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文凤真云淡风轻两个字,侍卫得了命令,架住覃校尉,一刀下去,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辽袖哪敢看这种场面,血涌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吓得苍白如纸,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往后仰倒,被槐哥儿抱在怀里。

    周遭百姓有的吓晕过去,有的弯腰恶心得呕吐起来。

    淮王无愧年轻阎王的名号,他行事难以揣测,这张脸纵使再漂亮,不怒自威时,令人心生恐惧。

    冯祥站在一旁,心知殿下是在整肃军纪。

    这个覃校尉实在蠢钝如猪,其一,他率十来个人奈何不了一个辽槐,简直废物。

    其二,他对殿下撒谎,这是殿下最厌恶的行为。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拎出来,他都必死无疑。

    文凤真只睨了一眼,淡淡道:“他罪有应得。”

    他抬手,命人将尸身抬下去,清理干净。

    冯祥极擅眼色,见到淮王瞥了一眼昏倒的辽姐儿,冯祥立刻上前,给辽姐儿鼻下一点醒神香。

    辽袖慢悠悠地睁眼,一张小脸挂满了泪水,像被人摁着头在水里几个沉浮,惊惧交加,浑身没力气。

    她好怕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只想立即离开这里。

    文凤真舒展眉眼,矜平躁释,语气柔和。

    “用本王的轿子,送辽姑娘回府。”

    她被槐哥儿抱起,笼在毯子里,仅露出一截小巧精致的下巴,可窥风流媚丽,这点令人忍不住践踏的媚,被一身仙姿气度冲淡了。

    人人皆知她见不得光的出身,便是这一点脆弱,配上那双纯洁无邪,水光盈盈的大眼眸,愈发惹人怜惜。

    经过文凤真时,少女望了他一眼,立即畏怯地缩回去。

    他也正好在看她,嘴角噙着一点笑意,若有若无,风一吹便散了。

    轿子里,辽袖不敢回想方才的血腥场面。

    她将小金链从荷包中拿出来,细细地摩挲,打算一会儿在当铺将这玩意儿卖了,换一点钱。

    它不该栓在光阴脚脖子上,它就该被典当,卖了换钱。

    槐哥儿忽然开口:“姐,对不起。”

    憨直的少年,一脸愧疚,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头不敢看人一眼。

    他明明答应了姐姐,不可惹事生非,不可接近徽雪营,可还是莽撞行事,害得姐姐晕倒。

    辽袖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抚。

    “槐哥儿,你也是为我好,只是做事要当心。”

    槐哥儿沉默半晌,讷讷开口:“姐,淮王是一个怎样的人?”

    少年似乎对淮王很感兴趣,辽袖心下一惊,她知道,前世的弟弟就是在军营被淮王打败后,极其崇拜淮王,彻底将淮王当他亲哥哥,甘愿赴汤蹈火。

    辽袖慢慢说:“他坏极了,不是什么好人。”

    她又十分认真地说:“你若跟他往来,我就不理你了。”

    槐哥儿咧开嘴,一笑:“知道了,姐。”

    夜里敲了三更鼓,行人寥寥,正是霜花最重的时候,东风吹得地动山摇,那股子狠劲儿回旋乱窜。

    哪怕围了厚厚的皮毛毡子,点着炭火,辽袖依然觉得身子发冷,吸一口气冻得五脏六腑凝成了冰。

    迷迷糊糊中,她梦见前世,文凤真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对于辽袖而言,不欺负她已经算是对她好了。

    只有她生病了,文凤真才不会折腾她。

    辽袖娘胎里带了弱症,小病小痛不断,天生体寒,每到冬天,症状愈发严重,她咳嗽不停,懒恹恹的,殿内烧了地龙,也冷得牙齿打颤。

    无论多晚,文凤真一处理完政事,便会风尘仆仆赶来,从背后拥住她入睡。

    恰好,她天生体寒,文凤真天生体热。

    少女在睡梦中,感到后背贴上一个滚烫的小火炉,便知道,陛下来陪自己睡觉了,他总是热乎乎的,身上一股甜香沁人心脾。

    她的两只小脚,已经冻成了冰块儿。

    文凤着将她的脚放在自己小腹捂着,渐渐的,少女的脚心温暖起来,她不知不觉地睁开眼。

    “陛下……”她声音娇娇的,天生使然,唤得又软又糯。

    “朕热乎吗?”

    “热乎。”

    年轻帝王嘴角微扬,在她脖颈喷薄热气。

    “朕还有更热乎的地方。”

    他拉着少女的两只脚,自小腹起,慢慢往下,直至完全抵住。

    少女吓得醒了一大半,她慌乱无措,羞得脸庞一下子通红,小腿想乱动,却被狠狠按住。

    她携了哭腔:“陛下,臣妾病了,不能……不能伺候您。”

    “朕没想乱来。”

    他无奈地停了手上的动静,将少女拢抱得更紧,亲了亲她的嘴唇。

    辽袖明白,这个时候,他最多会亲亲抱抱来解馋。

    她紧张地推开他,小声道:“陛下,臣妾这几日咳得厉害……不想拖累了您。”

    他被推开,一脸郁闷,随后压上来,覆盖更猛烈的亲吻,咬着她的嘴唇。

    “朕不在乎。”

    起初,她曾真挚地喜欢他,后来她明白,那不过是上位者对小猫小狗的一点疼惜,乖巧了便捋毛,不乖了就踢一边,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待在他身边七年,从王府到宫里,从不提给个名分,她像个卑微的小影子,孤零零的,受尽世人冷嘲热讽,可以随意抛弃,暗不见天日的禁\脔,这不是已经验证一切了吗?

