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袖认真道:“没有为什么,槐哥儿,你记住了,跟这府里的任何人,尤其是淮王殿下——”

    她一字一字咬得清晰:“不要招惹他们!”

    槐哥儿疑惑地问:“那姐姐为何要住在王府。”

    辽袖想起自己与世子那门婚事,尚没着落,清亮的眼眸笼上一层烟雾,心事重重。

    “再等等,下个月,姐姐一定搬出来,与槐哥儿住在一起,好不好?”

    槐哥儿第一次见柔弱的姐姐,露出这样坚定的眼神,他信她。

    儿时他生了重病,想吃从没吃过的糖葫芦,辽袖对他许了承诺,便真的在大冬夜,一个纤弱的小姑娘,冒雪冲寒走五里路去镇上买回糖葫芦。

    他咧开嘴一笑。

    “成!”

    “他们若是问我,我便低着头,装哑巴。”

    槐哥儿装哑巴的模样,惹得辽袖忍俊不禁,两瓣小小的红唇噗嗤一笑。

    辽袖见到弟弟如此懂事,心中松了一口气,只盼弟弟不要重蹈覆辙。

    前世辽槐一进王府,便因为一身神力被淮王挑上,进了徽雪营。

    起初,有人讥笑他是因了辽袖这层裙带关系,但很快,这些人统统哑口无言,辽槐在军中屡屡打破各样开朝以来的武官记录。

    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傻少年,来到人才济济的京师,北漠大雪都无法掩盖珍宝的光彩,五年之内,由一介马前小卒,接连晋升,斩获战功无数,位居正三品副将。

    成为有史以来晋升最快,最年轻煊赫的副将!令人惶恐都来不及。

    没人敢骂他一声傻子,只知道他是淮王手底下杀人如麻的宝剑,只有淮王才能命他归鞘。

    可惜,他跟着淮王,最终却没落个好下场。

    淮王篡位一役,辽槐不怕死地打头阵,攻城战被毒箭射中了腿,久治不愈,最终恶化,双腿残疾。

    他得知自己无法从军之后,与姐姐告别,落寞地远走西域。

    辽袖直到死前,都未能再见到弟弟一面。

    她眼角微红,这一世再也不要槐哥儿跟着淮王混了,她只希望弟弟平安无忧,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傻子。

    辽袖回屋后,尚未坐定,冯祥进来复命。

    “辽姐儿上回写的字好,这是殿下特意赏您的。”

    冯祥一招手,众人抬进一只八角黄杨木笼子,里头一只雪顶苍鹰,一袭黯淡的银灰色羽毛,气息恹恹,精神不振,多处渗出暗红血迹,已经凝固发黑,脚脖子拴上一条金链。

    “啊……”辽袖下意识地惊呼出口,后退了一步。

    冯祥笑道:“辽姐儿莫怕,这只小畜生名叫光阴,北漠的名贵品种,万金难得,性子暴烈,属它最强悍,瞧瞧,这双钩爪苍劲有力,不服管教。”

    “它怎么会这样?”

    “光阴不吃不喝,肉喂在口前,它只往笼子上撞,非撞得鲜血淋漓不可,眼下它学乖了,快死了才明白谁是它主子,您放心吧,殿下训好了才赏给您的,这样一只好鹰,京师豪阀纷纷相求,殿下从来不予置睬。”

    冯祥正津津乐道,一旁的辽袖脸色愈发白了。

    “人与鹰对峙之间,才是真正的较量,一个呼吸间疏忽,便会前功尽弃,不剔它一羽一爪,只除去野性,磨灭戾气,生敬畏心,它就服你了。”

    “殿下是行家,打听打听,京师无人不服。”

    “到了最后,哪怕打开笼子,放飞了又如何,自己还得乖乖回来。”

    辽袖一手按紧了扶手,唇色如纸,微微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忐忑极了。

    文凤真天生精力旺盛,在国战上无人出其右,覆灭南阳时,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身后书写军令的刀笔吏足足换了七拨人,依然保持敏绝的洞察力。

    在这种状态下,调遣兵种依然出神入化,没人能耗得过他。

    后来在他收服辽槐这个当世第一猛将后,更是所向披靡。

    “谢殿下赏赐。”

    少女胆战心惊地一行礼,头晕目眩,喉咙涌上一阵腥甜,险些站不住。

    冯祥心底生出惋惜,辽姐儿生得极美,饶是老内宦也不免心神一动,可惜大美人若是出身贫苦,便是不折不扣的灾殃。

    若非王府庇佑,只怕早就被强抢去京师各大世家,沦为公子品鉴的玩物。

    辽姐儿的三分病弱气,正是那群世家公子最推崇的病梅姿态,又加上一副漂亮皮囊,实在让那伙子馋狼无法抗拒的顶尖珍品。

    可她不是病梅,冯祥识人老道,早就看出,辽姐儿看似不沾世事的小白花,内里却有一股倔强的韧性,跟这只“光阴”一般。

    冯祥走后,辽袖一滴冷汗从下巴打落,望着笼中困鹰,一阵窒息罩上心头,如影随形的噩梦。

    仿佛“光阴”脚脖子上的金链,也锁在了她的脖颈。

    前世那个雪肤龙袍的男子,鼻梁挺直,眉眼深邃,下颌骨线条清净利落,五官美得极富冲击性,只是太冷了些,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

    “朕上回赏你的天珠蜜,怎么一点都没动?”

