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敞开肚皮要抱的时候,宫人们竖起了耳朵。

    前半句话软软地回荡在大殿,听得大长秋眼眶发热,心房滚烫。那贱婢胡言乱语,殿下非但没有害怕,还安慰皇后不要生气,实在是乖巧又勇敢,让人软了心尖尖。

    很快,她呆了一呆。

    ……弄、弄死她好了?

    胖娃娃理所当然的态度,放在后世便有一个词来形容,奶凶。宫人们全都呆住,吕雉也是一愣,磅礴的杀意翻涌而出,对着教刘越说这话的人。

    其心可诛!

    很快,她推翻了这个想法。莫说椒房殿了,大半个长乐宫在她掌控之下,有异心者近不了殿下的身,谁敢教?

    是她的越儿和太子哥哥不一样,生来适应杀伐。

    思及此,吕雉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杀伐果断是当权者理应具备的品质,也是她对刘盈的期望,可换作小儿子,有了浓厚的舍不得,想要永远护他在羽翼之下。

    转念一想,人的寿命总有尽头,永远护在羽翼之下,不过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越儿日后是要做诸侯王的,学掌一国之政,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宁肯越儿嗜杀,永远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吕雉亲了亲胖儿子的额头,脸上的笑意未散,轻柔地纠正道:“母后没有生气。只是越儿,我们不能说‘弄死’,而是要说‘赐死’,再不济‘给她一个痛快’,话语间,还是要有所掩饰。”

    “……”大长秋眼睁睁地看着皇后教导起殿下,面色十分复杂。

    刘越琢磨一番,恍悟地点了点头。

    母后说的对,他还是太过稚嫩。时代变了,不能用末世的方式思考问题,这是一门值得深造的学问。

    小胖手松开母后的衣领,改为搂脖子,嫩脸蛋又蹭了蹭。颊边传来的触感又软又温热,吕雉抱着胖娃娃坐下,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告诉儿子:“越儿可知,你父皇要回京了。”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想了想:“哦。”

    他便宜爹终于要回来了?

    不用努力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他都忘了这个人。

    一个“哦”字极其冷漠,吕雉眼底却满是纵容——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深入去提。

    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摸摸儿子的小肚皮,她冷肃的面庞笑意盈盈:“今天想吃什么?阿娘叫厨房去做。”

    ……

    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刘越从母后怀里滑落,蹬蹬蹬地迈开小胖腿,爬过门槛,消失在众人眼前。

    吩咐几位宦者一刻不离地跟着殿下,吕雉看向大长秋:“就按越儿所说,给那贱婢一个痛快。是谁在身后指使,查。”

    一个查字冰凉彻骨,满含血腥的味道,大长秋即刻道了句诺。

    吕雉起身,长长的裙摆在身后拖曳。停顿片刻,她冷笑着开口:“陛下不顾御史大夫劝谏,把刘如意迁为赵王,这才放心地前往关东,唯独忘了越儿的执弓礼。鲁元瞧着也有了怨,真是好一片慈父之心!”

    可就算皇后不愿意,满朝文武都不愿意,也更改不了刘邦立赵王的决定。

    白手起家的开国皇帝,又是斩白蛇起义的赤帝子,有着无人能比的积威。除非他自己听进劝谏,否则谁都阻止不了。

    他有这个能力。

    而吕雉能做的唯有一个字——忍。幼子是她的心头肉,本该由父皇主持的执弓礼却被刘邦抛之脑后,以致不受宠的流言传出,她怎能不恨!

    她恨,却只能忍。

    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不差最后一时。

    朝殿外望去,栽种的树木郁郁葱葱,吕雉凉声道:“陛下一回宫,得来个人提醒他,执弓礼,该办了。”说罢吩咐道:“传辟阳侯。”

    ……

    远在数百里外的雒阳行宫,刘邦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哟,是谁在念叨他?

    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这次回去,是真的要常驻长安了。攻打韩王信的战事告一段落,他得空出手来处理异姓王,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淮阴侯那家伙即便软禁在京,他不放心。

    还有太子……

    刘邦的眼神沉了沉。

    “把朕精心挑出来的奴婢送去太子宫。”想起昨晚梳落的白发,还有照镜子的时候,鬓间的白色是越发多了。他终是下定决心,此番回京,真正确立大汉的继承人。

    太平之世可以有守成君主,可如今,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

    远有匈奴虎视眈眈,近有异姓诸侯王拥兵自重,太子登基,坐不好这天下,光是镇压一帮老臣就够呛。他能用计消灭异姓王,能哗啦一下消灭匈奴,洗刷被冒顿围困的前耻吗?

    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盈儿太过仁弱,而如意果决又聪慧,类他。刘邦一摸短须,长长叹了口气,扯着嗓子朝外喊:“行辕理好没有?”

    喊完又陷入思索,在雒阳一待就是两年,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转眼过了十天。

    两岁的孩子就算精力充足,一天也有大半时辰在睡觉。椒房殿占地极广,皇后起居的寝卧坐落在左后方,刘越住的地儿离母后不远,是吕雉费心选出来的,装扮得极为温馨,绕过一堵椒墙就能看到了。

    “殿下,殿下?”迷迷糊糊间,宦者柔声唤他用膳,刘越揉着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

    吃饭才是头等大事,睡觉其次!

