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收收,再不收就要掉出来了。”叶葆珍捅捅旁边座位上一脸痴女相的岳昉,心中无限嫌弃。她和岳昉、顾琛,外加秦史二女,一行五人傍晚时分骑着高头大马直驰清若空,一进了大堂,岳昉就挑了个一楼里面靠近歌台的座头,一屁股坐下来就再也不肯离开了。她刚开始还不觉得无聊,毕竟暖场的歌儿舞童最会调动人的情绪,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儿身着长袖舞衣又唱又跳,把气氛炒得火热,看得她兴致勃勃,全然忘了时辰。

    后来楼主宸雨公子出场了,大堂中欢声如雷,无论男女,不分老少,人人都在喊“宸雨”“宸雨”,她瞧着人群那股子疯狂劲儿,再看一眼台上的宸雨,除了看上去妆容有点重,人瞧着有几分魅色,唱得歌儿她听不懂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单论美貌,甚至比不上之前暖场男儿中一两个比较漂亮的,心中大为纳罕,不就是一个歌舞艺人唱些文绉绉的歌么,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人人都为之疯癫吗?

    因而她在宸雨公子出场后没多久,就有些坐不住了,两三次想要中途离开,都被顾琛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想着自己是第一次来京城,怕一人独去迷了路,也就忍耐着坐了没有离场,可是忍耐归忍耐,看着身边的岳昉从坐下后就连一眼都不带眨的,心中很有些好笑,还说她没见过世面,明明是她岳昉更没见过世面好么?

    岳昉嫌弃地拍开了叶葆珍的爪子:“你懂什么?宸雨公子今个儿唱的是《劝酒词》,他以前从不唱这歌,今个儿既唱了这个,下面说不定就要唱《相见欢》,我母亲说过这辈子若能听宸雨公子唱《相见欢》,就此生无憾了。”岳昉双手捧着圆润的脸庞,小眼神中充满了陶醉。她其实没看过几场宸雨公子的演出,却因生在京城,经常听到长辈们评论宸雨。她母亲岳飘和门们经常说宸雨公子毕竟是出身皇家,与那些个欢楼男儿和普通艺伎都大不相同,虽然也唱些深情绵邈的歌词,却很少唱别的歌舞艺伎用来延揽人的大胆直白的曲子。今个儿宸雨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唱《劝酒词》了,这曲子是她最喜欢的,闲暇之时,一个人要哼上两遍的,此刻见最爱的曲子被最牵动她心灵的男儿演唱着,心里头别提多舒坦了。

    转瞬之间,台上的宸雨公子就唱完了第一遍,他挥舞着双手向台下的众人娇声大喊:“有会唱的吗?请跟着我一起唱。”

    岳昉听见了,立即大声跟着唱起来,她的声音颇为嘹亮,一下子就盖过了周边其他人,甚至盖过了台上的宸雨公子的声音,周边几个座头的男儿女儿纷纷向她们这桌看过来,岳昉却是全情投入,张大了嘴巴只管唱,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看她。

    叶葆珍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岳家大小姐,在大堂中听从歌舞艺人的指挥,唱得比歌舞艺人还动情,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认真听歌词内容。

    经过努力辨认,她勉强听出了歌词:

    人命如朝露,韶华弹指度。玉兔逐金乌,匆匆流年促。

    生死一须臾,更有别离苦。寄语小儿女,朝欢及日暮。

    可是这歌词是啥意思,她就不甚了了,不懂就问,她看向顾琛,很诚实地发问道:“这歌到底唱的啥?”

    几日相处,她已经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她是几个人中才学最差的那一个。这也怪不得她,西南州县地广人稀民风彪悍,本就比不上东南州县的文明富庶,眼前的这几位却是生长在比东南州县更得风气之先和文明浸染的京城,自幼都是由最为出众的师傅进行点拨传授,她要想和她们齐肩岂不是自不量力?

    顾琛倒没嫌弃她,简洁地做了解释:“这歌的意思就是劝人及时行乐。”

    叶葆珍仍旧没理解,看着顾琛追问道:“啥叫及时行乐?”

    顾琛没想到叶葆珍连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懂,一时间给难住了,正想着究竟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清楚,就看见有两个侍儿正端着托盘在座头之间逡巡,随时准备给人们上这清若空自制的点心。她一指侍儿们,信口而言:“及时行乐,就是想吃就吃,别犹豫,别拖延。”

    是这个意思吗?叶葆珍觉得这顾琛有点哄她,心里不大信,可是就在此时,她闻到了一股荔枝的清甜香气,她抖了抖鼻子,飞快地判断出这荔枝味道来自于侍儿托盘中的水晶状糕点,她连忙冲这侍儿招手,那侍儿紧走两步到得她跟前,脸上的笑容甜美可人:“这位小姐,您可是要荔枝膏?”