    他淡淡开口,长睫投下一点影子,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感,静静站在此处,已令人心口窒息。

    “不是的……”

    她往里头蜷缩了一下,吓得面色苍白,五个粉盈盈的脚趾,柔嫩得像桃花瓣,殊不知她这副畏怯的模样,更令人想欺负她。

    “是怕朕下毒了?”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极尽优雅从容,被面下,指尖一圈圈挠在她脚心,又轻又痒,温吞蚕食少女的心底防线,磨人极了。

    她一动不敢动,咬唇,眸色浮现水雾,差点便哭出来。

    “臣妾只是不喜欢……吃甜的。”

    他不信,嘴角轻蔑地翘起:“嗯。”

    文凤真懒散地靠在软榻,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解开自己的襟扣,龙袍坠地,衣领下,入目一片雪白皮肤,匀称端直的锁骨,微动的喉结。

    那一小碗蜂蜜倾倒在他手臂,他的神情依旧云淡风轻,略有些金光溅落在小腹,澄澈地流过薄而坚韧有力的腹肌。

    他极白又瘦削,一身肌肉线条优美,流畅富有生命力的鱼群,令人赏心悦目。

    香甜的蜂蜜继续往下蔓延,触目惊心,她吓得闭上眼,小脸煞白,已预料到他要做什么。

    “陛下,臣妾不敢讨厌您送的东西,真的没骗您……”

    文凤真的笑意懒洋洋,温暖又无辜,一根指头敲了敲桌面。

    “话说回来,上回是朕替你弄干净的,轮到你了。”

    少女的瞳仁倒映出深深的惊恐。

    他垂帘睥睨,这张极好看的面庞,半边陷入阴影,缓缓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脑袋。

    “袖袖,一滴都不许剩。”

    ……

    辽袖托腮,怔怔流着泪,她再也不想被这样对待,她偷偷地用手帕将泪珠擦拭干净,以免雪芽察觉出异样。

    雪芽望着笼子里的鹰,诧异道:“姑娘,它都快死了,殿下为何要送您一只——”

    话一脱口,她知道不妥,立刻止住了,姑娘心思敏感又容易多想,殿下为何要送这样一只快死的鹰呢?

    辽袖轻声道:“将它好好养着吧,但愿它能活下来。”

    光阴确实有灵性,见到辽袖也不再撞笼子了,温顺异常,辽袖扯下一小块儿生肉,它安静地吃着。

    辽袖心底另生出担忧,文凤真送来的哪里是赏赐,更像是试探与敲打。

    她一遍遍回想这些时日的事情,蓦然一惊,难不成,那天夜里,她吹哨调安抚白虎的事情,叫文凤真知晓了吗?

    想到这里,辽袖后背浸出一层冷汗,当时情势危急,倘若不吹哨调,只怕她要葬身虎腹,实属被逼无奈的选择。

    她所吹的哨调,是文凤真的密语,除他自身外无旁人知晓,自然会疑心到她头上。

    她原以为文凤真军务繁忙,下头的人不会给他汇报这些细微小事。

    他送来这只快死的苍鹰,是在吓唬她吗?

    辽袖翻来覆去,夜里叹息了好几声,迟迟无法入睡。

    眼下,她每日都去给老祖宗请安,只要在生日那天求老祖宗,退去这门婚事,有六成把握。

    辽袖将妆奁的小木盒又拿出来,数了数银钱。

    她托人打听了门面的事情,在富贵街这样紧临禁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自然不用想了。

    辽袖将京师布局图展开,用笔将不少地方圈点上,勾勾叉叉,经过这些日子的深思熟虑,她暂将目光放在了鹿门街上。

    鹿门街原属于边缘之地,人烟冷清,陆续迁走不少市面店肆,但是辽袖知道,这周边很快会建造贡院。

    五湖四海的考生,来京观政期的大小官员,都会在鹿门街暂住,这条街一跃为清贵之地,在此处做纸墨生意再好不过。

    辽袖只等哪日亲自去看看门面。

    只是,鹿门街虽然租金低微,还得照料弟弟,两个人各样出项杂七杂八加起来,不管再如何节俭,也是一笔费用,她不能再转过头问老祖宗接济。

    在贡院完工前,直到春闱,这条街的生意都不会有气色,她必须攒够饿不死的钱,撑过那段时间。

    想着想着,辽袖忽然望向了笼子里,光阴脚腕上拴着的小金链。

    她将金链解下来,前世给她造成阴影的小物件儿,冰冰凉凉,十足十的金子打造,如今在她眼里,可以拿来换钱。

    她怎么就没想到,钱就在自己身边儿呢!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将金链收在怀中,雪芽第一回冒失地进来,跪在地上,面无人色。

    “姑娘,不好了!槐哥儿跟那帮军爷起冲突了。”

    “哪帮军爷,官府的吗?”辽袖一惊。

    雪芽欲哭无泪:“若真是官府的倒好了,奴婢只瞧见领头的那位,银甲雪亮,奴婢当下就心凉了,那不是淮王殿下的徽雪营骑军吗?他们十来条汉子,把槐哥儿一个人围在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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