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八月,齐苗就惊讶地发现他又有夜宵吃了,单日子是武家食铺的烧鹅,双日子是清若空的荔枝糕,每次都由他的侍儿守正从跨院门外拿过来,送到他和安清、谢公子三人面前。他问守正是谁送的,守正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叶小姐说三位公子校书辛苦,她自掏荷包给三位公子解乏。”

    齐苗很是弄不明白了,这叶葆珍既然看不上莲房,为何还要讨好他们三个?他向安清询问,安清却只是笑笑不加解释。

    他去问莲房,莲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齐公子你别问我,我,我也啥不知道。”

    他去问谢公子,谢公子反倒劝他莫多管闲事:“女儿家的心思我们那里弄得明白,她既肯请我们,我们就且用着,大不了请回她就是了。”

    齐苗不得要领,只能暗自呐喊,悄悄留心,渐渐地他又发现了一些蹊跷的事。头一件,

    他在八月初一那日返回修书处的时候带了叶衡给他买的天心楼的新款宝石包来,但一直不曾拿出来,直到初五那日英贵君殿下的生日,他们三个奉召前往宫中参加寿宴,他才带着那款小包出门。路上安清瞧见了,很是夸赞了两句,到了寿宴上,一同饮宴的几位少正君也都人手一个宝石小包,回来之后他便对守正言道带宝石小包去是对的,而今天心楼的宝石包已经成了凰朝新时尚。

    初六中午,他就赫然在安清的书案上看到了那款宝石小包,他见了就笑着调侃道:“天心楼的东西就是这么勾人,好多大家公子都是只要见到了,就非买不可,多等一天都不肯的。”安清笑笑,仍旧不多加解释。他拿起小包端详了一会儿,问安清花多少银子买到的,他问这个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隔了几日了,这款小包又没有降上几两银子。不料安清淡淡地答了句他不知道是多少银子,他听着就觉有些奇怪,可转念一想,安清毕竟是皇后殿下的弟弟,没准儿天心楼不收安清的银子。

    第二件,初七晚上,他临睡前和安清谈到叶衡带他游太液池的种种乐趣,约安清和谢公子闲暇时一同去游湖。安清笑着答应,莲房却是一边给安清铺床,一边快言快语地接话道,公子三十日才游过湖。他听了便笑呵呵地道看来楚小姐还是很疼你的嘛,毕竟是正君,便是拌几句嘴,你在楚小姐心里仍旧是不可取代的。安清却没接话,只跟他说再游一次也无妨。他只当安清是独自去游湖的,心下里好生歉疚,也就没再多问。

    第三件,初八那日下午,他刚和安清提到工部店铺出了个新款水粉,他准备明个儿回家的路上买一盒来试试,结果次日一早,他刚起床,就在安清的梳妆台上看到了那款售价高达四十两银子的新款水粉。他惊讶地问安清何时派莲房出去购买的,早知道莲房要去买,他就让莲房给他捎带一瓶了。安清却是找个了话题岔开了他的话,莲房的神色也是十分古怪。

    第四件,一同修书,他们和女子们总免不了有些文字笔墨等事项往来,以往这些琐事他和安谢两个谁都不想管,这些天安清却不知为何主动承担了对接的差事,而女子们那边负责送东西传话的也不知怎得,竟不怎么换人,每日里来的都是叶葆珍的婢女雾昆,而他们这边偶尔要派人去女子处,安清不是派莲房去,就是派守正去,几乎从不派谢公子的侍儿亭圆去,他一开始也没觉得如何,直到初十这日的中午,他在房中午睡,睡到一半想起有处文字校点有误,就重又跑回了正房第三进,进去后就看见安清手上拿了个二指来宽的小纸条正在细细端详,脸上的笑容十分甜蜜。他急速地跑了过去想要看个端的,安清迅速地把纸条塞到了袖子里,表情很不自然地问他怎得忽然过来了。虽然安清藏得快,他眼睛好使,仍旧是看到了纸条上的那行“平生不解相思苦,为卿相思甘如饴”。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单独拿任何一件出来都证明不了什么,可是合在一起,再结合着夜宵的事,齐苗就勘破了其中的问题,他在这日晚膳之后,邀了安清去东跨院第三进院子中漫步消食。

    这第三进院子未曾住人,中间是个两层小楼,两侧各有四间厢房,正楼和厢房中都堆了许多古籍,他之前和安清、谢公子三个时不时进来寻找书籍,知道这个院子是比小花园还要清幽的地方。

    安清到了之后,并不往石凳上就坐,站在那株挂满了玛瑙红果实的红豆杉下敏慧地问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齐苗也不迂回,开门见山地问道:“阿清,你是不是和那位叶小姐有了瓜葛?”

    安清闻言贝齿咬朱唇,良久不语,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齐苗见状,就进一步问道:“阿清,你这是决计和楚小姐和离了?”

