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宴即将开始,因着靖国公府连年不曾办喜事,这回倒是向着简约低奢的方向操持。
路上沈彧被时韵叫不出名的男宾叫走,于是她便一人转悠。
想到姜宴川和姜知吟在前院招呼客人,她觉得自己也该意思一下,于是打算换道去前院。
一般宾客不会迈至后院,仆从又皆在宴上伺候,时韵所走的地方便未见到旁人。
在经过菊花坛时,一个小厮匆忙路过,见到她忽然道:“三小姐,大公子有事找,让我来请你过去。”
见他身上是国公府统一的下人服饰,时韵不疑有他:“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呢?”
小厮:“说是来宾的贺礼有点问题。”
时韵心觉奇怪,这种事他与姜知吟处理不就好了。不过要是寿宴出了岔子,也不太吉祥。
时韵当即随小厮一道赶去。
尽管时韵极度路痴,但到底也在国公府待了许久。走了一段路,发现并不是通往前院的路。
时韵出声:“这不是去前院的路。”
她正欲打开地图,却见那人霍然抬头,嘴边荡开一抹奸佞的笑:“晚了。”
“你真不是……”
“人”的字音还没吐完,草丛后突然越出一人。
那人五指化拳,直朝时韵的面门,她下意识闪躲,却见他的粗布袖子掠过,粉末如烟散开,时韵的鼻尖猝然吸进尘末。
纵使及时屏息,也足够令她中药。
时韵瞪着闪现过来的老阴比,一时间更晕了。
你个老六我真的服了。
有本事正面较量!
那两人用手臂挡住了鼻息,抬手挥开烟粉。突然出现的人稍微高大些,把时韵扛起,“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先前瘦个的小厮警惕地东看西看,确认无人注意,最后才尾随离开。
几人略过的一处地方,月洞门后走出人影。
“小姐……”上秋惊慌失措,细声开口。
“别慌,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姜楹右手抚上狂跳的心脏。
前院有姜知吟一人足矣,其他人压根不会注意到姜楹,于是她就打算找个地方清净一下,谁曾想竟然恰好看见这一幕。
那两个男子面生,看着丝毫不像府上的人。他们专程对时韵下手,想来只能是时韵的仇家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姜楹一时惊讶过后,不再出声。
等那两人走了许久,姜楹才出来,往当前出事梨树下行去。她观察了一下周围,那两个男子走的急切,却是忘了清理现场痕迹。
姜楹徐缓蹲下身,用手帕包住落在野花上的珠花。淡青色的珠花只有两指大,姜楹顺势收指捏紧珠花,若无其事地收进了袖中。
她的目光掠过一丝狠毒,朝着方才几人离开的方向看去,清秀的脸上渐渐泛笑。
天道轮回,都是报应。
三姐,你可怨不得我。
……
午宴开始,前院众宾入席,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姜知吟命人将贺礼呈上来,她素手轻推,一副画卷徐徐铺开。
众人面前,是一副生动美观的寿桃图,色调浓淡相宜,画作天然灵韵。空白处题字,笔迹纵横有神,泼墨造物,笔下生花。在可爱鲜明的画下,这般潇洒独特的字也未有违和感。
“这是我与三妹一同为祖母准备的贺礼,我作画,三妹题字,寓意着福寿相伴,鹤寿延年。愿祖母长命百岁,健康如意。”姜知吟道。
近年来,姜老夫人还是头一次如今天这般眉开眼笑。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对文墨一道颇为欣赏。二人一副寿桃画,自然令姜老夫人欣然。
只是这时,明显另一个问题更引人关注。
姜老夫人称赞一番,诧异问道:“说起来,怎么不见三丫头?”
姜知吟早就发现了时韵缺席迟到,立刻回道:“我方才派霜华去寻了。”
话音刚落,霜华便仓促小跑而来,嘴里念道:“二小姐,奴婢未见到三小姐。”
沈彧皱起了眉:“这就奇怪了,今晨表妹都是同我一道,后来我与仁珉兄离开时,她还在西院,若是去那儿瞅瞅,兴许能见着她。”
姜知吟不太认可这一观点。时韵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失了分寸,纵使躲懒,宴席开始理应也该到场了。
就在这时,姜楹缓缓站出来,解释般开口:“三姐还为祖母备了一份寿礼,说是要去准备一番,可能会晚些到。”
姜岱远道而来,但总归是不太与国公府联络,关系生疏了不少,如今听到姜楹的话,见缝插针地道:“时韵向来乖巧,又有自己的主意,伯母您等待惊喜就好了。”
见姜知吟面色疑惑,姜楹又道:“本来是要保密的,但是看大家困惑,我只好先说出来了,也不知道三姐知道会不会责怪我。”
姜老夫人听到是这个由衷,舒心道:“原来如此,你们姊妹几个倒是心细。”
“为祖母备一份心意,是我们应该做的。”姜楹心里轻蔑,其实也不怪众人三言两语就被哄骗过去,毕竟只要她不说,谁能想到堂堂三小姐会在府中被掳走?
