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测量的结果出来,不亚于石破天惊。

    箭矢穿竹而过,崩裂了坚硬的竹片,最后陷进土壤,只留一截白羽在外头。

    重臣们久久回不过神,忍不住走上前检验,这样的弩,这样的弩……

    刘越将吴王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轻一眨。

    制作大黄弩所需的技术与原理,远比普通的弩机复杂,要质量极高的精铁,千锤百炼的锻造,何况还运用了机关术。如果光看外表就能造出来,那墨家钜子也就不用混了,吴王刘濞当然没有这个本事。

    邀请的目的达到了,下一步就该送客,刘越关怀道:“吴王兄面露冷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话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刘濞额角抽动着,头晕耳鸣,一时间想要否认。

    吕雉与小儿子心有灵犀,感受到衣袖被轻扯,霎时目露纵容,轻飘飘对刘濞道:“既有不舒服,就别想着逞强,下回观赏也是一样的。来人。”

    大长秋快步上前:“太后。”

    于是欣赏完新弩机的刘濞很快被带出去,请往太医署让医官诊治。

    梁王想要排挤吴王的心,太后接收到了,在场重臣隐约领悟过来。他们原先他们还觉得奇怪,新式弩的演示为何要邀请吴王,一个遭受天罚、口碑骤跌的诸侯王,现在么……

    定然是吴王做了什么事,叫梁王不高兴了。

    梁王殿下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呀。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大黄弩上。曹参捋着短须,指着它道:“这是对付射雕者的利器。”

    重臣们连连点头。从前征战沙场的周勃更是心痒难耐,自认力气尚有,亲自体验了一遭,最后大汗淋漓,却是成功射出了白羽,惹得众人大声叫好。他痛快地放下弩,自己尚未完全老啊!

    皇帝眼里浮现动容,重臣一个个喜上眉梢。

    能不高兴么?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亩产四石成了现实,又来一个大黄弩,他们走路上朝都带风。

    若是放在从前,陈平高兴的同时,总会有一丝丝别扭,认为大黄弩夺去了新式肥的风头,但如今不一样了。他真心实意觉得好,余光瞥向手舞足蹈的少府令,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

    大黄弩的生产,最后不还得靠少府?

    这世道,百花齐放才是正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他已经向大王借用了徐生,过些日子带他去卫尉衙门锻炼,送他一个光明的前程。

    阳少府摸摸鼻子,打了个大喷嚏:“……”

    是谁在念叨他?回过神来,阳少府热泪盈眶,自家次子算是拜对门了,墨家看来也不比农家差。

    最后由曹丞相进行总结,陇西大旱翻了篇,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推广新种新法,等候大黄弩量产,只是一个紧要问题不容忽视——大黄弩的管控必须严格,进出武库必须登记,一旦流出,相关人员都得议罪。

    这等利器用来刺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吕雉边走边聆听,与众人回到前殿:“卿等说的有理。”

    毕竟只是展示,有关大黄弩的详细条例之后再议,当下最重要的是论功行赏。

    说到奖赏,大臣们条件反射似的朝梁王看去。

    刘越:“……”

    看他做什么,他只是怀揣咸鱼梦想的幕后人。

    刘越坐得端端正正,假装看不见众人的目光,不经意地伸出胖手,在脸上挠了挠,挡住。

    对于创造它的大功臣,吕雉含着笑,看向郑黍为首的墨家人,对臣子们道:“哀家欲册郑黍为少府司造史,秩一千石,麾下亦可招揽墨者,众卿以为如何?”

