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袖藏在袍下的手指默默蜷缩,  不知是怕还是躲。

    她不敢回头,发丝颤栗,一截瘦白细腻的脖颈,  生怕一转身就撞进他眼帘。

    云针一见是殿下,悄悄地出去了,  走的时候不忘熄灭了宫灯。

    辽袖眼睫轻晃了晃,  咬紧了牙,  提醒他,  盼他能捡起一点矜贵。

    “殿下……十步之外。”

    他就站在她身后,峻拔的身姿几步遮挡了月光。

    滚烫炽热的气息袭来,  一点点侵噬、笼罩……

    她很害怕将后背留给他,辽袖仰直了脖颈,眼前一片漆黑,  紧张得呼吸都轻了。

    黑暗中,  身子的感知更敏锐,  她甚至能感受到肩头无形的热流,  迟迟不曾落下来。

    或许这是他最后的良心。

    他的手悬在少女颤抖的薄肩,  手指似乎被吸引住,想将她的弱肩把弄在手里,  反复几下,  终究止住了痒意。

    文凤真瞧着她这副畏怯想躲的姿态,  视线无声偏下,  她的耳根已红了一大片。

    辽袖透红的面颊,  微湿的眼角,  让人看怔了。

    “没碰你吧。”他翘起嘴角,  漫不经心地说。

    这是碰不碰的问题吗?

    辽袖只想贴着桌子更低一些,  这副单薄瘦小的身躯占不了什么地方,  紧抿嘴角,挣扎得满脸通红也逃不开。

    她怕再挣扎真要撞进他怀里了,他离她这样近,恍然未觉这个姿势有多亲昵。

    文凤真衔眸扫过她全身,手悬在她肩侧,不动声色。

    “太医说你生病了。”

    辽袖攥拳取暖,心头一沉。

    她上次跟吕太医撒谎说有心疾,难道吕太医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不,不是的,辽袖深呼吸一口,上辈子与他交锋太多次。

    文凤真从来在话语中布下陷阱,他知道她不会如实回答,所以携了若有若无的试探。

    辽袖悄悄侧头,抬眸瞥了他一眼,快速收回来,板着一张脸,语气生硬几分。

    “我没生病。”

    文凤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意味深长,她在撒谎,他却并不急于拆穿。

    辽袖心虚地又瞥了她一眼,有些受不住了,被盯得没话说。

    “辽姑娘,你这根小竹子挺好看。”

    他忽然扯起笑颜,凤眸落在她头上的绿色绸带。

    一根手指勾住了绸带,很过分地绕了她一缕头发,缠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微微使劲,迫使她将小脸儿侧过来。

    少女衣领里透出半边诱人的颈窝,她极清瘦,骨肉温热。

    仿佛能嗅见淡淡绿梅香,她怎么这么香。

    文凤真指腹压着她的头发,迷恋地摩挲,连头发都是滑滑的,香香的,比上等绸料更舒服。

    “送我吧,就这根发带。”

    他嘴角抿起笑意,似不在意地说。

    这是宋公子送她的发带。

    辽袖眼眸里冒出几分恼怒,皮肤跃上半抹香红,乌瞳湿漉漉,又怕又气地瞪着他。

    “你不能……你不能!”

    他下巴微抬,轻轻吐字,不容人拒绝“我能。”

    少女惊得身子后仰,后脑勺毫无防地贴上他的掌心,半张小脸儿在他炽热的掌心,瞬间煞白,乌发凌乱地铺散在胸前,襟扣略松垮。

    她死死瞪着他,似乎他敢伸手,她一定咬得他鲜血淋漓!

    文凤真高挺的鼻梁贴近她的颈窝,滚热香甜的气息喷薄,眼底一派执迷不悟。

    哪怕全京城的人都冷嘲热讽又如何?他从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眼前少女的小脸,跟庙会上的油彩花脸重叠在一起。

    不断浮现,她纵身一跃在深湖之下打捞他的金身碎片,他贪婪汲取的勇气,一跃的勇气。

    他派去十名死士,用一辆马车将她平安接回京城,躲过了皇后多次刺杀。

    她的头上为什么要戴着宋搬山的发带,无法容忍。

    辽袖心尖一颤,猛然被他双手环腰,一下子抱上桌子,携了霸道的攻击性。

    辽袖震惊得不轻!

