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的毫无征兆,从远处,就像是洒下的化肥,先是悉悉索索的从对面的草丛里跨过来,直到越来越大,雨点也越来越密,大雨冲刷着田地里的一切,草丛的嘶吼顿时安静下来。
可能是在出发前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这会希望落空,张祈在淋到雨时的第一反应不是要躲,而是想要把双臂展开,淋雨吧,来吧,把所有的不洁、所有的霉运、所有的落空都洗刷干净吧。
陈曦走过去,想要把张祈拉到对面的一个小房子里避避雨,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等他过去抱着张祈时,张祈借着他的手臂,跟着倒下,没有了意识。
“小祈哥哥,小祈,你怎么了?”陈曦虽然喊着,但是也没敢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张祈一整个打横抱起,往小房子里跑去,好在虽是泥路,但是这会雨下的急,泥土被泡起来,不是很滑。
小房子好像是以前人用来熏烟草的地方,没有很多灰,还有几个石头搭建的台子,刚好可以躺在上面,把张祈抱到石台子上,陈曦摸摸他的头,有些烧啊,看来是生病了,不过这里荒郊野岭的,到哪里去找医院?
大约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外面雨水敲打石棉瓦的声音越来越弱,陈曦打开门,雨已经停了。
张祈的头还是很烫,没有意识,陈曦觉得现在就出门找医院,不是有导航吗?只要是导航可以导到的地方,他就可以带着张祈过去。
田野里的风吹过来有种秋天的感觉,凉凉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终于出现月亮了,高高的挂在天上,多好啊,虽然很远,就像张祈一样,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这么贪心想要靠近张祈就好了,那他的回忆里永远都是第一次见到张祈的模样,那个穿着蓝色短袖,黑色运动裤的开朗少年,或许自己会死在耍酒疯的爸爸手里,或者死在发疯的妈妈手里,但是陈曦的有限记忆里会有某个少年最美好的模样。
“如果你一直好好的就好了,”陈曦把背上的人往上颠颠,“小祈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你,但是如果重来的话,我还是会忍不住要靠近你的,因为,”因为我喜欢你,这句话陈曦没有说出来,不是因为怂,只是因为这个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
被颠了几下的张祈也醒了,头还是有些疼,但是也算有些清醒了,朦胧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念叨着缘分和命中注定之类的,紧接着就是那年在天桥时的算命先生的胡子,清醒就听到什么因为不因为的,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清醒,分不清现实还是回忆。
最后的感觉是自己好像不是躺在哪或者趴在哪,手臂接触的皮肤已经粘腻,胸膛传来的体温提醒着自己趴在谁的背上。
陈曦!?
张祈没有逞能想要下来,是真的没有力气了,现在的他只想老老实实的趴着,不说话,不动,就安静的趴着,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了,哪里来的干衣服?
张祈有些惊奇,陈曦这孩子出门还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微微睁开眼,只见陈曦裸着上半身,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陈曦的,陈曦后背的手里拿着自己的衣服,所以陈曦这是把自己的衣服捂干又给了自己?
陈曦,你为了什么啊?是不是傻?张祈非常内疚,为什么自己总是爱把事情推到其他人身上?陈曦是个好孩子啊,自己刚才为什么又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想到这张祈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月光下的影子还在缓慢的移动着,张祈的意识又开始模糊,陈曦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张祈想要下来减轻负担,但是他动不了,整个人都是打飘的,像是漂浮的水草。
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哭声,张祈费力的睁开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诊所,墙上有预防艾滋病的宣传框,墙也是白白的,床边还有一个吊针撑杆,地点不大,但是很干净,有股淡淡的桂花香,陈曦呢?
屋外的人可能是要进来看看他的药水有没有用完,进来正好对视上了,一个小姑娘,看着和张祈差不多大,扎着两个低马尾,明媚的笑着。
“呦,小帅哥醒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药瓶换上,“感觉怎么样了?”“感觉好多了,”声音刚发出来,张祈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到说话都不清楚了,立马不受控的咳了几声。
“我就说嘛,没事没事的,昨晚那个小男孩还哭着闹着求我救救你,我还以为你时日不多了呢。”
听到这张祈又猛烈的咳嗽几声。
那小姑娘乐了,“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兄弟吗?感情可真好啊,他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现在搁这咳嗽个不停,是不是想要问我他呢?他说了,不要我告诉你,就说如果你醒了,就多喝点热水,多穿点衣服。”
“那小兄弟还好意思说呢,自己就穿个裤子,肩膀还有这么大的疤痕,如果不是因为背着不省人事的你,我还真以为是逃犯呢。”
张祈还想说什么,但是嗓子非常干,已经说不出话了,这时才感觉到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绳子,窝成小小的一团。
把手张开才看见,是陈曦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这是那次在天桥算命的人换来的,这是陈曦的保护符,怎么就这样给了自己?
