甚至是泰山府君授意的,都已经无所谓了,毕竟灵山和天庭的梁子,也不是结了一天两天了,双方根本不在乎再多一个疙瘩。

    别说洛晴这样想了,就连跟卞城王交好的官员,私下里也悄声说道:“六殿下刚才的安排确实有欠妥当,虽然能交好天庭一系,但却不可避免的开罪灵山,甚至跟普陀山交恶,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卞城王闻言,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更别提回答了。

    他现在真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好能把这一身的骚给解释个清楚明白。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所以尽管面对着三十几号人的注视,他有些若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但依旧没有言语。

    应无尘悄悄猫在洛晴身后,他把卞城王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就在他心里盘算着再放一把火,顺便烤烤酆都大帝的时候,观音菩萨看了过来,应无尘赶忙恢复到之前的失魂落魄状态。

    “菩萨还有什么吩咐?”

    “······”观音菩萨看着他脸色急速变换的样子就有些无语,甚至她之前本就不太坚定的怀疑,瞬间土崩瓦解——刚才发生的一切,绝对是这个不起眼的鬼差谋划,甚至卞城王都是受害者。

    “足下才是本次晚宴的核心人物,就这样把舞台交给本座,是否有些不妥?”

    凸(艹皿艹)!

    应无尘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戏精上身浑然忘了现在晚宴还没结束呢。

    大意了,没有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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