她使唤仆从将物件摆上,柔声道:“这是我为祖母准备的礼物……”
姜楹回过头时,恰好撞见一道幽幽望过来的视线,隔得略远,只见那貌美男子忽地弯起唇尾,似有若无的笑意冲淡了几分面容的冷峻。
姜楹一愣,脸色彤红。她有一些害怕那样的目光,却又按耐不住心底的狂跳,真是怪异极了。
宋临羡目光一扫而过,轻飘飘移向了别处。
他略有所思,而后漠然离开了宴席。
-
时韵不知道背靠着什么东西,不止头疼,身体还有点麻,车身的颠簸更是传来不适。这样的感触让她想起了曾经班级组织野餐,低价包的车往山里不算平坦的路一开,整个人被跟着车身摇摆,震荡的程度能将胃里待消化物都震出来。
想到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估计只能倒出一堆酸水。时韵忍住恶心,骤然醒了过来。
“这条路怎么能烂到这个程度。”
“谁知道呢,我们也只能挑这种道走。”
“快些走,旁边还一堆要饭的,看着就晦气。”
时韵晃了晃脑袋,意图变得清醒些。
她依稀认出这是那两个阴比的声音。
她迷惘地睁开眼,打量这辆极小的马车,心想估计是屏息导致吸入的迷药不多,才及时转醒。
没一会儿,马车忽地顿住。因惯性使然,时韵不由得往前倾倒,双手被绳子束缚着,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砸向地面。
“该死,哪来的大石头。”高大个啐了一口,下车处理,复又回来,跳上车辕,“行了,继续走吧。”
他还没彻底坐下,撅着的屁股便重重受到一击。
于是瘦小个穿小厮服饰的男子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直直飞下了马车,扑向了大地。
瘦小个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变故,自己的后背也被狠狠一撞,他往外歪去,跌到了地上,又因为手里还牵着缰绳,这一拉扯,马受到惊吓,竟是拖着他直直狂奔了几米。
最后还是他的伙伴功夫更高些,率先跳过去控制住马。
高个子回头看向车帘,方才急急刹车后,少女自马车边沿一跃而下,可惜受绳子影响,她站的不太稳,踉跄了几步。
身在大街上,他们这一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刹那间受到了围观。
时韵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高大个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很快恢复,边走向时韵,边温和笑起来:“媳妇儿,你还好吧?”
时韵眨眨眼,分不清是自己有病还是对方,立刻问道:“你没事吧?”
高大个还在继续,伸手就要抚摸她,时韵嫌恶地躲开。高大个似是被此举伤到,苦着脸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媳妇儿,你又何尝不能理解一下我呢?我们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好吗?”
他的脸庞染上悲伤,内心却狰狞地思考着:这个死丫头果然诡计多端,眼下人这么多,看来只能换个方法了……
一脸凶相的人柔下嗓音说话,时韵一阵恶寒。忽然间对“媳妇”两字产生了心理阴影。
瘦小个很快反应过来:“是啊嫂子,上次是我邀请大哥去的翠红楼,不过大哥洁身自好,真的啥都没干。”
周围人一听,一阵唏嘘。
有男子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一出夫妻吵架的戏码,男人出去花天酒地潇洒自由却被正房管着,眼下闹着矛盾呢。
他深有同感,当即帮衬道:“这位小夫人,虽然到过那翠红楼,但你要相信你丈夫,那楼里除了美人,还有美酒,与这位小兄弟一醉方休也是有可能的。”
时韵:“……”
她觉得醉了的人可能是自己:“我不认识他们。”
高大个内心暗喜,上前一步:“娘子,你就跟我回家吧。我保证对你一心一意,再也不做让你伤心的事!”
