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北城边,来回运送粮食的牛马车渐多,往来奔驰,尘土弥漫,刘涌觉得没错了。

    一大片高高立起的木栅出现在刘涌面前,层层延绵,围拢起极大的面积,刘涌看到稍远处洞开的两扇大门,不时有皮车进入驾出,并没有牌匾,木栅院内耸起数座巨大的茅顶。刘涌鼻子里也能闻到一些粮食的木甜味了,确信这就是城仓无疑。

    放眼看这巨大的城仓占地,如果彭城被围,只是这城仓里存储的粮食,应该也够吃用很长一段时间。

    刘涌赶到仓口,虽已是届近午时,里面依然热闹蒸腾,一座座仓室之前,粮袋码集如山,一堆堆排开去,远处尘雾飞了半天高,粮山便一眼看不到头。刘涌心中一阵迷茫,这么大的面积,给这么短时间,要寻一个人,到哪里找去?!

    刘涌顾不得许多,先踏步入了门,急行数步,门口有守门的,但可能看刘涌着一身戎装,又神色急迫,也不敢拦阻了问,便当没看到了。

    刘涌知道问那些门卫也没有用处,这么大的仓,他们不可能知道一个小女子在哪里,问了只给自己惹事而己。看着每个仓口都有一群固定的人在劳作,心道也许在每个仓去问问可能会有收获,便在一个仓口前定睛细看。确实有不少男男女女在里面忙碌,女人也周身麻布,披头盖脸一身灰土,把粮袋扛上一步步挪动。那粮袋看起来怎么也得大几十斤,看得刘涌皱紧了眉头。如果说这就是受了舂刑的女人被罚的地方,这与他原本以为的舂米毫无关系,也许她们扛完了麻包还要到别的地方拿着石杵和石臼再捣啊捣……?

    刘涌冲上前去,寻到一个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今天新到这里来劳作的,叫做倩儿的。

    看到的每个人都一脸悲苦,皮肤黝黑,口唇干裂,目光呆滞,对刘涌的问题都只是摇摇头作答。刘涌自忖这里负能量真是太多了,要不是太阳暴晒,热气腾腾,人来人往,他简直觉得这里闻不到一点人味。

    远处噼吧一声鞭响,刘涌看到一个监工模样的人刚挥了鞭子抽到一个人的腿上,那人被抽得一个趔趄,裤管裂口,红色当即晕开,却既不悲号也不愤怒,稳住了身子又走。那挥鞭子的仓徒不知道怎么被得罪了,嘴里叫骂不停,收鞭入手,接着扭过头来。

    这位仓徒大人看惯了弯腰做工的罪徒黔首,骤然看到刘涌这么一个站得直直的家伙,眼里陡感被刺一样地不适应。

    于是甩鞭子团在手上,踏步向刘涌走过来,刘涌还在四下看人脸,仓徒走得近了,喊道:“干什么的?杵这里做什么?!”

    刘涌正自烦闷,刚才看他莫名其妙挥鞭子抽人,就心里不平,问话如此不客气,更是激气,但想到也许这些家伙们会知道倩儿的所在,便忍住了没说话,等那仓徒自己走近。

    仓徒对刘涌的无视显然有些气了,脚下加快起来。

    刘涌听到右侧咿呀一声叫,声音苍老,扭头看去,一座粮山旁边,一个女人头发灰白,担不动被压在背上的米袋,似乎是崴到了脚,翻身躺跌在地上了,米袋翻滚到一旁,带起一片尘土,女子伏在尘堆中,仍呻吟了两声,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痛苦表情。

    仓徒条件反射般地转移了方向,手中鞭子骤起,一鞭破风响亮,往这老妇人身上抽去。如此恶狠狠地大鞭抽打女人的作法刘涌见所未见,脑中嗡一声响,想要上前去拦阻,但显然是来不及。

    女人的身子却是平地向后一滑,刮开不少尘土,水平地移了位,半拉身子隐进粮山另一面去。

    鞭子一下抽空,仓徒像是一惊,手中一振,鞭身收转回来。

    那女人的动作太过诡异,刘涌也怔了神,正此时,一个人从粮山那边抢出,扑地倒了,急声求告道:“大人莫怒,这位大娘脚崴到了,不是故意丢掉粮袋的!”