    除了心里一个咯噔,掀起惊涛骇浪的叔孙通,众臣沉吟片刻,都没什么意见。

    在董博士成为搜粟都尉的当下,郑博士封官显然是板上钉钉,而两个官职,太后都安排得极为巧妙。一个由内史管辖,专司农事,一个由少府管辖,专司造械,都合了他们的专长,且不会被朝堂的明争暗斗席卷。

    官身又与白身不同,拥有实现抱负的机会,毕竟在大势之下,农家墨家的力量太小太小了,若把他们安排到权势中央,反对之声定然甚众。

    这般安排,是对诸子百家的鼓舞与振奋,同时也是一种遏制。若墨家大行其道,在朝堂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再来一出“为非战赴死”,像追寻田横自尽的前任钜子一样,太后难道就睡得安稳吗?

    允许开设一家墨学,足够了。更多的,她也不会同意,她在静待墨家的改变。

    准确的说,是诸子百家的改变,太后允许他们心怀抱负,但这个抱负,只能为辅佐君王。她的眼里是汉家江山的永固——御史大夫周昌相信这一点,故而当初双龙凶兆出现的时候,齐鲁歌谣传入耳朵,他反对得最是激烈。

    视线转开,移到托腮的刘越身上,周昌顿了顿,板正的面容温和下来。

    嗯,太后眼里还有梁王殿下。

    虽然已经有很多回赏赐,但在墨者们看来,授官等同给予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远胜金银和博士之位,叫他们激动得不能自已。郑黍再三谢恩,坚毅面容沉稳,却悄然红了眼眶。

    红红的痕迹很快消失不见,他在心底问道,师兄,你看见了吗?

    若不是小缓遇见大王,他们不会有今日这番际遇。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当以毕生报之!

    很快,郑黍沉思起来,大王给他们科普过,农家董博士的官职可是秩两千石。亩产提高,拯救的是黎民百姓,他们的弩机还是稍逊一筹,若他想要升官,带领师兄弟们一道,可要再努力点才行。

    刘越忽而有些鼻子痒痒。

    他不知道墨家钜子激起了奋斗的心思,否则定会感动得竖大拇指。而在众臣看来,郑黍的谢恩很正常,很是发自内心,但……

    总觉得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刘越正襟危坐,极为低调。

    一路上被大王耳提面命,在母后跟前不许提他,郑黍显然是听进去了,强忍住给大王请赏的念头,坚持到了最后。

    堪称一场奇迹!

    然而依旧有人不会忘记,墨者们在哪里居住,大黄弩又是在哪里制造出来的,尤其是无时无刻不关怀幼弟的刘盈。

    他温柔道:“梁园工坊都是越儿筹钱,没有用过朕与母后的一分一毫,依朕看,得再划些庄子才好。”

    众臣恍然大悟。

    原来少了对大王的夸赞,他们不住点头,可不是么?

    陈平当即道:“太后,梁王殿下的功可不能丢啊。”

    吕雉笑道:“就依皇帝的说法,再划些庄子给梁园……”

    还是躲不过焦点命运的刘越:“……”

    小手变得无处安放,他沉默片刻,从腮帮子挪开,啪嗒放到了腿上。

    前殿一片欢声笑语,围着大黄弩啧啧称奇,只除了两个人不高兴,不快乐。

    一个是奉常叔孙通,一个是吴王。

    叔孙通原本喜气洋洋,可一想到大黄弩的制造人,他就别扭起来,现在倒好,墨家人封了官了,再升几下就该和他平起平坐了,他郁闷,恨不能送几大叠草纸给儒门内部的古板师叔。

    吴王闭着眼,眼前闪过大黄弩试射的一幕幕,心越来越冷的同时,头越来越疼。若太后要削了他的第二郡,他能如何?

    他还能如何??

    如此巨弩,他从未见过,刺杀一个人岂非轻轻松松。

    他没有万全的把握逃过!