人群中有人见高大哥这般真诚,便开始对时韵冷漠的模样指指点点。
时韵皱眉,两人一唱一和的行为让她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案例。
与先进的诈骗手段相似。当事情引发了当地人起疑,案犯设计做一出矛盾大戏,营造他们相识的假象。如果周围人都信了,到时时韵有口难辩,就可能再次落入虎口。
高大个又往前一步,时韵眸光一闪,像是受了惊一样,直往后退,怯懦地开口:“这位大哥,我不是你娘子,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纠缠不休,但是可不可以请求你们不要这样做了?我已经是有夫之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娘子你说什么?你莫不是方才惊讶过度了,我就是你的丈夫啊!来,我们回家。”
面前的少女这次没有后退,高大个伸手就要拥抱来安抚她,哪知下一刻,少女身子一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时韵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了哭腔:“不,你休要混淆视听!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你不止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还想骗我的钱。绑了我就是为了更好的索取。可惜你搞错了,任你打任你骂也好,我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了。”
“嫂子你胡说什么呢?”瘦个子急道。
“这人简直道貌岸然!”有女子大声道。
“大家误会,误会。”高个子迫切解释:“不是她说的那样。”
时韵哭的更惨烈。
一时间,更多人包围过来,一位年迈的长者道:“姑娘你慢慢说,大家有目共睹,自然会为你做主。”
时韵稍微止住哭声,哽咽道:“我自幼嫁给我的夫君,然而他常年在外征战。不久前边关大捷,我夫君随军回京,百姓皆知大获全胜,却不知普通将士的辛苦。夫君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能卧病在床,我们潦倒困苦之际,便被人找上了门。”
她娓娓道来:“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个好人,谁知他们太黑心了!对我口出狂言便罢,得知我夫君受伤后更是肆无忌惮,无数次想对我动手动脚,虽然都被我夫君拦了下来,但是夫君也因此被他们拳打脚踢,伤得更重。我今日本是出门为我夫君抓药,谁知道他们竟然把我绑了,不仅拿了我救命的钱,还要对我欲行不轨。”
震惊!男默女泪的真相竟是如此!
往小的层面来说,可怜人家小情侣本分生活,却被歹人盯上;往大的层面来看,一名为守护家国挺身在前线奋战的将士大胜归来,却为保护心爱的姑娘,受尽折辱与欺凌。
士可杀不可辱,摧折英雄铁骨岂可忍!
这两人可谓是为大家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怒火。
“张三!你这个法外狂徒……还有你,王大麻子!”时韵掩面而泣,话语如同设下最后一个炸弹:“你们欺负我就算了,若是你们不还钱,我是必然活不下去了!那可是我夫君的救命钱啊!”
高大个:“……”
神他娘的张三。
瘦个子:“……”
去你的王大麻子。
二人皆是咬牙切齿。
高大个即刻辩解:“都是乱说的,我才是她夫君,大家不要听她胡扯!”
看着重点偏到十万八千里的人,时韵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睛,紧接着听到有人替她回应:“那你怎么解释绑人的事,这么久了这姑娘还被绑着,像话吗?”
说着,那人不知从哪搞出一个尖锐的利器,上前就替时韵断开绑绳。
年长者怒斥:“两个大男人,还抢人家的救命钱,像话吗!”
“就是,像话吗!”
“像话吗!”
“……”
高大个:我冤枉啊。
瘦小个挺身而出:“嫂子,你为何要这么冤枉大哥,我们明明没有做什么,就因为你不喜欢他,就要胡乱编造吗?难道你们成的婚、曾经美好的誓言都作假了吗?”
“……”时韵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挺好的。
大家明显想法一致,最先出声的男子倒戈阵营,大声喝道:“我看这姑娘貌若天仙、我见犹怜,就算是真夫妻,也多少是你兄弟高攀了吧!”
瘦个子内心:不带人身攻击的。
他暴跳如雷:“臭丫头,老子给你脸……”
这次,时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是你决定的,不要难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你的过错了。”
高个子不懂她突然文化个什么劲儿。
时韵已经站起了身,叹息般开口:“我夫君,断然不是你这般心地丑陋之人可比的。”
哦,原来刚刚是在吐槽他长得难看没关系,心灵丑就真的没办法。
时韵的目光错开二人,落在人群之中,倏地一滞,随即眉角眼梢都荡开浅浅笑意:“我看那位公子,倒是长得挺像我夫君的。”
听罢,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喧闹场面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位俊美不俗的青年,他一步一步走向被圈在中心的少女。
瘦个子警惕心极高,对方不露声色,却莫名令他感到危险,极有可能是来者不善,“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哦?”宋临羡停下脚步,并未正眼瞧两人,而是略过他们,不偏不倚看向了时韵。
紧接着,话音落下。
“我是她夫君。”
大家的目光急变,时韵也傻眼了。
欸,
这么配合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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