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师傅水深火热被教训的时候,  刘越在和便宜爹大眼瞪小眼。

    方才戚夫人哭哭啼啼地被请了出去,赵王张张嘴想说什么,刘邦便收起怒气叮嘱,  让他回天禄阁好好读书。

    被踹的戚坪人事不省,被武士唰一下扛起来,转瞬消失在众人面前,  那惨状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然而文武大臣并不觉得伤心,他们一个劲地瞅着新出炉的梁王殿下,  再三在心里稀罕。

    赵王长得像陛下,梁王岂不是更加类他?

    出了戚坪这等糟心玩意,刘邦陡然没了心情议政,众人心领神会,心知陛下这是要和梁王相处呢。萧何与陈平对视一眼,决议更改诸侯王启蒙计划,于是宽敞的正殿只剩孤零零的胖娃娃,站姿乖巧,  神情也乖巧。

    刘邦瞧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他可算知道臭小子的真面目了!

    装,继续装。

    他呵呵一笑:“你还有什么话对朕说?”

    刘越想了想,灰黑色的大眼睛写满真诚,奶音是罕见的甜:“谢谢父皇赐我梁地,越儿也告退了。”

    刘邦:“…………”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一个猛虎扑食,把小儿子扛在肩上,  准备不留情面地好好教训一番,  让他认清到底谁是爹,  千钧一发间,  宦者匆匆地进来禀报:“陛下,家上求见。”

    刘邦教训的计划遗憾落败。他似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叫盈儿进来。”

    见刘越小乌龟似的挣扎,皇帝到底忍不住手痒,把大臣觊觎的脸蛋肉肚子肉摸了个遍,最后还捏了捏。

    刘越听闻太子哥哥到来的欣喜全没了,小火苗从心底迸发,他的脸蛋只给最亲近的人摸,肚皮只给母后一个人靠,父皇才不在其列!

    这时候就该请出御赐宝剑“御敌”,可宝剑并不在他的身上。

    宝剑被他递给了便宜爹,准备划自己的脖子……

    刘越蔫了。

    刘盈进殿的时候,入眼一副幼弟被父皇“上下其手”的模样,不由愣了愣,想象中戚氏欺人太甚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越儿没有受伤,也没有红了眼眶,他大松了一口气,高兴之余,满腔急怒似浇下一盆水,控制不住的涩意在心里蔓延。

    ——父皇想要废了他。

    刘盈的手蜷了蜷,恭敬地给皇帝问安。只听刘邦吩咐宦者:“把戚坪的事和太子说说,省得一个两个的都误会朕!”

    吩咐完,见臭小子还挺老实,刘邦满意了,开始思考刘越何时去天禄阁读书,安排谁当他的王太傅。老在椒房殿窝着也不好,尤其是那两个武师傅,多看几眼都要折寿。

    那厢,随着宦者清晰又流利的口述,刘盈呆了。

    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敬怕父皇,戚坪被父皇痛骂一顿,又踢了一脚,越儿还成了梁王??

    刘盈想也不敢想象这样的好消息。震惊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梁国虽不能和齐国相比,一年的赋税却足够越儿吃饱饭,睡好觉,更可以多养几头牛。

    他连忙下拜道:“父皇恩典,盈与越不胜感激!”

    刘邦望着伏身在地的嫡长子,心忽然软了软。

    “好了,”他摆摆手,“带越儿回去吧,想来皇后也要等急了。”

    说着,又捏了捏胖娃娃的两个小圆髻,心情舒畅得不得了,任你在外凶狠,又是拔剑又是踹人的,还不得老实待在你爹我的怀抱?

    ……

    刘盈牵着弟弟的小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越儿,以后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他低声道,俊秀的脸庞重新浮上担忧,“幸而父皇明察,越儿也没有受伤,否则孤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他像天底下最唠叨的哥哥那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幼弟,说若再遇上这样的情形,不论去椒房殿找母后,还是太子宫找兄长,远比亲自上阵来的好,更不会给坏人欺负的机会。

    刘越依偎着他,认认真真地听兄长说话,时不时点一下头。

    直到最后,他:“……”

    疑惑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哥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转念一想,刘越沉默了,戚坪那张惨不忍睹的猪头脸,哥哥好像是没有见过。

    胖娃娃郑重点头,表示听进去了,他一定牢牢记住,再也不会被坏人欺负!

    奶音软软,说得刘盈欣慰起来,又心疼弟弟和戚家人对峙这么长的时间、走了这么久的路,弯下腰,把刘越抱进了怀里,充当他的代步车。

    兄弟俩一踏入椒房殿,鲁元公主风风火火地迎上来,面容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和焦急。

    即便永寿殿传来消息,说父皇封越儿做梁王,椒房殿欢喜的不得了,那也抹不去幼弟受的委屈。在她看来,梁国算什么?土地丰腴,临海又富裕的齐国才好呢,足足有七十多座城池,乃当今第一大诸侯国!