    知道殿下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故而宫人们远远跟着,只摔倒的时候才会去搀扶。满腔困意尚未消散,胖娃娃走得歪歪扭扭,脸蛋还有睡出来的红印,直至半途撞上了一个人。

    来人长得十分高大,鼻若悬胆,眉似刀裁,活生生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美男子。

    美男子连忙扶住刘越,发出磁性好听的声音:“殿下,臣得罪了。可要臣抱着殿下走?”

    发困的时候,谁会拒绝赏心悦目的代步车呢?

    刘越灰黑色的大眼睛布满水雾,张开手叫他:“辟阳侯。”

    审食其露出笑意,朝胖娃娃弯下腰,双臂一个用力,便稳稳托起刘越,抱着他往膳室走去。

    身为掌管皇后事的长乐宫舍人,辟阳侯审食其出入椒房殿的次数最多,也与刘越最为熟悉。

    刘邦当上汉王的时候,数年不归家,于是派舍人审食其到老家伺候妻儿。后来刘太公、吕雉皆被项羽所俘,审食其也在其列,入狱的日子极苦极苦,但他依旧尽心尽力地照料、周旋。

    因着这份同甘共苦的恩情,等到天下初定,审食其便被封为辟阳侯,兼任长乐宫舍人,深受皇后宠信。尽管在外头日益骄横,面对皇后、太子与鲁元公主,他却始终谦恭,这份谦恭也延袭到刘越的身上——

    他还亲自给小殿下换过尿布,不假他人之手。可以说,审食其是看着刘越长大的。

    鼻尖传来清爽的皂角香味,刘越眨了眨眼,问他:“辟阳侯可吃过饭了?”

    审食其忙道:“还没有。方才皇后传唤臣,臣与殿下一块儿用。”

    刘越满心满眼都被吃饭两个字占据,发出“唔”的一声奶音。

    审食其心肝一颤,定了定心神,提醒自己时刻要恭敬,殿下的肚子肉肉再可爱,也不是自己能摸的!

    到了地方,吕雉已然跽坐于膳桌后。

    瞧见审食其抱着儿子,她并没有露出不悦,指了指堂下:“不必多礼,坐吧。”又朝刘越招手:“到阿娘这里来。”

    刘越离开赏心悦目的代步车,迈着小胖腿去到母亲身边。那儿有他特意定制的迷你小膳桌,桌上的青铜餐具齐齐摆开,他吸了吸小肚子,堪称虔诚地坐下。

    煮得很烂的粟米饭,淋了豆酱的碎牛肉,还有一小份鸡蛋羹,组成西汉版的豪华美味,便是皇宫,也供不起顿顿这样的奢侈。

    实在是秦汉耕牛珍贵,不允许随意抹杀,除非遇到什么意外,要到官府报备登记。民间如此,皇家的牛同样不多——也多亏刘邦爱吃牛肉,于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转动脑筋,在上林苑养了群专供皇帝皇后吃的肉牛。

    汉初穷啊,少府同样囊中羞涩,肉牛数量有限,顶多半年杀个一头。也就是近两年频繁了些,因为皇后生的小殿下喜欢。

    怎么办?

    管肉牛的大手一挥,有皇后撑腰,瞒着陛下多杀几头。

    事实上,西汉的吃食远不如后世。此时,丝绸之路尚未开辟,酱料调味更是匮乏,若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大吃货国的人类穿越了,尝完一口饭,恐怕恨不能当场穿越回去。

    可刘越不一样。

    大汉空气好,有肉吃,可不就是天堂吗!

    想他生活过的末世,饿肚子司空见惯,等到五谷灭绝的时候,能吃生饭都是一种幸福。当然,人人都有一颗追求美食的心,如今条件允许,等他再长大一点,能改善改善食谱就更好了。

    胖娃娃虔诚地、一口一口把蛋羹拌饭吃完,牛肉留到最后吃,伴随着微咸的酱汁,嗷呜一大口,不留下半点剩余。

    审食其悄悄望了眼小殿下,忍不住又望了眼,不知不觉胃口大开,结果……吃撑了。

    审食其:“……”

    刘越放下勺子,软软地对吕雉道:“阿娘,我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这也是惯例了,吕雉摸了摸儿子鼓起的肚皮,目光柔软,轻轻颔首。

    ……

    刘越很少去椒房殿外面逛。一来他年纪小,怕走远了母后会担心,二来,偌大的长乐宫都住有谁,他不怎么清楚。

    一道长阶通往正殿的顶端,刘越停下脚步,远远望见长阶站了一个人,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他穿着并不华丽的衣袍,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瞧着颇为正气,有点像素未谋面的御史大夫汾阴侯周昌。

    御史大夫连皇帝都敢顶撞,出了名的清廉正直,加上年纪有亿点大……想起大长秋方才和他说,皇后要请御史大夫前来议事,刘越朝他走近,越发肯定这就是周昌。

    灰黑色的眼睛弯起一道月牙,刘越礼貌地问好:“御史大夫安。”

    哪知来人愣在原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越,瞧着竟是怒了起来。

    “臭小子,我是你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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