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有百余丈的云舟停在地面,  数名身着墨绿衣袍的云舟商会护卫正于周围巡视,修为境界皆是不俗。

    云舟商会的生意能做得这样大,连北域之中都有数处云舟渡,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衣着各异的修士先后走入云舟渡,  目光中始终带着戒备之色。北域是最没有秩序的地方,  若是不够小心,  便很容易丢了性命。

    太上葳蕤着一身玄黑色的披风,兜帽掩住了大半张脸,这般打扮,在人流之中,  并不显突兀。

    她身上散发的气息便如寻常金丹修士一般,任谁也不能察觉出异常。

    踏入自己的舱室,室内陈设简单,  除了床榻外,  便只剩一张案几。案几上放了一瓶梅枝,  红梅开得正好,让室内添了几分亮色。

    太上葳蕤站在窗边,灰白天空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细雪,  她伸出手,  掌心落下一点冰寒。

    正值深冬,北域便多雨雪。

    出关之时,  她便已传讯燕愁余,但一时还未收到回音。

    太上葳蕤闭关后不久,  燕愁余便成功挣脱心魔幻境,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未能见到太上葳蕤,哪怕是隔着水镜传讯。

    而心魔幻境,  只是明若谷对燕愁余的第一个考验。

    太上葳蕤闭关这五年,燕愁余奔波于五域十四州间,片刻也不得停歇。

    他曾去东域除去为祸一方的妖物,也曾往西洲救下无数为魔修献祭的修士和凡人,于是修真界渐渐有了传言,飞霜现处,日月昭昭。

    自出心魔幻境后,燕愁余给太上葳蕤写了不少信,多是些琐事,每月一次,绝不遗漏。因着太上葳蕤在闭关,濮阳鸾便帮她都收在院中。

    说来,除了叶不孤机缘巧合从应如是口中得知太上葳蕤和燕愁余的关系,小孤山中竟无人清楚此事。毕竟以叶不孤的性情,并不会将此事四处宣扬,是以濮阳鸾也只以为燕愁余是自家师姐的挚友。

    若是她知道,对燕愁余的态度只怕就不能这样平和了。

    太上葳蕤出关后,自是看过了燕愁余的信,随他的信而来的,还有些来自五域十四州的小玩意儿。

    有时是一朵生在乡野的小花,有时是三个铜钱买来的风车,还有时是他在河中捡来的石子,虽然没什么用,但胜在圆润剔透,很是可爱。

    他想将自己行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都送予她。

    在从前的妖尊看来,这或许是天下一等一没有意义之事,但现在,她却为这样没有意义的事心生欢喜。

    为他藏在只言片语中的情意心生欢喜,为他对自己时时刻刻的惦念心生欢喜,为他的爱,欢喜不已。

    她摩挲着腕上用红绳穿就的黑鳞,脸上神色软下些许。

    指尖微动,窗扉便就此合上,太上葳蕤转身盘坐于床榻上运转功法,神思沉入冥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神识感知到的一切忽然化作黑暗,她睁开眼,看着自己有些虚幻的指尖,只觉似曾相识,这里是……

    “葳蕤!”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太上葳蕤转身,被人抱入怀中。

    燕愁余将太上葳蕤紧紧拥入怀中,即便在梦中,她也能感受到自少年身上传来的暖意。

    “我很久没能在梦里见到你了。”燕愁余将头放在她肩上,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

    也只有在梦中,他才会毫无顾忌地露出这样一面。

    太上葳蕤怔愣一瞬,抬起手回抱住少年,纤长眼睫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眸中情绪。

    的确是很久了,她闭了五年死关,近两千个日夜,他们都未能再见。

    “近日南域有地火喷发,必须封印地下三千丈的火灵才能平息火势,以我如今修为,还需几日才能完成封印……火灵太盛,待了这些时日,我觉得自己都快被烤成龙干了……”燕愁余有些无精打采。

    龙族天性喜水,虽然以他的修为足以不受火焰侵袭,但待在这样的地方,对燕愁余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好差事。

    太上葳蕤便也明白,他为何会迟迟未回自己的传讯。地下火灵旺盛,大约影响了传讯术法,让他未能及时收到。

    燕愁余抱了太上葳蕤许久,心中犹觉不足,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葳蕤,我……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不等太上葳蕤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不对,这是在梦中……”

    那就算他做了些逾矩的事,葳蕤也不会知道的吧?

