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风动,云边弯月不同往日的皓洁,犹如染上薄雾,光透过柳梢,朦胧而柔和地流照,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时韵踩着轻快的步伐,跟上前面的人,唤道:“小侯爷。”
缺月自觉退开了一段距离。
四周静谧无声,宋临羡偏头看她。少女的明眸含着几分探究,小脸沾上一丝纠结。
见她不说话,宋临羡只好问:“姜三小姐还有何事?”
“那个,我想问问。”时韵犹豫了下,又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宋临羡随口回道:“这个姜三小姐就不必管了。”
那夜他悄然入姜府,应当是为了提醒她,可时韵还是中了计,而最后宋临羡又来相助。时韵觉着奇怪,追问道:“为什么你要对堂叔下手?”
分明可以一举击毙。如今动了姜岱,让耳目知道,反而会打草惊蛇。
而且靖国公府一直处于皇帝党,尚未参与夺嫡,宋临羡和姜宴川结盟的话,难免引人起疑。
时韵不知道,她问的简单,心思却多,导致脸上的疑虑越深。
宋临羡低下头,凝视她的神情,勾唇问:“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闻言,时韵怔怔抬头,那双桃花眼潋滟着动人的光,她有一瞬间被骗过,仿佛他意指的是因为姜岱是她的敌人,所以他因此出手相助。
不过下一秒,时韵便反应过来,宋临羡只是在打太极,不愿在她的打探中说出真话。
实际上对两人而言,真不真的其实也没多重要。
是以时韵也假意笑道:“那就谢过小侯爷相助之恩。”
“姜三小姐的感激就算了吧。”宋临羡的话语很平静,时韵却清楚这是指她虽表达了谢意,却并不诚恳。
“谢还是要谢的。”时韵歪头看着他,唇角缓慢扬起一个小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当你看到我这只小猫,接下来也会幸运起来。”
对上少女明亮无邪的双眸,宋临羡脸上晦暗的笑意敛住,他漠然抽回视线:“无稽之谈。”
回府时,缺月在一侧问道:“侯爷,为何不告知姜三小姐,那位四小姐有问题?”
“你以为她不知道?”宋临羡悠悠道。
缺月急忙改口:“姜三小姐聪明伶俐,定然能看出来。”
宋临羡百无聊赖地把玩折扇,听了这话,胸腔发出闷声冷笑。
想起自己的任务,缺月又道:“沈公子最近去拜访了殷王和宸王。”
听闻这话,宋临羡止了动作,“这两人最近有什么动作?”
缺月如实道:“殷王还是一如既往营造自己的名声,至于宸王,没有其余动作。”
“萧怀辰可不简单,就算有动作,也不会叫旁人探知到。”宋临羡上了马车,将折扇收拢,缓慢地轻拍于掌心。
缺月安静地盯着那把折扇一起一落,又忽地止住。
宋临羡垂眸,从袖口取出一朵珠花。青叶缠花,琉璃剔透,白蕊心辑珠。他指节捻过清浅花瓣,眸里辨不出情绪。
依原本的策略,姜岱一直待在府上,与接应是里应外合,姜宴川又知时韵遭遇不测,迟早会搜寻到踪迹,而宋临羡只需旁观,等到那时,看姜宴川一举将蒋应山也击溃。
可在寿宴上,宋临羡却离席选择去寻人。不是不信任姜宴川的人,是担忧时间问题。
但难道真的只是这样吗?
时韵作饵,天衣无缝。
他却打乱了这一环。
今夜少女追上来询问时,分明都是试探,分明在两人对视之际,隐藏的深意都渐渐浮起,她却只是一笑带过,还提了个从未听闻过的幸运之谈。
接下来就会幸运?
可笑。
宋临羡理不清这种感觉,也不想再深究。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收好珠花,正欲吩咐缺月,不知想到什么,又问:“拂雪何时回来?”
“就这两日的事。”缺月说道。
“让她留意一下靖国公府。”宋临羡说道。
缺月有点不解,沈彧那边别无异常,觉着这事情换成他也是可以的。想着,他就开口了:“侯爷,为何交给拂雪?”