    上辈子新帝最喜欢让她坐在御书房的书桌上,底下压着一袭龙袍,勾得她双腿环腰。

    直到最后,双脚都离了地……那种无法掌控平衡的感觉令她浑身发抖。

    她嗓子眼儿的心脏几乎跳出来,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恼羞成怒,咬紧齿关,不由自主蹦出几个字。

    “十步之外,殿下,别忘了你是个输家!”

    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在自己的赌局中输给了她。

    他还欠了她一次人情,所以离她远点!

    “辽姑娘,别怕。”他抿直嘴角,双手摊开,以示克制。

    辽袖从未想过一头雪蟒在天然不驯的攻击本能下,会主动止步。

    他漂亮又极其危险,反复不定。

    雪肤琥珀瞳仁,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若无其事地摊手,后退了几步。

    文凤真的呼吸逐渐平缓,眼底暗色无澜。

    总是忍不住朝她的位置靠拢,哪怕她是个小冰块儿,那样抗拒,总想贴上去。

    但他不能这样做。

    他想起梦里她喊疼的样子,心口疼得厉害,他不能再让她紧张害怕。

    他的手掌不可抑制地被吸引,悬在半空,青筋隐现。

    最终只是取下了她头上碍眼的绿绸带,手指间滑过她的头发,让人想猛吸个够。

    他将手腕上的绿绸发带,放在鼻尖,眼底刮起了隆冬时节的大雪,盯着她。

    “别小气,本王不白拿你东西。”

    文凤真用修长分明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白袍没有一丝褶皱,整齐干净。

    他恢复了一贯伪装的谦和,望着她,眼底生辉。

    桌上放了一个小物件儿,转过身,敲了敲桌子,再也未看她一眼。

    “就拿这个跟你换。”

    辽袖瞥了一眼桌面,心口微滞,一把名刀静静躺着——骊珠。

    京城各旧部打破头争抢的东西,精锐死士营拥护,三分之一军权。

    三月十五那日他来鹿门巷,摩挲了数百回,没能送出的骊珠。

    文凤真眼底蕴着深不可测的湖泊,风平浪静,唯有纷纷扬扬的雪粒子在寂寥夜空中席卷而来,他淡淡开口。

    “辽姑娘,胜负未定。”

    他翘起嘴角,殷红嘴唇抿出一丝骄纵“我底牌未出。”

    底牌?

    辽袖悄无声息扫了他两眼,心下诧异,面上仍是一声不吭。

    辽袖拿起这柄华贵冰凉的短刀,沉甸甸的,生冷肃杀,象征淮王正妃的标志。

    可她并不需要,上辈子没能拿到的东西,她这辈子已经不再渴求了。

    辽袖眉头微拧,悄悄抬眸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像被一场湿透了的风吹了片刻,唇瓣微张,叹了一口气。

    他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宫宴上,世家公的雀跃喝彩声、扬琴声拉起,潮水般席卷来。

    胡姬踩在鼓面上,步步生莲。

    一袭金纱红裙,流水般的长裙散开,不断回旋、回旋……眩晕了人的眼,金蔷薇花的穗坠摇曳,脚踝上戴了辉灿灿的珍珠链子。

    随着旋转的步子,打在一起,叮叮咚咚悦耳极了。

    皇帝年少时不得势,曾被打发去最偏僻荒凉的塞外,因此作风沾染了胡人习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嬷嬷都明白,主要是为了看这一袭红裙。

    幸好皇后不在,否则定要跟陛下争执红脸,痛斥这种舞姿荒谬!

    谢明看得欢喜极了,不断起身喝彩!

    也不知他瞧上了哪个小娘,上回他还跟一个酒肆里的女老板娘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尚未消停。

    辽袖整理好了头发,重新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好发髻。

    换过衣裳后,云针这个丫头不知跑哪里去了,她是怕辽袖生气,想装作不知情这遭。

    云针本就是文凤真的人,辽袖思忖,日后多提高戒心才是。

    雪芽捧着换下来的衣裳,嗅到了姑娘不常用的香气,问道“姑娘,方才是有谁来过了吗?”

