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禄意识到严重性,慌得立即跪下,他有些茫然,虽然不知说错了什么话,但心知殿下此刻的火气是一点即着,动真怒了。

    他往常绝不会这样毫不客气地刺下人,殿下只爱怼文官,不与下人计较的。

    “老奴该死,老奴惹殿下不痛快了!”进禄连声道。

    “在这儿跪着。”

    进禄挨了骂,又挨了罚,一脸郁闷地跪在原地,冯祥白了进禄一眼,连忙上前,为文凤真披上大氅。

    冯祥望着殿下的脸色,小心道:“殿下,听说那位宋公子约了明日在梨林给辽姐儿送东西。”

    文凤真一双凤眸扫过来,叫冯祥打了个冷颤,一盆冰兜头浇下来似的。

    良久,文凤真别过脸,扔下一句话。

    “冬日天气干燥,叫府里的当心火烛。”

    文凤真离开后,老祖宗放下翡翠佛珠,叹了口气。

    “那岐世子非良人,我想替辽姐儿寻门好姻缘,这个宋公子就不错。”

    嬷子说:“可是瞧殿下方才的态度,他好像十分不喜辽姐儿。”

    老祖宗捻动佛珠的手蓦然停滞了。

    “还不是因为她娘,人人管辽姐儿她娘叫红衣,一袭红衣生得极美,红衣也是我一手看大的,她与我儿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原本想让红衣嫁给我儿子。”

    “大婚前夕,红衣被陛下瞧上了,这片围城的梨林,是当年陛下栽种,红衣患有哮喘,遇花更严重,除非死,也就再也无法离开京师了。”

    “红衣一生命苦,不能怪她,我儿子的死也是意外。”

    嬷子轻声道:“只是,那时候殿下才多大,骤然从天之骄子被囚禁在京师三年,沦为人人辱骂践踏的逆臣之子,殿下心底也是有恨的。”

    “他就是因为有恨,才能走到今天。”

    下午刚过未时,东华门那边巡城御史清道,据说陆家小姐回京城了,辽袖的轿子被拦停。

    “辽姑娘,今日清道,还请您绕路。”

    徽雪营的年轻副将拦住她。

    能求用到徽雪营势力的,也只有这位陆稚玉小姐。

    兵部尚书之女陆稚玉,大宣第一女诗人,十一岁那年因为大雪船头见了淮王殿下一面,写出令人津津乐道的江雪赋,心意尽表。

    年少时算命的说她贵不可言,凤凰之命,天生就是嫁给文凤真,多年来,她也一直被当作淮王妃去培养,完全符合他喜好的人。

    她的父亲是老王爷的嫡系旧部,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多年,实在是世人眼中最完美不过的淮王妃。

    二小姐瞪了那名副将一眼:“摆什么谱!”

    副将一见是自家二小姐,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远处,陆稚玉瞧见轿子中的辽袖。

    车帘半卷,露出辽袖一张妩媚明丽的侧脸,白嫩的小脸晕出淡淡绯红,胸前比旁人格外丰腴些,芙蓉面细柳腰,娇弱精致,像只美人瓷瓶,碰一碰便碎了。

    婢女撑来一柄油纸伞,问陆稚玉:“小姐,您在看什么?”

    陆稚玉轻轻一笑:“那位辽姐儿,虽然是乡下来的,生得比爹爹的外室还美呢。”

    婢女眼眸一转,小姐将她跟那个妖媚的外室比较,心底并非是在意,恰巧是太不在意,高门嫡女对于脚下蝼蚁一视同仁的漠然,高位者不自察的轻视。

    婢女笑道:“听说她从乡下来的,不通文墨,就会念自己的名字,初来京城时闹了好多笑话呢。”

    陆稚玉合上书卷,眉眼淡淡:“爹爹养的那个小外室,不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俗女人么,对于她们而言,年轻貌美便足够了。”

    陆稚玉不在乎,她真的不在乎辽袖有多美。

    爹爹的外室难道不美吗?见到主母还不是吓得老鼠见了猫似的,况且,她未来的夫君是淮王殿下,比起爹爹出色千百倍,这样的男人身边怎么可能会少女人。

    到时候,哪怕文凤真不开口,她也会温柔大方地将辽袖抬为妾室,这是她作为一个高门嫡女的气度,不过听说辽袖已经订了皇亲,看来是没机会了。

    陆稚玉竟有些遗憾,辽姐儿看起来柔弱无依,最是好拿捏的。

    在她眼里,裴青禾尚有三分威胁性,毕竟她背靠凉侯府和信国公府,只是她头脑不清楚终究成不了气候。

    而陆稚玉从小便十分清晰,京师贵族的姻亲最讲究门当户对,冒着风险娶一个低微的女人,轻则影响家族三代人,重则万劫不复。

    淮王府外,首辅家的小厮正等回信儿。

    辽袖在给“光阴”喂生肉。

    她自然也看到了陆稚玉,前世文凤真的中宫唯一人选。

    若辽袖没有见过文凤真斯文守礼的模样,或许还会认为自己在他心底有一丝痕迹。

    文凤真面对她时从不守序,随心所欲,酷爱捉弄,面对那些贵女时,简直是儒雅随和,正人君子!