    若是心仪一个女子,必定会给她一个名分,不让她受世俗委屈,何况这人是帝王,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除非,他觉得她不配,除非,他只拿她当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

    “呜呜呜……”少女在睡梦中小声的抽泣,紧闭双眸,唇色惨白。

    “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雪芽紧张地探手,一摸,吓了一跳,急道:“好烫!”

    睡榻上的少女,额头绯红,昏迷中呢喃着什么,像是害怕极了,一摸身子,烧得厉害,背上出了一层汗。

    “雪芽……我好难受……”

    辽袖轻声开口,蹙眉,一面流泪,一面剧烈咳嗽,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雪芽双眼涌出泪花,手足无措:“姑娘,您病了。”

    辽袖白日受到惊吓,夜里受了寒,身子骨本就纤弱,病来如山倒,咳嗽带了血,昏睡了一整日。

    屋内外充满了药香,众人惋惜,可惜是个病秧子美人,羸弱多病,命里福薄,老祖宗送来了几根紫参,这才吊回来一口气。

    她坐在窗前,一只老鹰“光阴”作伴。

    光阴这几日精神养足了,在院子里回旋几圈,又回到辽袖身旁,安静乖巧,辽袖一块块撕了生肉,喂给它吃。

    辽袖越来越盼望生日,只要在生日求得退婚,她便能搬离王府,远离这些噩梦。

    那天她在槐哥儿怀里,遥遥一瞥,瞧见他也在看自己,一双凤眸意味深长,难辨情绪,实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无知所以生畏怯心,她不愿淌他的浑水。

    雪芽端过来一小碗滚烫的参汤,笑道:“姑娘,您过生日想要什么?”

    辽袖抿了一口参汤,睫毛轻颤。

    “是谁问的?”

    雪芽牵起嘴角:“老祖宗房里的嬷子来问的,老祖宗特别疼姑娘,要您尽管开口。”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她从未想过,从前在庄子,她只想吃饱穿暖,后来寄人篱下,更时时懂事体贴,不愿说错话惹人讥笑。

    她想了想,想出一个不会僭越的礼物。

    “一块新墨吧,好替老祖宗抄写佛经。”

    辽袖望向了窗外,听说今日覃校尉的父亲入府拜见。

    京城死了一个校尉,却如同死了一只蝼蚁,覃校尉的爹身为二品武官,此番入府,竟然是来赔罪的。

    淮王当街处死了他的儿子,这个二品武官竟然低声下气,唯恐被淮王记恨。

    于他的家族而言,不过死了众多子嗣中的一个,远没有的得罪淮王的事大。

    辽袖叹息一声,怨不得后来淮王造反,一路势如破竹。

    大书房,一面山水坐屏光影明灭。

    冯祥小心递上一张纸条,上面记着辽槐的住所。

    “您瞧见了,槐哥儿那小子一身力气不俗哇,咱们的军官都是身经百战,他以一敌十,却丝毫不落下风,真不像个傻子。”冯祥笑道。

    良久,一声轻笑落下来。

    “本王知道,他壮得一头虎犊似的。”

    冯祥听出来,殿下这是难得的一丝赞许。

    文凤真问:“他为何不住在王府,反而住外头?”

    冯祥不敢说话,一旁的进禄蓦然开口:“回殿下,这是辽姐儿的主意。”

    文凤真身形一顿,眸底一点暗色,多了几分不可揣测。

    “又是她。”

    冯祥给进禄使了个眼色,进禄却当没看见似的,事无巨细地给殿下汇报起来。

    “辽姐儿那日坐您的马车回来,中途去了一趟当铺,小人询问当铺老板,才知辽姐儿卖了一条金链子。”

    “什么金链子。”文凤真语气平静。

    冯祥已是满头冷汗,进禄这个该死的还不住嘴,朗声回答。

    “自然是——殿下您当日赏给她光阴时,拴在光阴脚脖子上的金链子!”

    沉默了半晌,文凤真不言不语,极强的窒息感,压在人心头沉甸甸。

    冯祥不敢抬头,冷汗涔涔,脚已软了,淮王殿下送给女人的礼物,被女人卖了换钱……说出去殿下的面子往哪儿搁。

    文凤真极白的面色多了冷,提笔时依旧若无其事。

    他喃喃,一声冷笑。

    “就这么缺钱么。”

    文凤真望向了冯祥:“这事你也知道?”

    冯祥不敢揣摩殿下此刻有几分愠怒,他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连声求责罚。

    文凤真睨他一眼:“下去领罚。”

    “是——”冯祥退下前,转过头,掂量着殿下的脸色,胆战心惊地小声提起。

    “还有一事,殿下,辽姐儿她病了。”

    “琐碎屑事,本王又不是太医。”

    文凤真有些不耐烦地按下笔,喀啦一声清响。

    “冯祥,你再多领十板子,另外,请吕太医来府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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