大约两天,张祈才彻底退烧,但还是会咳嗽,嗓子很哑,暑假也要结束了,张祈必须回去了,虽然这个假期又是没有收获的假期。
小香香失踪第三年。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赶着,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的学习让张祈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不过,这几天张祈经常收到关于小香香线索的信息,有真有假,大多数都是假的,锁上手机,张祈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距离灯罩很近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蜘蛛,吊着丝在灯罩边边摇晃,一会坠下,一会爬上去,在白色的灯罩和墙面的映衬下,显得非常扎眼。
张祈抬起手想要揉揉眼,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不能揉,手不干净,找了一下床头的柜子,没有湿巾,就这吧,张祈用力的眨眨眼。
老王,小曦,老王,小曦。
这两个除了家人外在张祈脑海里留下深刻记忆的人,这会都不在。
睁开眼睛再看,蜘蛛不见了。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间过的真快啊,张祈望着身后的小门,那个陈曦经常躲着的小门,当然是没有陈曦的影子了,自从那次生病后回来,陈曦就没有出现过。
没有想象中的松一口气,张祈更多的是觉得小孩子伤心了,他无数次在“陈曦错了”和“陈曦没错”的两个想法中摇摆,说服不了自己和以前一样的和陈曦相处,也说服不了自己从此不要在理会陈曦。
这天晚上张祈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刷着题目,教室里已经没有很多人了,张祈的座位在墙边靠窗的位置,这会为了防止蚊子进来已经关上了,教室里很安静,微微的能够听到电流的声音,高考的紧张氛围已经弥漫到每个人的身上。
终于还有最后一道物理大题,张祈决定把这题做完就回去,正列写着公式,窗户突然被猛的打开,没等张祈反应过来,就从外面丢进来一包东西,正好砸到张祈的脸,等张祈把袋子丢到一边,往窗户边看过去时,已经没有人了。
教室里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张祈说了句对不起,就赶紧拎着袋子离开座位,准备回去了。
等到出租屋,张祈把塑料袋放在书桌上,打开,里面不是什么恶作剧的东西,全是安神补脑的东西,还有一些感冒药和降温贴,一个文具袋,里面还写了一张纸条:高考加油!字迹很秀气,张祈没有想太多,要么是哪个女生,要么,是陈曦?陈曦的字迹他不是很熟悉,上一次见到他的字迹还是小学时候了。
不管这么多了,现在只有学习,只有高考,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留给张祈去猜,去浪费了。
陈曦送完东西后,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没有看准丢,这下子砸到头,要是给砸傻了怎么办?还没有高考呢,还不能傻,不过那些安神补脑的东西应该可以救回来吧。
时间过的真快,高考那两天,张祈以为自己会非常紧张,会睡不着,会担心,但事实证明他多想了,那两天是他睡的最安心的两天,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去担心,只有高考,只要高考。
考完那天晚上,张祈没有很早回出租屋,在花廊坐了很久,那个第一次遇到陈曦的地方,那个和小香香经常躲猫猫的地方,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出租屋自己也待不了多久了,要去其他地方了,有其他的落脚点,会接着找,找小香香。
这个点外面的人也不是很多了,张祈坐的位置靠近窗户,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外,还有一个人的身影,穿着黑色衣服,是陈曦。
多好的小孩子,如果一开始他可以生活在正常家庭就好了,张祈叹气,往门外走过去,“出来吧,小曦,我看到你了。”
陈曦也不接着躲了,“小祈哥哥,我是放学才过来的,这次没有逃课,”然后就走了进来。
“嗯,小曦,你今年多大了?”张祈倒了一杯酒,“如果你长大些就好了。”
陈曦想了想,十三岁也不算小了吧。
“小祈哥哥,我已经十三岁了,不小了。”
“不小?你知道吗?还有三个月,我就成年了,我终于长大了!陈曦,我终于长大了,只是,长大真的不开心啊,”说完张祈把倒出来的酒一饮而尽。
虽是夏天,但是夜晚的风还是很凉,店里面的空调也很低,张祈就这样喝着酒,一杯又一杯,以前不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有烦心事酒去买醉,现在自己成为这样的人,真是可笑啊。
酒精真的是个好东西,张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陈曦给带回去的。
出租屋的书都已经被卖光了,卧室也很干净,就像是某个到这里暂住的行人,有些干净的悲伤。
“小曦?你是小曦?我,我,我想去找小香香,我要找小香香,说好了和哥哥一起成人的,”张祈眼角泛出泪水。
“小祈哥哥,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我保证好不好?小祈哥哥?”陈曦搂着的人渐渐酥软下去,没有了动静,好像是睡着了。
陈曦没有立刻把张祈放到床上去,还是搂着他,怕放下后他会睡的不踏实,更多的是想要抱着他,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他。
张祈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着,睡的并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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