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洋来席城生活已经九年,从上大学开始便待在这个内陆城市,大有待在席城一辈子的意思,内陆城市见不到海,家乡郡城是沿海城市,出了家门走不了多远就是海,但铭洋离开家乡后从未想念过家乡的那片海。
六月初,铭洋纵使不想念那片海,也回到了家乡。他向公司请假回家了一次,因为铭阮举办婚礼。婚礼举办在海边,他坐在底下看着铭阮和陈雯笑意盈盈,相视中爱意丛生:“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至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他们说完誓词交换戒指热情拥吻,铭洋随着观众把手拍的啪啪响以示祝福。
在双方父母致辞完后,他听见主持叫他的名字让他上去致辞,此时确实意外,来时并未有人告诉他也要上台。走上台后铭洋都未想好要说什么,他向着铭阮和陈雯笑了笑,对着话筒说了一开始见到铭洋和陈雯就说的话:“祝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举行完便去了酒店,他和家中同辈坐在一桌,没吃多少东西,大多时间听着同桌的人互相打趣,时不时看着父母同一对新人讲话,听不见他们讲了些什么,却能看见他们脸上喜悦洋溢,他也笑了笑,便继续听着同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
铭洋总会感觉在人多的地方,空间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一同待在一个地方情绪却不相融,铭洋此刻便就独处一块,他相对与周遭而言,安静的过头了。
他拿起身边的相机对着与儿媳交谈的父母那边拍了一张照片,又对着敬酒的铭阮拍了一张。
他的情绪在今天有些坏,高兴不起来,于是吃的差不多了,铭洋一个人走到海边站了会,听着浪的声音,脑子里什么也没想。铭阮从他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在这做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铭阮的语气有些重,铭洋转头看见了铭阮有些生气的脸,铭阮喝了不少酒,身上酒气很重,却没上脸,铭洋知道他多多少少有些不清醒了,他开玩笑道:“你是怕我会跳进去吗?”
铭阮静了会,他看了眼海,又看了眼铭洋:“我只是想让你回去,你总是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铭洋没接话他这句话,转了个身推着铭阮往回走,笑道:“不去陪你媳妇,来找弟弟,是不是脑子被酒精弄抽了呀。”
铭阮被他推着逐渐靠近人声鼎沸处,他有些失神:“阿洋,你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回去吧。”
铭洋放下了推着铭阮的手,和他一起并排着走:“那里人多,有些吵。”
铭洋把铭阮送回酒席,自己折返出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没多会肩膀又被拍了拍,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哥,你再这样嫂子就……”
他没能说下去,来人笑了笑:“我,韩北置。”
“你怎么在这里呢?”铭洋有些尴尬。
“出差,住在这儿。你呢?”
“我哥结婚。”
韩北置往里边望了望,挺热闹:“在这里干什么呢?”
“安静会。”铭洋笑道,“人太多了,闹的慌。”
韩北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人一多,话就杂且多了,低声高声都有,自己想听的就听不太着了。”
铭洋笑了笑,眉眼弯弯,没说话。
韩北置低头瞧着铭洋的脸,觉得他笑起来实在好看,想着以前他在医院走廊窗边压抑着哭泣的模样,觉得也好看,彼时就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对你有好感,大抵就是旁人口中的一见钟情。”
铭洋眼皮突然跳了下,他看着眼前男人脸上神色认真,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应。
“但又有人说,其实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本质上是见色起义。”
铭洋的眼皮又跳了下,如果铭洋可以遁地走也就遁了,他怕这种不知所措的场面,他更怕这些没由来的事。
韩北置看着铭洋红了脸,连耳尖都染了红,又觉这模样也不错。本来是想想来逗一逗人,靠近了却说了些不要脸的真话。
铭洋顿了会,他问:“你是同性恋?”
韩北置表情还算温和,他只是微微愣了下:“我是。”
“你怎么做到如此坦诚?”
“经过多年的思想斗争,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铭洋认同他的话,他抬头看着韩北置:“你挺勇敢的。”
他蹲下身来,处在与铭洋平视的位置,他不乏温柔的问道:“你喜欢同性吗?”