    辽袖将那柄骊珠藏在袖袍下,眼神微敛,装作无事的样子“没有人。”

    她不愿让人知道,她与他有任何一点牵连。

    这柄短刀她拿着烫手,想寻个机会给他还回去才是。

    隔着一片金灿灿缭乱人眼的舞裙中。

    文凤真抬腕饮了一口酒,眸光镇定自若地落在她身上。

    谢明抬起下巴,兴高采烈地给他指了指“殿下,你瞧她们脚腕子上的红宝石珠链,挺好看的。”

    文凤真掀起眼帘,瞧一眼。

    他揶揄道“你是觉得珠链好看,还是别的好看。”

    谢明扯起灿烂一笑“自然是美人配宝石最好看啦。”

    文凤真放下酒盏“不好看。”

    鲜艳昂贵的红宝石链子,当然要戴在合适的脚踝上才最赏心悦目。

    她的脚踝纤细,轻轻一用力仿佛能折断似的,脆弱得宛如瓷器。

    真不知她雪白的皮肤,配上最贵的红宝石链子,该有多勾人心魄。

    两只小脚踝,被链子轻松拉起,在梦里就是这样的,怎样都挣扎不开,她惊慌失措地想逃开,又被一把拉过来,轻而易举。

    当然,这是她不认真读书的小惩罚,背错一个字,脚上的链子便猛烈地响一下。

    文凤真又饮了一盏酒,压了压心头的躁意。

    他抚额,凝神片刻,湖面递送徐徐清风,仿佛一切聒噪置身事外。

    文凤真眉心微拧,眼前缓缓浮现了一场画面。

    大雪夜,蟒袍雪肤的男子站在窗子前。

    桌上的香炉里,点燃了一炷香,媚香气味异常,他心思缜密聪敏,在踏进书房的第一步,便察觉出不对劲。

    冯祥跪在地上,愤恨道“不知是哪个贼人算计殿下,竟敢点了媚香,这种下作不耻的手段,一定要揪出此人来!老奴这就封了王府,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彻查此事!”

    窗子前的男人转过身,长睫敛去一切神色。

    他用手指缭绕了一下香,翘起嘴角“不必大费周章。”

    “这人既然谋划了这件事,必定会过来,等着就是。”

    冯祥诧异地抬头。

    文凤真面无表情,眼底狠戾之色毕现,一字一句咬得冰冷异常,毛骨悚然。

    “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贼人如此愚蠢。”

    “这人一旦过来,立即处死!”

    他推开窗子,呼呼风雪似乎涌进胸腔。

    文凤真眼底寒意愈发深隆,刻意将腾腾杀气收敛,一根手指抚上窗棂。

    话音未落,在他垂下的眼帘中,从风雪迤逦而行一个娇弱少女,戴了厚实的兜帽。

    少女笨拙地将兜帽取下,仰起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发丝凌乱,冻得面色苍白,只有樱唇渗出淡淡血色,呼出温热的白气儿。

    一双澄澈的瞳仁在漫天雪空中,眨了眨,天真又惶惑。

    她踌躇了很久,终于一咬牙,踏进了书房的门槛儿。

    冯祥扑通一声跪下,大惊失色,冷汗涔涔“怎么……怎么会是辽姐儿?”

    “殿下,您饶辽姐儿一命吧!她或许是糊涂了才会算计您,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据说又被卖给了岐世子,她也挺可怜的,出此下策也是迫不——”

    冯祥忐忑不安,殿下最厌恶蠢人和算计他的人,辽姐儿这回性命难保。

    殿下在府里从未瞧她一眼,跟她不熟也是应当的,只是辽姐儿是老祖宗接进来的人啊!

    若是辽姐儿被打二十板子,打得半死不活,他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冯祥一咬牙,正要接着求情。

    良久,文凤真一抬指,静静打断他。

    “下去吧。”

    冯祥愈发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他面无波澜,看不透一丝情绪,只是瓷白的脖颈渐渐染上了绯红,没想到媚香这样快起作用了。

    呼吸一下比一下更绵长深重,潮红瞬间咬上他的耳根,窜上他面庞。

    殿下他该吃药了,他随身都携带解药的。

    冯祥战战兢兢地出言提醒“殿下……您该吃解药……”

    锦囊里的药丸最终一颗也没动。

    这天夜里,在温暖如春的帐子里,他将她的冰凉小手猛然拉自己怀里,气息滚烫灼烧,手掌垫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咬上她的脖子。