    就……就一次……

    燕愁余将头一低,吻住了眼前少女。

    高挺的鼻梁靠近,唇上多了温热触感,太上葳蕤看着燕愁余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失神。

    呼吸交融,黑暗中浮动着暧昧气息。

    燕愁余面上浮上一层绯红,覆满黑鳞的龙尾悄悄从衣袍中探出,环在了太上葳蕤腰间。

    不知何时,他抱着太上葳蕤压倒在地面,两人滚了几圈,衣袍纠缠在一处,耳鬓厮磨,亲密无比。

    “葳蕤……”微微抬起头,燕愁余撑在太上葳蕤上方,长发垂落,他望着身下的少女,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身在南域地下数日,他不仅没有收到太上葳蕤传讯,也不知外界消息,当然不清楚太上葳蕤已然顺利晋升渡劫。

    太上葳蕤抬起手,指尖抚过他的面容:“很快就能再见了……”

    对上她的目光,燕愁余想,他还想……

    反正都有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没有关系吧?他低头再亲了上去,心中安慰自己道,反正是梦……

    太上葳蕤没有避让,既然她和燕愁余互相表明了心意,便不会拒绝他亲近自己。

    初时虽有些不习惯,她不曾与人这样亲近,但燕愁余欢喜,她便让自己慢慢习惯于他的亲近。

    南域之中,地下三千丈尽是一片赤土,灼热火焰绵延,即便是元婴修士来此,也不过能在这烈焰之中坚持几个时辰。

    正在打坐恢复灵气的燕愁余睁开眼,想起梦境之事,不由觉得脸红耳热,自己是因为太久不见葳蕤,竟然做了那样的梦……

    倘若被她知道,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登徒子,燕愁余心中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这场梦实在太过真实,让他有些分不清真伪,燕愁余想起自己在梦中都做过什么,面上热意更甚。

    他忍不住拿手捂住了脸。

    许久,平复下心绪,他站起身,催动灵力,再次完善起周围禁锢地火的庞大阵法。

    同一时间,太上葳蕤也自云舟上清醒过来,梦中黑龙鳞片的触感仿若真实,上一次入梦还可说意外,但发生第一次,便定然不是意外了。

    当日在明镜天时,她未曾问过龙族魂契详细,如今看来,应当去信一封,问个究竟才是。

    燕愁余……

    太上葳蕤念着这个名字,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思念不曾因为分别日久而变淡,反而如酒一般,愈显绵长。

    她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云海翻腾,映出灿金晨光,夜色已过,正是破晓之时。

    几个时辰后,这艘云舟终于落地,停在金玉阙内的乘云渡中。

    金翅大鹏治下十余万土地称凤池领,当中有宏伟宫城,乃是金翅大鹏栖身之处,称金玉阙。

    金玉阙防护严密,禁制强度甚至不逊于小孤山护山大阵。

    太上葳蕤抬步走下云舟,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她抬眸看去,对上少年含笑的双眼。

    不远处,少年着一身白衣,容貌清隽,似如玉君子。

    见太上葳蕤看来,他面上笑意更深,向她抬手一揖,礼数周全。

    太上葳蕤识得他,她当然识得他,前世若非他,在杀了身为天水阁长老的药修后,太上葳蕤便已经死了。

    玄阴之主,天水阁阁主第四子,桑墨。

    他的天资并非上佳,心性城府却难有人能及,在其父的支持下,一手开创玄阴,成为世人眼中诡秘莫测的玄阴之主。

    当年,在太上葳蕤杀了药修后,是桑墨保下了她的命。

    他救太上葳蕤,自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桑墨只是觉得,她于绝境反杀的心性,适合做一名刺客。

    他的眼光不错,太上葳蕤熬过玄阴试炼,站在了他面前。被桑墨喂下天乾燃血蛊后,以燃烧自己的寿命为代价,太上葳蕤的修为一日千里,从此成了他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多年后,太上葳蕤遇上燕愁余,得以解开体内蛊毒,脱离玄阴。

    此时以镜明宗为首的各大仙门世家积聚力量,反出天水阁,双方交战中天水阁节节败退,阁中长老遵从桑墨之意寻到太上葳蕤,想以其为质。

    也是此时,桑墨领麾下退居北域,直至天水阁覆灭也未曾出手。

    是以天水阁虽灭,玄阴力量却得以保存。

    直至太上葳蕤转生为妖,于昆墟立下宫阙,横扫北域,玄阴也被妖尊麾下踏破,不过那时,桑墨已然陨落。

    他们的账,还未曾清算。

    不过此时并非动手的好时机,桑墨虽只有化神修为,但暗中护卫他的玄阴刺客不知凡几,何况此时正在金玉阙中,惊动了金翅大鹏,不知他会逃去何处。

    她如今要杀的是金翅大鹏,至于桑墨和玄阴,尚在其后。

    太上葳蕤收回目光,与桑墨错身而过,玄色披风的一角扬起,露出其下素白裙袂。

    看着她的背影,桑墨脸上虽笑意未改,眼神却深了些许。

    “公子,您在看什么?”身后青年见桑墨一直望着前方,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桑墨收回目光,并不打算与他多说什么。

    她应当,不只是个金丹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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