    她也想通了,或许因为她身份低微,所以她不配得到尊重,他也觉得没有必要装吧。

    方才宋公子的邀约,她说要考虑一会儿,将此事回禀老祖宗后,老祖宗竟然很高兴,有意让她多接触宋公子。

    辽袖聪敏,明白了老祖宗的用意,眼眸顿时清亮,这些时日一直困扰她的迷雾拂去,逐渐露出另一条路。

    宋公子是高官之子,老首辅派系遍布朝堂,文官集团大半门生出自他手笔,话语权极大,说不定真能从礼部解决掉这门婚事。

    而且宋公子生得温厚和善,笑起来牙齿洁白整齐,平易近人,一丝架子也没有,天生让人有种信任感。

    他年轻英俊,政绩斐然,又关心百姓,尊重女子,听说首辅府家风和睦,这样的正常好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最要紧的是,跟他相处时,她没有感到一丝不自在。

    宋公子是很为他人着想的人,若是从小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意与善意,熏陶不出来他这样和善随性,澄澈明朗的心性。

    她正思索着,光阴忽然咬了她的手背一口,“哎呀!”少女吃疼地一声惊呼,却舍不得打光阴,只郁闷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少女的皮肤最娇贵,立刻肿痛了一块儿,雪地里洇渍了胭脂。

    辽袖吩咐雪芽道:“去回门外的奴才,就说明日梨林,我会赴约的。”

    辽袖一面擦药,一脸想着另觅良婿这回事,

    明日赴约梨林,是不是要穿得好看点呢,少女正想着,一张嫩生生的脸像抹了浆果,眉眼艳丽,碧衫无意露出了一小截纤细的皓腕。

    前世她小心揣摩文凤真的心思,穿他喜欢的软白绣梨长裙,少女五官本就生得妖娆,浑然去雕饰反而愈发动人心魄,樱唇柔软,一声声恳求他。

    雪肤红唇的大美人伏跪在地,眼底盈盈水光,可怜巴巴。

    “陛下,求您把雪芽还给臣妾吧,臣妾再也不跑了。”

    再一抬头,坐在榻上的年轻帝王,眉眼间携了轻佻与戾气,抬了抬手指。

    “这衣裳,不好,像咒朕死了似的。”

    “穿上回生日朕送你的那件。”

    少女吓得战战兢兢,他要她穿另一件衣裳,说是衣裳也不准确。

    哪里是正经心衣,不过数百颗水色上乘的碧玉珠子连缀而成,冰凉沁润,圆滑翠绿,一颗颗露珠似的,垂落在少女胸间,贴近皮肤,冷得人颤颤巍巍,当啷碰撞在一起,摇摆四散,什么也遮不住。

    辽袖羞怯得低下头,双手抱臂,夜风轻拂过一阵凉意,颤栗不安,面色涨得通红,几乎要被欺负得哭出来。

    乌发铺散在清瘦的肩脊,纤弱锁骨下的丰腴无法令人忽视,体态轻盈,身上沁着名贵的书卷墨香,殷红与雪白,一瞧便知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人。

    年轻帝王嘴角淡淡笑意,捏了捏她的耳垂。

    “袖袖,其实,朕觉得你不穿最为好看。”

    辽袖羞愧地闭紧嘴唇,睫毛微颤,被他逼迫穿那种心衣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一回了。

    她选了一件花纹繁复的流仙长裙,她极少装扮得这样精心,在王府里寄人篱下,往日总是低调行事,害怕引起注意。

    她照了照铜镜,心想:明日去梨林见宋公子就穿这身吧。

    冯祥毕恭毕敬地在外头侯着,说道:“辽姐儿,外头雪大,劳烦您随老奴去给殿下送一趟大氅。”

    辽袖愣了愣:“送什么大氅?”

    冯祥笑道:“辽姐儿,您忘了,就是——那件鹤氅。”

    辽袖顿时明白过来,一眼瞥见山水坐屏上挂着的鹤氅,还摆在这里,没人敢动,上回她生病了,文凤真过来时落下的。

    他一向记性好,怎么走的时候连大氅也忘了带走呢。

    辽袖叹了口气,她迟疑着不愿去。

    冯祥哭丧着脸:“辽姐儿,您可怜可怜老奴,殿下会罚咱们的。”

    眼见辽袖有松动的迹象,冯祥立刻眉开眼笑。

    天色一黑,灯市口的歌楼舞榭一齐喧嚣起来,这一带寸土寸金,俱是高级食府,装饰得富丽堂皇,达官贵人常在此饷客。

    辽袖望向二楼灯火蒙蒙,心头起了怯意。

    这人安的什么心思,他为何这样晚了,非得让自己送大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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