    侍从拿着太医署配来的草药,跟在主子后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等回了府,吴王久久不言,忽而听闻外边通报,说自称梁园化学家的徐名士来了,还带了许多物件。

    刘濞睁开眼,此人他知道,身具太后册封的封号,虽是方士,却早已摆脱方士之名,乃是长乐宫的红人。他想怒斥一声滚,半晌冷静道:“请进来。”

    临近归国,须得万般谨慎,不能再出意外了。梁王那兔崽子开了个好借口,他怕太后借身体不舒服之名,将他永久地留在长安……

    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话虽冷静,太阳穴却是扯了筋似的痛。等到黝黑的徐生笑容满面,为他展示身后灰蒙蒙的绿色玉块,吴王有了一瞬间怔愣。

    那“玉”还不是一块,而是十数块,胡乱地堆叠在地上。徐生谢过帮忙搬东西的家丁,仙气飘飘地对吴王道:“吴王殿下请看,此乃不输和氏璧的珍宝,齐王十分喜欢,曾用三百万钱向我们大王采购呢。”

    刘濞嘴角抽搐,脸一瞬间黑了,甚至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杀意。

    不输和氏璧的珍宝?

    就这几块破石头??!就当是玉好了,颜色不剔透,杂质几乎要破石而出,拿他当傻子忽悠??

    徐生才不说他带来的琉璃,都是次品中的次品,扔大街没人要的那种。毕竟奉大王之命,要把它办得漂漂亮亮才行,才有机会摆脱卫尉的折磨。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给刘濞推销,大方地表示这一堆玉璧,三百万就给您带走。要是让齐王殿下知道,他一定悔恨不迭,三百万才带走了一块,如何也比不过吴王您啊!

    刘濞强忍将他乱棍打死的冲动,准备好声好气地送他走。

    徐生见忽悠不动,叹了口气,准备搬出最终武器。

    他以高人的姿态道:“看来这些玉璧,与您有缘无分。梁王殿下早已征得太后同意,说您若不要,想着即刻归国,这些玉璧摆在长信宫也不错,就放在前殿,人人都能看见。小道这就回宫复命,小道叨扰殿下了。”

    吴王:“……”

    梁王……太后……

    脑子传来惊天动地的嗡鸣声,他自动将徐生的话翻译成:太后知道玉璧这一茬,这是他归国的买命钱。

    吴王眼底现出血丝,手指攥成一团:“上好的玉璧,让人瞧着心醉……寡人从未看见过如此品质的好玉,远超和氏璧!我买。”

    徐生眉开眼笑:“好嘞!”

    他一顿,重重拍了自己一下,飘逸地道:“好。不知大王是打欠条,还是付现钱?”

    “……欠条,加现钱一百万。”吴王眼睁睁望着他远去,留了一堆破石块在脚边,沉默许久。

    伴随着天旋地转,他的嘴角洇出血丝,眼前黑白雪花闪烁,离昏迷只差一线。他强撑在高座上,挥退侍从的搀扶,慢慢地坐直身子,一笔一划撰写送往长信宫的奏疏。

    等到夕阳西下,长信宫派来的谒者微微笑着,说太后准许大王明日归国,不必再去宫里拜别,吴王心底的那口气,松了。

    谒者前脚离开,他猛地呕出一大口血,彻底晕厥过去。

    昏厥前,他死死抓着近侍的手:“不能请太医令。等到明早太阳升起,把寡人驮上马车,伪装起来,运、也要运回国……”

    霎时哭叫一片:“大王——大王——”

    刘越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引来吕雉的担忧:“是不是着凉了?”

    太后摸向儿子的额头,刘越乖乖给她摸:“越儿换季的时候都有好好盖被子。”

    吕雉这才放下心,回过身,给任命郑黍为官的诏书盖印。

    刘越坐在母后身边,看她盖印,一边琢磨对徐生的安排。

    他教徐生的话,都是他编的。徐大化学家是一个好用的属下,折在卫尉衙门里头怪可惜,不如追着吴王的马车走,等一到吴国,率先追回欠条的二百万钱?

    也可以逃脱陈师傅的追踪,让天长地久的恨意渐渐淡去,实在是一举两得。

    再派一队卫士保护他,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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