    安清垂了眸,日落后发白的天色似乎在隐晦地替他回答。齐苗瞬间就懂了安清的意思,重重地一跺脚,“阿清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跟你讲,你若是不想听呢,你出了鹅院子,就把它忘掉吧。”

    “你说。”

    “阿清,你若是要和楚小姐和离,那我无话可说,你若是要一边做着楚家的少正君,一边和这位叶小姐私会,那怕是不大妥当,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安清没有接话。

    “阿清,我知道你必然不服气,我当年也这么做过,何以如今要拦阻你呢?可是阿清,正因为我吃过亏,我才不想让你吃亏。”

    安清依旧没吭声,夜幕渐渐落了下来,八月里的和风吹过,微微有些凉。

    齐苗自己坐在了石凳上,侧了侧身,没有正对安清,话说得剖心剖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人知晓了,楚小姐就有可能知道,她若知道了,要么休了你,要么忍着你。若是她休了你,那何如你主动和离呢?还能保全面子。若是她忍着你,以安家和皇后的势力,也未必做不到,但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以后她一个不小心说上两句扎心的话,你是跟她吵呢还是不跟她吵呢?她若是再恶劣一些,时不时地旧话重提,你是忍呢还是不忍呢?再说家中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岳母岳父还有那些个侍夫小郎,婢女家仆,那些个不省心的风言风语地讽刺你奚落你,你是发作呢还是不发作呢?这些个苦,你根本就吃不了,你听我的,要么早早地和楚小姐和离改嫁给叶小姐,要么赶紧和叶小姐一刀两断,趁眼下还没什么人知道,把这段孽缘掐死在萌芽期。”

    安清听完了不接话茬,只感同身受地问了句:“阿苗,你在叶家过得这么不顺心吗?”

    齐苗轻轻摇头:“阿衡她,还算大度,可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她又和林瑶同殿为臣,同侪宴饮祝寿贺喜总有碰到一起的时候,若是周围都是正派人还好,若是有那些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在旁边搅和,她回来了就要么板着脸不理我,要么抱着我叨叨不停。把我气哭了,又过来哄我,我知道她心里有根刺,可这刺拔不掉,也只能由着他了。好在这样的事,一年里也就顶多发生一两回,正君哥哥人又厚道,遇有敢奚落我的婢仆,不用我说话,就该罚罚该赶出去的赶出去了,我这日子也还过得。只是再怎么样也不如不曾行差踏错。”

    安清听了心里头很有些不是滋味,他轻声问道:“阿苗,你当初是没得选,可是后来朝廷颁布了新户婚法,男儿家可以主动提出和妻主和离了,你却为何没有跟叶大人和离改嫁给林大人呢?”

    齐苗以手掠发,停顿了一瞬,方才苦笑道:“我当时是人家叶家收留的出墙荡夫,人家又不曾虐待我,朝廷一颁布新法,我就跑去闹和离,阿衡又是大理寺卿,你想,皇上和关尚书会宁可伤了阿衡,也让我和离吗?再说就算叶家同意,林家也不敢要我呀,就算是敢要我,我也得掂量掂量呀。林瑶她自那件事后,就变成了个夫管严,惟顾二公子马首是瞻,她在家里都要听顾二公子的,我若嫁过去,岂不也要跟着受顾二公子的管辖?我这么犹豫了两个月,就有了身孕,这一来,阿衡待我更好了些,我也就消了改嫁的念头,专心养胎了。”

    安清点点头,他没怎么见过顾二公子,但却听顾三公子谈起过顾二,说是顾二极其利落能干,家里面大事小事都处分得清楚明白,又把林瑶管得死死的,林瑶身边别说侍夫小郎,连一个有颜色的侍儿都不许有。林瑶敢有意见,顾二公子就撒娇撒泼,说什么当年林侯姨姨就是这么过得,林侯姨姨的两个孩子都是林侯叔叔所生,林家满族都没人敢道个不字,怎得轮到她就这么不知足?难道林瑶竟比林侯姨姨还要能干,还要有功劳不成?若是齐苗改嫁过去,在这样的正夫手下讨生活,那确实还不如在叶家。

    安清正发呆,齐苗就由衷地劝他:“阿清啊,你若是拿定了主意就赶紧和离,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干脆收手吧,咱们男儿家不比女儿。女儿们三夫四侍莺环燕绕,在姚天是天经地义,哪怕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只要不宠侍灭夫,也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便是招蜂引蝶眠花宿柳,只要不误差事不忤逆母父,也顶多被人说上一句风流,将来倘若洗心革面悔过自新,那就必然会被人夸勇于改过千金难换,可咱们男儿呢,走错了一步,就万劫难复。有无数人当面指指点点,更有无数人在背后恶语咒骂,仿佛你对不起的是整个天下。阿清啊,那样肮脏的话你根本听不得,你若是不想和离,就早些和叶小姐断了,别给自己找气受。”

    安清沉默了,好一阵子,在银色的月亮都已经爬上了房檐,清冷的月色洒落在他银灰色的长袍上,给那原本熠熠发亮的长袍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他方才轻声对齐苗道:“我前两天问过谢谢,谢谢劝我为涛儿想想,他说我若是跟楚家和离了,将来涛儿在楚家日子就不好过了,以后长大了嫁人,妻主多半也要嫌弃他没有生父教导。我想谢谢说得有道理,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不顾儿子。你今个儿又这般劝我,看来是我和叶小姐没有缘分。”

    安清声辞凄苦,说到最后,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他跌坐在了石凳上,双臂抱肩,轻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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