铭洋听他这样问,却没看着韩北置,他看了眼不远那热闹的酒席,轻轻点了点头,家人就在那里,他从意识到自己性向偏离大众至今未曾想过要同他们谈一谈。他视线移到了韩北置的脸上,彼时此人身上正洋溢着喜悦,韩北置说:“那请你考虑考虑我。”
铭洋对他说:“我没你勇敢。”
拒绝之意实在明显,韩北置看着铭洋躲闪的眼睛笑了下,他临走之前对铭洋说:“那就期待着有一天。”
铭洋与韩北置相识于上年秋,在拍摄记录片的过程中,被拍摄人与别人因些不可调解的矛盾起了冲突,铭洋和一同拍摄的老孙去拉架,当时打的有些激烈,有人打红了眼,也不分是谁了,抓了块砖就要人身上呼,当时铭洋是挨着他的,眼看砖就要呼在脑门上了,老孙伸胳膊给挡了下来,胳膊当场就肿了起来,人疼的脸惨白。
送到医院诊断为骨折,需要做手术,手术结束后老孙住上了院,病房里来一个老孙家人或同事铭洋就道一次歉,老孙看不过去,跟铭洋说:“一看这小同志就是不会打架的,拉架也不得要领,行了,你也没错,别在这道歉了,回去休息休息,把这惊险的一天度过,迎接崭新的明天。”
铭洋并没有回去,前辈的关怀让他更加愧疚,他在走廊的床边站了会。肩膀被安抚性的拍了下,一张纸巾就递了过来:“想哭就哭,别压着。”
铭洋接过纸巾,看着来人说了句谢谢就走了。就那会,铭洋与韩北置说了第一句话。
老孙住了一周的院,当时韩北置出了车祸使得右小腿骨折,已经住院一段时间,后来老孙与他住同一个病房,韩北置虽然腿骨折但人并安分,那一周铭洋下班就往医院跑,经常看见韩北置拄着拐杖到处蹦,见到铭洋总喜欢停下来跟他说几句话。
老孙总是向铭洋感叹韩北置的行为:“年轻好哇,腿断了都不妨碍窜蹬。”
铭洋对韩北置的印象是断腿都抵挡不住的有活力。
次年拍关于婴儿出生的记录片,铭洋又在路上见了韩北置几次,只不过韩北置没能看见他。
铭洋低下头摆弄着相机里的照片。待到有人陆陆续续的从餐厅离开,他便走了进去,此时已没了一半的人,他便找了没人的桌子坐下,铭母走了过来,坐到了他身边,笑的亦是眉眼弯弯。
铭洋的眉眼随母亲,笑起来好似含着无限温情。
铭母是一个温柔好脾气的人,铭洋从没见过她冷着脸呵斥过谁,她与铭父是截然不同的人。
“阿洋,我想同你商量件事。”铭母似是不好意思开口,她犹犹豫豫的停顿了好久。
铭洋主动问道:“妈,什么事?”
铭母说:“我和你爸爸想让你把工作辞掉回来发展,我也问过阿阮,他觉得回来也不错,他可以给你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并可以照抚到你。”
铭洋有些惊讶的想,铭阮已经这样的厉害了吗,竟然可以达到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程度了。铭洋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他连原因都没问,直接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行的。”
铭母脸上露出来了失望的神情,她追问道:“为什么?”
“我喜欢那份工作,我也喜欢席城。”铭洋思考一下,如是说道。
铭洋就职于席城影视公司已有三年,一直在拍纪录片,拍了各式各样的,也去了不少地方,对铭洋来说,这份不太安定的工作代表着他这个人安定了下来。
母子之间一时谁也没说话,他们互相静静看着对方,最后铭母说:“其实想让你回来,只是觉得你离我们太远了,既然你喜欢那里,也就强求你回来,常常给我们打个电话就行。”
铭洋点了点头:“好。”
“妈妈还对你有一个要求,你哥哥已经成家,相比同龄人还是有些晚,我希望你把成家早早提上日程。”
铭洋笑了笑,也同上一个问题一样回了一个字:“好。”
铭母拉着铭洋的手同他一起坐了会,直至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铭母走后,铭洋打量了一下餐厅,年长的还有大致还有四五个,剩下的都是年龄相仿的人,铭洋知道其中两个,是铭阮好友,曾来家中玩过,其余的也应是与铭阮处的好的,看起来,他们也都互相认识,他们围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如何闹洞房才有趣而不恶俗,时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铭洋看着他们有些愣神,他不禁想铭阮怎么有那么多的朋友,而后又想起了往日旧事。他在愣神抑或沉思时往往是一丁点表情都不带的,那眉眼也随带着没了柔情,若盯着细细看,还会瞧见些冷硬,这与铭母便大不相同了。
铭洋在铭阮结婚完的第二日下午便离开了衡城,经过漫漫车途,在第三日的清晨抵达了席城。
他回到家中洗了澡,穿着宽松睡衣,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后便闭上眼睛,舟车劳顿使他很快很沉的睡去。
他时时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与实际事情沾着一点边,多件旧事串联在一起,自己在梦境中占尽了优势。他做这种梦时,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好似当年青春时笑起来嘴角应勾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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