    喃喃第一句话“袖袖,怎么手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还好,他身上哪里都热乎乎的。

    她的喘气也是娇娇的,受那柱香影响的缘故,忍着泪,眼角溢出湿润,也很快被他吻去,指腹蹭了蹭她眼尾妖娆的绯红。

    文凤真沉溺在她雪白的颈窝中。

    媚香中的药效或许是有吧。

    算计就算计吧。何必用这种香。

    自接她入府,一眼都没见她,哪怕每回坐在一桌吃饭,也屡屡视而不见,淡漠至极。

    她身上总有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低头时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脖颈,光滑绸缎勾勒出纤弱的腰身,眼底一滩融融春水,风流羸弱,哭起来眼眶微红,脆弱无辜极了。

    心头的恶蛇在夜里蜿蜒游行,会忍不住将她拆吃入腹。

    她因为身世一直有些卑怯,炽热的霸占一定会将她烫出个洞。

    少女披了他的外袍,里头空荡荡未着寸缕。

    她赤足下榻,白嫩纤弱的小腿肚,缓缓流下一道透明水渍,烛火映照中晶莹不明。

    她刚想逃跑,却被他的手一把握住脚踝。

    “以后别用这种香了。”

    她一双大眼眸携了疑惑,呼吸急促,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歪着头“殿下……殿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辽袖懵懵懂懂,但殿下长得很好看,穿着打扮又很清贵。

    他还给她赏过点心,对所有人说她是他的人……

    她指尖都被她自个儿咬破了血,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的一双漂亮凤眸。

    他握住她那只见了血的指头,亲了两口。

    ……

    文凤真抚了抚眉头,那柱媚香不是柳姨娘点燃的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当时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误会。

    事后若是他想查,自然会查出来柳姨娘的马脚。

    还是说当时的他宁愿相信她是因为喜欢他才算计他,所以没有继续查了呢。

    不会,他绝非这种自欺欺人的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凤真蓦然想起梦里自己曾穿着一身大红吉服,那么……他应该是娶了她吧。

    文凤真望着席面上的少女,辽袖心头有时也会浮现这样的记忆么。

    梦里大部分时候都是甜蜜异常,愉悦又惬意。

    所以于她而言,应当也是高兴的吧。

    只是,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厌倦与躲避……文凤真眼底的雪势更深,漆黑瞳仁冷浸浸的。

    忽然一声惊喊“不好了!失火了!”

    小黄门杀猪似的惨嚎一嗓子“快救人啊!失火啦!”

    火势是从女眷云集的内堂窜出来。

    狭窄的内堂正好在风口上,里头全是地毯、红木金漆家俱、绣褥狐袍,干干燎燎一点就着。

    大火滔滔滚滚,火舌贪婪舔舐明黄帐子,将四面窗格烧起来,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乌金红泥的牌匾轰然坠落,险些砸到诰命夫人身上,砸起一地火星子。顿时引起骚乱,惊慌失措的哭喊此起彼伏。

    虽然都是有头脸的贵妇,生死关头,终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哪还顾得上雍容华贵。

    火势越扑,云针冷静地护住了辽袖的身子“辽姐儿,别慌,千万不能往里头逃命!”

    浓烟滚滚,天被照亮了,层层赤红的云霞,整个内堂浸在熊熊烈焰中,这么大的火势,很难不是蓄意纵火。

    这个纵火犯想要烧死一堂的贵妇吗?

    烈焰冲天,火龙咆哮嘶吼中。

    到处都是哔哔剥剥一片暄腾炸闹之声,房梁哗哗啦啦倒塌。

    贵妇们一个个慌不择路,轰隆隆一扇接一扇窗子塌落,许多人让黑烟呛得咳嗽不停,涕泪横流,昏了头。

    “快救火啊……快救火!”

    宋搬山正与内阁探讨策论,一眼望见这里走水了,瞳孔皱缩,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却被翰林院的人架住。

    “宋公子!火势太猛,还是让太监去救火吧!”

    宋搬山圆领红袍几乎被扯烂,一贯安静的人也焦急起来,眼底通红,猛然冲进去“别管我。”

    指尖蓦然狠狠攥紧,他跟姑母说过的……别把她牵扯进来!

