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而漫长的夏季一天天在呼啸的车流声中度过,窗外梧桐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叶子被骄阳晒得干瘪,倒是遮下一片绿荫。

    尹簌打开窗户,让满屏的绿色镶嵌在窗户边,自然风偶尔呼呼往里吹,送来一丝凉意。

    周怀岸来她家早已轻车熟路,拿着钥匙开门,眼神定了定。

    她屈膝坐在单人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左手拿着书,右手拿着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头发丝微微飞扬。

    窗外绿叶扇动,像是一幅绿意盎然的画。

    他晃了晃神,站在玄关远远地看她。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盛夏余热未散,他刚下车,不太适应,“怎么不开空调?”

    她头也没抬,“忘了,已经习惯这个温度,就懒得开了。”

    事实上她也不大喜欢开空调,温度太低,走出外面就跟蒸箱一般。

    周怀岸也没再问,自给自足地从冰箱里拿水喝,坐下来,闭目养神了会,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时光悄悄溜走。

    不知不觉天暗了几分,周怀岸合上她的书,“去吃饭。”

    这家餐厅是一家百年老店,整体更像是一家茶楼,黑漆牌匾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白墙青瓦,屋内陈设素朴大方。

    二楼转角的包厢敞着窗户,将青竹与人影框了进来。

    晚饭时间,店外排起了小小的长队。

    尹簌去卫生间洗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喂,小混蛋,你在哪呢?”

    尹簌皱了皱眉,唐昕对她的称呼一天换一个。之前叫她宝贝,知道她跟周怀岸在一起后,电话里就一直喊她小混蛋。

    “在外面呢。”

    “那个人在你旁边吗?”

    “放心不在。”

    唐昕轻哼一声,“我正想让他听听呢。我要告诉你一声,下周我来南都出差两天,住你这没意见吧。”

    “真的?”尹簌笑了下,“我求之不得。”

    “他也没意见吧?”

    “没有,这是我家,你放心来,他不能有意见。”

    尹簌回来的时候,周怀岸正拿着她的包,跟服务员说着什么,一副要走的样子。

    “你不吃了吗?”

    “换个地方。”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两个人进了隔壁的一个小包间,只是用屏风遮了遮,形成稍稍私密的空间。

    她一向不在乎吃饭的地方,只是有些奇怪。

    这似乎不符合周怀岸的行事风格。

    不过美食在前,尹簌也没多想。

    她冬天怎么吃也吃不饱,夏天食欲不振,米饭也只扒拉几口。

    周怀岸特地给她点了凉面,桌上放着各色菜码,荤素烹饪得有滋有味,尹簌胃口倒被撑了起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传了上来。隔壁声音响亮起来,听声音都比较苍老,笑声爽朗,几个人在包厢高谈阔论。

    随后楼外突然传出尖锐的骂声,随后有人摔碗筷,一时之间吵闹起来。尹簌心一凛。

    隔壁包厢门被打开,有人走出去,又回来,嗐了一声,“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还想去劝架。”

    “没想到是包厢满了,那混小子气急败坏地骂人,搬出自己的身份,说是某某某的儿子,尽是给自己老子丢人现眼。”

    “现在的富二代可真是很不像话,简直是社会的蛀虫。也不上班,每天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醉生梦死。”

    这话像是意有所指,有人接话,“那位不是被人称为周公子吗,我看倒也有理,只会梦见周公,以及……”

    那人拖长了音调,嘲讽道,“行周公之礼。”

    一群人哈哈笑着。

    “行啦,”有人敲了敲桌子,不悦地收住了话题,“高兴的时候,别聊这些,吃菜。”

    尹簌蹙眉,脸色难看,一时也吃不下去,抬眸去看周怀岸。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派闲适,唇角还勾着笑意,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见她看着他,周怀岸夹了一筷子素什锦放到她碗里,敲了敲碗,“看我干嘛,吃面。”

    尹簌埋头吃了几口,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像是胀气,越想越憋屈。

    她抬头,“我们要不出去吃吧。”

    “吃饱了?”