    叶葆珍迫不及待地一点头:“快放下来我尝尝。”她方才就注意到隔壁的座头都有瓜果盘子,甚至有一桌还有各种香气四溢的菜品,她们桌子上却只有一壶清茶、一壶紫苏凉饮,她不爱饮茶也喝不惯紫苏的味道,干巴巴地坐着甚是无趣。

    那侍儿闻言就从托盘中拿出了个嫩蓝色的小碟子来,把小碟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桌子上,而后笑盈盈地问她道:“一碟够不够?”

    叶葆珍看了一眼那只有巴掌大的小碟子和里面拢共不超过八片的点心,暗道这肯定是不够啊,还用问吗?当下手一挥,豪气十足地吩咐道:“拿五碟来。”她话一说完,正对着她的史家女儿就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那侍儿听了,就把托盘中余下几个小碟子全都摆在了桌子上,恰是五碟,摆完之后,就清清楚楚地言道:“共是五两银子,小姐您待会儿一总给呢,还是现开发了呢?”

    叶葆珍惊得提高了声音:“五两银子?这一碟值一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她经常陪着姐姐叶世珍出入乡里店铺,对各样物品的价格心里是有数的,她们蕉州物价适中,一大盘子点心顶多要七八文钱,她方才也想到了京城的东西必要贵一些,却没想到贵这么多,一两银子在蕉州能买两只小羊了。

    “咳,葆珍你说啥呢?人家清若空是多高雅的地方,什么抢不抢的。”顾琛赶忙在旁边小声提醒,她上回跟岳昉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清若空的东西贵得离谱,今个儿一进来就有意防着了,清若空例行要呈上的瓜果盘子,她都愣是借口大家已经用过晚膳了,没让侍儿往上端,只要了最实惠的清茶和紫苏饮,那会儿叶葆珍估计还在懵懂中,完全没有异议,这会子却是不知怎得了,忽然间清醒起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嚷嚷价目太贵,来这清若空的都是达官贵人,乡下来的叶葆珍不嫌丢人,她堂堂顾家长房的小姐可丢不起这个份。

    “行吧,五两就五两。”叶葆珍此时已经注意到四周每个座头上,都有人向她们这边看,其中最前排的一个仪态威严的女子更是扭过头来,问了她一句:“小友可有难处?”这女子的声音并不怎么高,但因内力洪厚,听起来很有些压人的气势,看来是个武功高手。

    叶葆珍向来崇敬武功过人的女子,当下一抱拳,慨然道:“多谢老前辈,没难处。”她说着就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重约五两的碎银子,递给了那上点心的侍儿。点心既已点了,那就随方就圆,没必要再抱怨。

    那女子见状,便冲她笑着点了点头,仍旧和同座头的另一名年长女子低声闲聊去了。

    “那位是董国公,你也是有运气,一来就让董国公喊你小友。”顾琛边吃荔枝膏,边小声感叹。

    这女子竟是凰朝战神董平南?战神跟她说话,还问她有没有困难?叶葆珍瞬间就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整个人有点陶陶然。

    后面宸雨公子又唱了几支曲子,叶葆珍听得迷迷糊糊,只注意到宸雨公子唱到“青青楼下柳,岁岁招人游。皎皎楼中子,不肯将人留”的时候,岳昉低声道了句“他果然是个自尊自爱的,我没看错人。”

    亥时三刻,宸雨公子开始收场,四个侍儿各端了一个黑底红花的盘子在楼上楼下收银子,叶葆珍看前排董平南掏了个大大的银元宝,想着自己不能太小气了,便也从荷包中把那个五十两的元宝拿了出来,给侍儿放在盘子上。

    她从蕉州出发的时候,姐姐叶世珍一共给了她五百两银子,一路上主仆二人打尖住店,费去了三十两,还余四百七十两,今个儿出门的时候,她带了七十两,此刻暗喜自己银子带得充足,不然的话怕是要不好看了。

    岳昉瞟了叶葆珍一眼,也往盘子中放了个五十两的元宝。这清若空的规矩是每个座头只需一人赏银子就行,她今个儿带叶葆珍四人来玩,早就已经做好自己出银子的准备了,没想到叶葆珍傻不愣登地拿了五十两出来,前面董平南和关荷两个人才给了五十两呢,她不知道叶葆珍是财大气粗还是不懂规矩,但她也不想提醒她,让宸雨公子多收点银子有什么不好?