    不说封王的事,戚氏竟嚣张到了越儿的头上,当她这个姐姐是死的?

    她摸摸刘越的脸蛋肉,力道很轻很温柔:“又是踹又是拔剑,越儿累着了吧?姐姐亲自下了膳房,给越儿烹煮花椒牛肉,足足有一大碗,还有甜浆喝。”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亮了。

    尽管觉得有亿点点不对劲,姐姐怎么也一副他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刘越吸吸肚子,从哥哥怀里滑了下来。

    胖娃娃迈开短腿,战胜门槛,看见母后朝他柔和地笑,不由蹬蹬蹬地踏过去,拉住吕雉的衣袖:“母后。”

    吕雉回牵住他的手,不再提起戚坪与永寿殿:“走,和哥哥姐姐一起去膳房。”

    鲁元公主刘乐幼时懂事,帮着母亲烧饭做菜,也曾下地干过农活。虽说当了大汉唯一的公主殿下,手艺也没有忘却,生疏过后,一下子熟练起来,竟是不比宫中的厨子差多少。

    幸福地吃完花椒牛肉,把粟米饭吞得干干净净,刘越捧起甜浆,小口小口珍惜地啜饮。

    在刘越不知情的时候,不论是膳房侍候的宫人,还是聚精会神望着他的皇后,太子与公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据说戚坪抬出长乐宫的时候,五官青肿还流了血,实在不成了人样。越儿若是见到害怕,或是没了胃口,又该怎么办才好?她们实在放不下心。

    鲁元公主对戚家人更恨了几分,打定主意回到府中,让丈夫宣平侯张敖联络旧部,让戚氏与他们的跟随者再也笑不出来!

    父皇封越儿做梁王,少不了要任命王太傅,还有安排越儿去往天禄阁读书,想必是收起废太子的心思,不会再私底下询问朝臣了。

    吃完饭,刘越肚皮鼓鼓,小乌龟似的回到寝殿,准备幸福地睡上一觉。

    就见韩师傅与彭师傅一左一右包围了他,一个拧着眉,一个神情感慨又紧张。

    韩信打量着自家学生,见他浑身无损,行动自如,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也不是完全糊了一双眼。

    彭越想起殿下封做梁王的事,心里那个美啊,连戚坪那龟孙的恶行都抛之脑后,对刘越进行无微不至的问候。

    先是夸赞胖娃娃身手灵动,不畏坏人,话题一转,又说起梁国这片土地。眼看就要给新出炉的梁王殿下介绍起国都雎阳,韩信黑着脸打断了他:“这等事,日后再说也不迟。你怎的不分轻重,看不见殿下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说罢转过身,英俊的面容煞气十足:“等师傅出了椒房殿,定帮你活剐戚坪,领兵踏平戚氏全族,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

    辨认出韩师傅眼底的心疼,刘越呆呆地望着他:“……”

    他分明是欺负人的那一个呀。

    彭越连忙闭了嘴,像是恍然大悟。

    等韩信说罢,他也冷下脸来:“师傅没用,不能当场帮殿下复仇。不过区区戚氏罢了,等师傅日后出去联系旧部,还有向来与我交好的鄃侯栾布,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定然鼎力助我,把戚氏全族骨灰都扬了!”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慢慢张大。

    他知道鄃侯栾布,如今在燕地当燕相,手掌燕国兵权,堪称彭师傅的生死之交了。栾布听闻彭师傅的死讯痛哭流涕,立即收拾行囊进京,还顶撞了他的便宜爹,母后同大长秋说起的时候,面色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又有韩师傅,又有彭师傅,戚家人的骨灰要扬几次?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是我欺负的人家,彭越摇摇头,怒目圆睁,让他千万不要委屈。

    “殿下安心就是。不过忍一时之气!”

    刘越:“…………”

    他乖巧起来,软软道了一句好。

    坐落在戚里的留侯府,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丞相。”张良原本靠在躺椅上,闻言,俊丽的眉心蹙起,缓缓坐直身体,仿佛不知情一般,“那缙阳君竟是胆大至此?”

    萧何执着杯,颔首应是。

    他仿佛忘记了戚坪的惨状,也忘记了可爱学生是个两面派:“作为梁王殿下的养生友人,留侯可不能这么袖手旁观。”

    此番戚坪的嚣张作为,惹怒了诸多随陛下打天下的功臣。

    他是能自己出手,但张良每日偷偷摸摸地传信,还宅家闲得要命,搁谁谁能想通?

    丞相觉得他想不通,得给留侯找点事做,能勾得他不再隐世最好。

    “养生友人”四个字一出,张良微微睁大了眼。

    没想到丞相竟也知晓此事?

    半晌,他暗骂一句老狐狸,这是清楚知道他对小殿下遭遇的不忿,前来督促他来了。

    “自然。”张良云淡风轻地道,“不过区区戚氏,我早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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