    “嗯。”

    “我还没吃饱。”

    “……”

    周怀岸慢条斯理地拌着凉面,还夹了几块牛肉片到碗里。

    尹簌照旧看着他吃。

    屋内开着冷气,温度微凉,舒适宜人,可她心里像是被火炙烤,噼里啪啦烤出了汁。

    饭店离停车场有些距离。

    路灯下两道影子拉得斜长,乱入斑驳的树影,被分割地七零八碎,不能拼凑得完整。

    尹簌看着地上影影绰绰的画,抬头看了眼周怀岸,越来越觉得他就像这影子。

    从前的他、现在的他;别人口中的他,她眼里的他。

    像是将人割裂成了两个极端,撕扯着她的神经。

    大概更早一些时候,她上大学前,关于周怀岸的绯闻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他顶着周总的头衔,却并不常去公司或商场,要么是跟齐嘉为出去玩,要么就是接她下班。

    他的朋友很多,出去时总能看见他跟人交流攀谈起来,找他的人却很少。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的所作所为真得很像花花公子。

    可是每每想到这,她总会摇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但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习以为常。

    “你不生气吗?”尹簌出来后,忍不住问他。

    “气什么?”周怀岸轻呵一声,胸腔里笑了下,“他们说的又没错,确实是事实,我的确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尹簌听他这么自轻自贱,皱眉,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不是事实啊,怎么会是事实呢?”

    他或许贪玩,但不合法的事,他没做过。

    他或许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她,他从来也是点到为止,对别人,更没做过出格的事。

    他或许性情并不纯良,但心是热的,那次工人砸伤,他嘴上说跟他没关系,可背地里还是伸手帮忙,这次也是。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上班,可是最起码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别人口中说得那样难听呢?

    尹簌心里有些烦闷,往前走,手却被拽住,停在原地,她疑惑抬头,未曾预料地对上他有些不一样的眼神。

    周怀岸脸上挂着淡淡道笑意,嗯了一声,问她为什么。

    他的瞳仁深而黑,很容易把人吸引进去,可现在漆黑的瞳孔泛着光,像是从幽深的海里泛出一点微光,正在凝视她。

    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微微苏醒。

    尹簌愣了。

    他还在等她答案。

    他的神情太认真,反而让尹簌生出几分惶恐,避开他的目光,“就不是。”

    “而且还是你让的包间,他们还这么说你。”她又不傻,自然能猜到。

    两个人下楼时,正巧碰见个包厢里的人。

    那人一身素朴,中山装洗得接近发白,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那老人正在前台结账,手背在身后,弓着的脊背努力挺直,似乎并没有看见他。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周怀岸眼神明显滞了下,却又很快带着她离开了。

    周怀岸捏了捏她的下巴,邪魅地勾起嘴角,“嘴长在他们身上,你能堵住悠悠之口?”

    尹簌蹙眉,去拍他的手,“别捏我……”

    话还没说完,唇上被咬了一口,他搂过她的腰,近乎掠夺地攫取她的气息,“堵住你的倒是可以。”

    晚间天气凉爽了些,风一吹,树叶摇摇晃晃,倒是虚晃一枪,一片叶子都没有落下。

    临走时,她被他裹在怀里,犹豫再犹豫,说出口,“那个,下周周末你能不能别来我家?”

    他抬眼觑她。

    尹簌小声道,“唐昕要来南都出差,来我家住两天。”

    他没吱声,尹簌还以为他忘了这个名字,“就是之前我给吴蓓蓓当家教,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所以呢?”他掀了掀眼皮。

    “我好久没见她了,想跟她多待一会。”尹簌抿了抿嘴唇,目光闪烁,半带着期许看着他。

    周怀岸轻呵一声。她估计不知道自己喝醉酒,什么轱辘话都倒了出来。倒是在这遮遮掩掩,阻拦他们的见面。

    “行吗?”

    “行,我不干涉。”

    ……

    唐昕高贵优雅地抵达南都高铁站时,尹簌站在出站口,愣怔好一会,差点没认出她来。

    大热天的,她戴着墨镜,一头法式烫发披肩,踩着一双恨天高,到她跟前时,缓缓下移墨镜,藐视众生般地睨了她一眼。

    尹簌咋舌,“你戴这个干什么?”

    “增加气场。”

    “……可你不是近视吗?戴墨镜不就更看不见了。”

    “哎哎……”

    尹簌不由分说地摘了她的眼镜,收在口袋里,推着她的行李箱往出站口走。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唐昕手掌心撑在脑袋上,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小混蛋,你那个周怀岸不行啊,别说接我了,这么热的天也不说送你过来。”

    “你每回来我家,关弈不都是屁颠屁颠当专车司机的,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周怀岸不行,你非要找他当男朋友。”

    尹簌皱眉,掐了下唐昕的胳膊,微笑地努了努嘴。

    唐昕循着视线看过去,那位不行的当事人正站在两米外,朝她挥了下手。

    哦——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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