    刘涌一愣,声音熟悉,身形熟悉:倩儿。

    是倩儿刚才把这个女人拖了过去?

    刘涌心里讶异:好快!

    想到她在府中那般的胆怯,和见李金时候的那害怕模样,现在她的言行还真算得上是大勇了。

    仓徒却恶叫:“所以你就敢让我抽空鞭子?!”急步向前,一鞭又起,飞快掠向倩儿,眼见着要正正抽到头上。

    倩儿一声惊叫,身子右倾,鞭稍扫过她左肩,似没挨着,倩儿仍然歪身右倒,滚开了去,尘土大起,同时呜呜哭叫起来。

    仓徒已经窜到倩儿身前,一把揪起倩儿头发:“还没打着你就哭丧,以前欠人整治是不是?!”

    正嚎叫间,突然觉得背上被谁拍了一下。

    仓吏讶异,回转身子,正撞上刘涌向他脸上斩下的掌侧。

    这个仓吏比刘涌矮,刘涌一掌切下,他正好回身伸头接上,两力相加,且他转身时下盘不稳。

    咯嚓一声响,仓吏已经利索地仰身后倒下去,倩儿侧身一避,仓吏仰面跌到尘土里,倒地便呜哇发出宰猪一样一声嚎,鼻梁被刘涌一击而断,鼻中嘴里都喷出血来。

    惊疑不定的倩儿抬头看见刘涌竟站在自己身前,嘴张了两下发不出声,随即发了狂一样两臂弹动,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刘涌怀中,蓦地一撞。

    刘涌看着歪在地上疼着打滚的监工,想着适才大脑中自然生出的两个熟极动作,动起来一切都像吃饭一样自然准确。

    倩儿肩膀的抽动让刘涌一阵心疼,低头看着倩儿的脸,脸上已经都是尘污,加上几滴泪凝成的泥灰,刘涌不敢想象这就是昨天在自己怀里抽泣的倩儿,道:“你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倩儿只顾摇着头,一边含混不清地乱说。

    仓徒从地上爬了起来,呜哇乱叫着,似在求援,又指着刘涌大骂。他的同事显然反应相当迅速,仓口附近果然陆续跑来人,都和这个仓徒一样短衣短裳,操着鞭子或者棍子,围近了过来,却看到刘涌穿着一身甲胄,腰里还佩着剑,搞不清他来头,没人敢上前来。

    “跟我走……”刘涌伸手拉起倩儿的手,便要向外走。

    仓徒们大声呼喝起来,散开堵住道路,差不多聚了有十几个,都纷纷擢起鞭子。

    刘涌昂起头,盯着眼前的众人,仓徒们的声音反倒渐渐小了。刘涌抬手指着倩儿,说:“她是我内子!我是有爵位的都护军士!她有资格消除隶籍!你们没资格打她!”顿一下又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会去见你们仓蔷,禀明原委,到县府为她除录!她是编户良人,谁也没资格打她!”

    众仓徒互相看看,又看看刘涌,最后都看到那个一脸血的歪鼻子上去了。

    那仓徒鼻子里的血还在流,一说话连嘴里也喷出来血沫子,呜呜哇哇叫着,刘涌却不大听得清他在喊什么。

    流血仓徒大概发现集合起来的工友们也都管不了多大用,疼得气不过,就炸忽忽发声叫,独自冲了上来。刘涌摇摇头,腰中长剑出鞘,青芒暴涨,剑芒止处,正在硬生生刹住了脚的监工额头前。倩儿和群监工都发出一阵惊呼。

    “让开!”刘涌喝叫一声,剑头指的这人竟然登时软瘫在地上,他身后的众仓徒嗡嗡大哗一下。刘涌看状况尚可控制,掣了掣倩儿的手,倩儿却是皱紧了眉头,一脸忧虑,低声道:“你打了人,不要管我了,你先走吧……”

    刘涌听了心里一酸,握倩儿的手加了把劲,倩儿手上柔若无骨,身形一软,脚下极顺从地被他扯动了走,刘涌持剑身前,两人一步步向前走过人群。

    倏地一声鞭响,一支鞭子飞向刘涌手腕。刘涌吃惊,着手把倩儿拉回自己背后,挺剑竖摆,击上鞭身,鞭子弹开散坠。抬眼看时,众人身后一个小年轻满脸通红,张嘴大叫:“他敢欺负我爹,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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