许是缺月性子更为外向,在宋临羡面前,他向来善于表达自己,而宋临羡也从不指责。这让缺月有时会觉得,他比另外三人更有发言权。
然而宋临羡只是无情回言:“她比你强。”
缺月无辜躺枪。即使这样,相较之下他分明更了解靖国公府。
缺月苦笑道:“可我比较了解姜家。”
宋临羡没有跟他解释的念头,只淡声道:“那你们对接一下。”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还有,看好我的猫。”
……
靖国公府的消息封闭得紧,对外只说是姜岱留在府上做客。除了姜纾,其余人都深信不疑。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总觉得事出突然。她本想找个借口去靖国公府拜访,借此同父亲见一面。
还没送去拜帖,却先收到了姜楹的相邀。
两人寻了寻常茶馆,面对面交谈。
姜纾没有动茶,先入为主地问:“姜楹妹妹找我是有什么事嘛?”
姜楹为她添了杯茶:“纾姐姐于我真是客套,可我却是真诚邀约,想要告诉姐姐一个消息。”
姜纾睁大了眼。
“堂叔被拘在了府里。”姜楹眼色一暗,“若是你想再见到他,恐怕难上加难。”
姜纾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父亲做错了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姜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日三姐被人掳走,她回来后堂叔就被软禁在院子里了。”
提起这件事,姜楹说话的语气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她的脑子里不禁浮现起那日男子威胁的场景。
她往花园走,却恰好见到一人。喜意难掩,她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小侯爷怎么突然离席?可是身体不大舒适?”
话落,她又懊恼自己糟糕的开场白,突来的关怀会不会显得过于不矜持。
然而男子只是漠然扫了她一眼,凛冽的话紧跟而来:“方才你说,姜三小姐会晚些到,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听不懂小侯爷在说什么……”姜楹眼光闪烁,“三姐的确是去备礼了。”
宋临羡听闻,忽地一笑,意有所指道:“姜三小姐莫非也想当一回惊喜?”
姜楹想到当时鬼祟猥琐的瘦高二人组,心头已经转过不少个画面,皆是时韵经此劫难的后果。
“惊喜”二字,她一听就明白过来。
宋临羡的嗓音沉沉入耳,惊得她身子微颤,饮过果酒后的脑子难以转过弯来,两手一松,正欲行礼退开。却不料或许上天都不愿眷顾她,那方丝帕包裹着的珠花就这么顺着她的动作从手腕滚落而下。
她急急忙忙想去捡,面前的男子却比她动作更快。
忆起此事,姜楹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无处可发,只听到姜纾说:
“当初姜知吟和姜时韵受伤,我父亲还好心为她们奔走官府,四处调查。尽管我们是旁支,没有地位,她们也不至于就这么偿还恩情吧?”
姜纾气得拍桌。
姜楹仔细瞧了瞧周围,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只有见了堂叔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他们……”
后续的话语被姜纾断开,她意识到了一点,若她们真将姜楹当做家人,怎会连这件事都没有告知,而姜楹又找上了她。
这国公府也是有趣。
姜楹哪里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面色有点尴尬,还是坚持把话说完:“要是你需要我帮忙,那就得听我的。”
-
无论如何姜岱都没有吐露背后之人,到底念及亲戚之情,姜宴川出门继续查询,而姜知吟也说有事出门。时韵没有多问,她想到了姜岱的事。凡事需要证据,蒋应山举家迁至中都,机会颇大,宋临羡既然找到了姜岱和蒋应山同流合污的证据,说明他至少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时韵觉得,找他是个比较好的方式,尽管一时解决不了,至少能了解更多。
于是她便带了一个随从出门。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马车驶进了窄小无人的路段,随后几个匪徒无声包围住马车。局势告诉她现在很危险,她看向唯一的队友,谁知那随从朝她冷冷一笑,时韵才反应过来这也是个演员。
同样的绑架事故梅开二度。
为啥她拿到的都是这种剧本。
时韵没想反抗,愿意配合他们少受点罪,想了一路也没不明白这个问题。
最后干脆把这称为炮灰女配的使命。
直到被人推搡着走进一间草屋,时韵才见到指使黑衣人的头目。
她微诧:“堂叔,又见面了。”
她以为会是蒋应山,或是献王,却没想到是姜岱。但仔细再想,忽然又领悟过来,他可能是被人救了出来。
可这内鬼究竟是谁呢?