    那接赏的侍儿也是见惯大场面的,看叶岳二人给得多,也并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像对其他桌的人一样,欠了欠身算是致谢,而后就笑呵呵地把银子收了,收完后就往叶葆珍身上看了一眼,问岳昉道:“岳小姐好些日子没来我们楼里了,这位小姐是岳小姐的新朋友?”

    岳昉轻描淡写地给两人引线:“我这阵子在修书处修书呢,五天才能出来一回。这个是西南蕉州叶家的二小姐,以后会常来的。”顾琛没银子,不大情愿陪她来这清若空,她正愁找不到同行的人,这叶葆珍看上去倒是可以一起来玩的人。

    那侍儿闻言就抿嘴笑了起来,“岳小姐也要常来哟,我们楼主公子昨个儿问起岳小姐了。”

    宸雨公子问起自己了?岳昉又惊又喜,下巴都要合不上了:“你,你说真的?宸雨公子昨个儿问起我了?他都问我什么了?”

    那侍儿瞟了一眼左右的座头,话说得颇为耐人寻味:“公子怎么说的,奴家也不大清楚,奴家只负责在外面伺候,不过听别的哥哥们说,昨个儿公子的的确确提到了岳小姐的名讳。”

    岳昉激动得眼睛都放光了,又从荷包中掏出了一个几两重的碎银子:“这个赏你了,以后帮我留心些。”那侍儿看看两边,悄没声地收了。顾琛在一旁暗暗皱眉,伸手拍了拍岳昉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关国公可在前面坐着呢,你悠着点。”

    岳昉听了果然就老实了,郁郁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叶葆珍在一旁看得甚是奇怪,这里面有关国公什么事啊?难不成关国公也喜欢这个宸雨公子?可他有什么好的呢,一个男儿家打扮得妖妖调调的唱些听不懂的歌儿,哪里比得上安公子?

    想到安公子,她就重新把侍儿招了回来,低声问道:“你们有食盒吗?我想带些点心回去。”顾琛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见这情形就笑她,“怎么着,你一个人吃了三碟了,还没吃够啊?”方才五碟荔枝膏,岳昉一个没动,她和秦史二女合吃了两碟,叶葆珍一人独用了三叠,若不是她们五个是一起用了晚膳的,她都要怀疑这叶葆珍是饿着肚子来听曲子了。

    叶葆珍也不解释,只道:“明个儿又不能出来了,多带些回去,慢慢吃嘛。”

    那侍儿看她憨直得有趣,也不劝阻,径直去后厨中忙活,没一会儿就提了个敦敦实实的方盒子过来:“里面是四碟荔枝膏,两大盘烧鹅,应该够了吧,不够奴家再去拿。”

    够是不够的,可她银子不宽绰,也只得罢了。把剩下的碎银子全给了这侍儿,她提了盒子和岳顾二人分道扬镳,秦史二女怕她找不着路,想要送她回去,她也拒绝了,一个大女子,辨方向认路径是最起码的本事,她连这个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做官牧民娶夫生女?

    凭着记忆返回到修书处,守门的两位老兵正等得不耐烦,一见她下马就连声催促她赶紧回去歇着:“叶小姐下回请早些回来,咱们这修书处是亥时二刻落锁。”

    她听了知道自己让两位老兵多等了,连忙躬身道歉,老兵们见她态度还算和气,也没再揪着不放,帮她把马匹接过,就直接关门上锁了。

    三两下走到东跨院的角门前,她隔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还好院子里还亮着灯烛,连忙举手扣门,连扣了三下,里面没什么响动,她就提高了嗓音冲里面喊道:“给三位公子送夜宵的,请里面的小哥哥开门拿下夜宵。”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的侍儿隔着门板问她:“你是谁家的婢女,我们公子说谢谢你,他们不需要夜宵的。”

    人家不收,这可怎么是好,叶葆珍揪揪头发,灵机一动,冲这侍儿道:“我是叶葆珍,楚大人让我去给公子们买夜宵的,公子们只管放心食用。”

    那侍儿听了,就又奔了回去,片刻后重又折了回来,把角门开了道门缝,叶葆珍忙将食盒递了去,嘱咐道:“三位公子那里你可都要送到哦,不然明个儿楚大人问起来我不好交待。”

    那小侍吃吃一笑:“三位公子都在一处说话呢,叶小姐只管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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