    众人错愕异常,他们第一回听见温润有礼的宋公子骂了一句粗鄙之言。

    一同冲进火堂的还有一人,宁王心口一滞,披了一身大氅,冲了进去,重活一辈子,他不能再留下任何遗憾。

    上了年纪的宫人们吵吵嚷嚷中记起一件事,顿时寒冷彻骨,遍体生汗。

    十年前,辽袖的娘亲就是死于一场大火,她自己放的火。

    她赤足走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一身红裙潇洒,嘴角翘起两个小梨涡,双手伸展,随心所欲地坠入火海。

    一只青鸟从火场冲溅开火星子,回旋在皇城的上空,最终化为京城上空缭绕不散的浓烟。

    皇帝踉踉跄跄奔来的身影前,一伸手,连半片衣角都握不住,只留给他无尽的悔恨。

    追悔莫及便可以重新来过吗,是不是太简单呢?

    厢房窗子透进来火烟,拍打得喇喇作响。

    辽袖呛进去太多浓烟,紧蹙着眉,面如薄纸苍白,嘴角抿得平直,额头冒出细腻汗珠,手指发麻到瑟缩颤抖。

    咬紧齿关,绷直脊骨才没有倒下。

    雪芽早已经昏过去。

    云针一手拖着雪芽,一手抱着辽袖,将两个人挪进厢房。

    云针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

    “辽姐儿,你醒醒,别睡过去。”

    可是她太难受了,睫毛被泪水模糊了,剧烈的咳嗽将眼底逼出湿漉漉的水光,深深呼吸,肺里却仿佛下刀子,割出了血般疼痛难忍。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不清中,她回想起儿时藤椅上,娘亲正给她织小老虎兜帽。

    星夜月明,辽袖从村头的私塾回来,她抱着一只大公鸡,靠在上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晚饭都没吃。

    小姑娘脸颊鼓鼓得像糯软的汤圆,柔软白嫩,一戳即破,她一对乌瞳又大又清亮,天真得让人一眼见到底。

    她双手撑在娘膝上“娘,顾婶说我是小野种。”

    这样漫不经心稚言稚语,却让她娘亲手里的针线活儿一顿。

    娘亲望着她似乎什么都不懂的小脸,轻松的神情,却让人心底生出更多酸楚与愧疚。

    东川小镇子,越是贫穷封闭的地方,越多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

    她孤身一人怀着身孕从京城过来,一个落难贵女,人们一望着她的大肚子,便生出异样目光。

    这里有几房宗族分支的亲戚,混得不好,靠她的一点体己钱,愿意帮衬着过日子。

    槐哥儿蹲在对面玩泥巴,转过头,笑嘻嘻的,含糊不清地说“我跟姐姐一样,我也是小野种。”

    她支着小脑袋,对着星空思考着“爹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在京城。”

    “私塾的陈先生说我爹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会带着我们回去过富贵日子,可是我舍不得大柱。”

    大柱是她怀里抱的大公鸡。

    槐哥儿伸着沾满泥巴的小手,笑道“姐姐要做大小姐喽!”

    娘亲抱着她,给她扎小辫儿,笑道“袖袖,听话。”

    是不是傻呢。

    迎着炽烈的火风,就好像…好像回到阿娘的怀抱一样。

    她真的太想娘亲了。

    只要听话就可以得到一切吗?

    可是她上辈子那么温顺,那么懂事,哪怕殿下拟封后旨意的那天夜里,她都没有吵闹,没有跟他发脾气。

    她发着呆,什么情绪都自己咽,她手足无措地对他笑了一下,低下头不言不语,再也没吭过声。

    没想到换来了他的愠怒,殿下的脸色那样冷,望着她的眼神那么陌生。

    为什么她没有得来一个好下场呢,她不明白。

    辽袖迷迷糊糊的,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身子不断被扯着下坠。

    喉咙干得厉害,眼睫颤抖,乌黑长发松散地铺在腰身,怎样努力都抬不起来。

    视线像蒙上了层浓雾,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藕臂,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地上。

    一双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目露疼惜。

    是想碰又未触碰。

    “袖袖……”

    她朦朦胧胧睁眼,尚未看清,牵起嘴角,抱住他的腰身,紧紧不松开,欢喜地喊了一声。

    “宋公子——”

    这个人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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