姜宴川和姜知吟两人定不可能,宋临羡没必要这么做。那可能就是被忽略了的人。
时韵脑海忽地就出现了一个人名。
“我的好侄女,你很意外?”姜岱不屑于虚伪搭话,撕下和善的面具,“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没必要再瞒下去。原本只要你消失,一切就可以恢复原貌,可惜你太走运了。我竟然也不知道你的能耐这么大。”
时韵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带她来这里的人在守在门框,看她瞥过来,警惕地盯住她。时韵又打量了下姜岱。他身高七尺,可是下盘不稳,啤酒肚明显,看起来颇少锻炼。
她收回目光,回话:“堂叔,你的夸奖我就收下了。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好不容易被人救出来,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可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难道我比自由的价值更高?知道那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姜岱倒也不否认:“你是姜宴川亲妹,价值哪能不高?”
时韵:“可是你搞错了,利用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看见少女无动于衷地和他对话,姜岱忽然有点拿捏不准。但他依旧态度轻蔑地道:“那又怎样?”
时韵点了点头:“堂叔,这么做是蒋家的考量,还是那位的意思?”
她停顿了下,又道:“我猜你的行动这么仓促,应该只是你自己的心思吧?”
姜岱眼皮一跳,他因这话而惊了下,挥退了剩下的人。门紧关起来,一下子暗沉不少。
姜岱认真看她,此刻,少女半身被绳索束缚住,神色却格外笃定。他眯起眼,掩饰一瞬而过的慌乱,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你说献王吗?不难看出来啊。”时韵故作轻松道。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不可能,尽管当晚你在外面,但我们分明只提到了截密信一事,你怎么可能知道其他的事情!”
时韵提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时韵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五味杂陈。
看来她的猜测不错,原主的确是因为误打误撞得知了他们的阴谋,才至于被人灭口。
“知道又如何,反正你早晚都活不成。”
想法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自动列出多种可能性,时韵沉下心来。如果她是背后之人,会如何对待蒋姜二人呢?
蒋应山是朝廷官员,尚有用处,而姜岱毕竟是姜家人,若是关键点上出事,容易引起注意,也便于姜宴川顺藤摸瓜查下去。
那人当时未对他们动手,或许是考虑过即便主角团得知消息,也可以让蒋姜两人直接当替死鬼。也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时韵话锋一转,问道:“蒋家出事了?”
姜岱瞳孔一缩,震惊她竟然会这么问,“别想扯开话题,蒋家怎么可能出事。”
时韵道:“你是个生意人,当然知道什么生意能做,什么生意不能做,跟蒋家合作多年,为献王办事这么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呢?是足以取代靖国公府的地位?还是只为了发财?你以为这样就能撑起姜家的门楣吗?我不否认你的野心,但可惜吃相太丑。”
她一连贯的话语让姜岱思考不来,姜岱愤道:“什么有的没的!”
时韵又问:“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姜纾帮了你吧?”
刚才她注意到,那群人身上的服饰统一,利落的短打,上衣不是交领而是圆领。恰好和高个子车夫所穿一致。
不难看出是蒋家派出的。
“如果我没猜错,蒋应山才是和献王接应的人吧,而你一介商人,不过和他们做交易。”时韵镇静看了眼窗外,“堂叔真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下去了?我看外面那群黑衣人,要的可不只有我的命。”
见他诧然,时韵解释:“我听到他们计划说,事成后就把你解决了。因为只有你死了,蒋应山的罪才能洗脱。这么一来,你就是嫉妒荣誉残害兄长、危害江山社稷、陷百姓于不顾的不忠不义之人。而蒋应山销毁证据,谁也不会知道你与他有过交集,献王更是甩锅甩得干干净净。”
这回姜岱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时韵面色认真,分析逐步到位,他心里莫名发慌。
姜岱咽了咽口水,头脑转的飞快。
难怪他受了姜楹的帮助,让姜纾通知蒋应山接应时,离开国公府后很快就能得到人手,还无条件顺从他的安排。
当初和蒋应山合作就应该知道,他这人为的是官途,姜岱为的是接手国公府。然而姜宴川成长速度过快,姜岱根本毫无起势,蒋应山的态度也变得不明朗。
尤其是先前姜纾蒋溯的婚事,两家闹得格外僵硬。
时韵静下来,却突然听到系统问:[宿主,请问你对姜岱说的话有根据吗?]
时韵愣了下:[你说的是那些黑衣人?我不知道啊,他们杀不杀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岱信不信。]
这下换系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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