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秋运转功法, 震荡的神识终于得以平复,他放下手,神色阴沉。
虽然他只是以神识探知, 但想要逼退他的神识,也绝非易事。
少女清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苏长秋脸色愈沉, 青鱼背后的渡劫,来历实在莫测。
罗浮教与镜明宗之乱尚未平息,便又有青鱼生变, 西南局势对天水阁而言越发不利。苏长秋原本最在意的是同为渡劫中期修士的罗浮教教主闻人颜, 但当下,他对于青鱼的感知也从轻视转为防备。
坤舆山河阵的出现, 足以让苏长秋意识到, 太上葳蕤并非他轻易便能解决的渡劫修士。
微尘在空中浮动, 他眼中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骤然现在静室之中。
来人半跪下身, 声音嘶哑艰涩, 姿态带着十足的恭敬:“卑下, 见过太上长老。”
在天水阁中, 身为太上长老的苏长秋, 是地位仅次于阁主桑南淮的存在。
苏长秋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神情不见什么变化, 冷声开口:“可是阁主有什么指示。”
眼前黑影, 是桑南淮身边最信任的影卫,只听他一人号令。影卫出现,意味着桑南淮已经出关。
但桑南淮只令影卫前来, 便意味着他现下的情形绝不算好,而这一点,只能令苏长秋知晓。
“阁主有令,不必再与罗浮教等纠缠,开启悬陵禁制即可。”黑影再次开口,语气不见起伏,话中之意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苏长秋没有立刻回答,静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的身形笼在阴影中,像是失了声息。
良久,他终于开口,沉声道:“我知道了。”
同一时间,清溪郡内,容玦正坐在余氏正厅之内,含笑看着原本打算离开的众人。
余紫嫣的祖父当日离开青鱼,四处历练,最终带领自己一脉的族人定居清溪,经两百余年,余氏在清溪郡内已经颇有声名。
只是在他陨落后,清溪余氏的家主之位由余紫嫣的父亲继承,他性情和善,修为天资实在比不得自己父亲,境界停留在化神后,便再不得寸进。
修士历来子嗣艰难,余紫嫣是他父亲唯一的女儿,在检测出她天资远胜常人后,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余氏少主之位,被族中寄予厚望。
镜明宗叛出天水阁后,清溪一地多有修士崭露头角,余紫嫣在其中显得有些默默无闻。
谁也没想到,数日之前,余紫嫣会不声不响地离了悬陵,投向青鱼。随后她率领修士为青鱼连下数座郡城,一时间,整个苍栖州都为之震动。
清溪余氏声名不盛,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余紫嫣有如此能力。而青鱼那位渡劫,又何以如此信任她,给她那样大的权柄?
此时,容玦看着周围一众老弱病残,脸上笑意始终不改。
清溪余氏族中得用的人,尤其年轻一辈,在余父收到余紫嫣传讯后,便尽数派遣前往,前去襄助于她。而他和部分老迈的族人押后,处置清溪之内的家业,他们实在无法将之断然舍弃。
便是这个原因,令他们被容玦堵在余家。
自余紫嫣从青鱼传出声名之时,闻人颜便传令容玦,将她族人尽数控制起来。虽然迟了些许,但终究不是一无所获,容玦心道。
余父与几名族老交换过眼神,已然决定有任何问题,便自戕于此,绝不拖累余紫嫣。
容玦不知有没有看出他们所想,嘴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态度堪称温和有礼。
容玦虽与闻人昭越已经定下婚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闻人颜言听计从。
譬如此时,他的确听从闻人颜的话看守清溪余氏,却也试图通过余父联系余紫嫣,与青鱼对话。
罗浮教和镜明宗现在是盟友,但天水阁覆灭之后,一切又另当别论。
性命落在别人手中,余父此时也只能如容玦所言,向余紫嫣传讯。
半空中的水镜模糊一片,清溪与凤起相隔甚远,又因战事之故,灵气混乱,传讯术法时有失灵。
又过了片刻,水镜终于渐渐澄明,余紫嫣的面容现在其中。
“世妹。”容玦抬眸望向少女,含笑道。
同在清溪,容家和余家已有多年交情,容玦向来称余紫嫣一声世妹。
余紫嫣看了一眼自己父亲,才将目光挪回容玦身上,语气冷然:“不知容世兄驾临我余氏,有何指教。”
容玦笑了笑:“世妹近日为青鱼征战,大破天水阁,着实叫人佩服,正好顺道路过,便来拜访伯父一番,”
他从前,竟是小觑了她。
“比不得世兄昔日于清溪运筹帷幄,轻易便为罗浮教拿下十数郡城。”
目光无声对峙,余紫嫣的气势丝毫未曾落于下风,两人俱是沉默下来。
良久,容玦才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青鱼尊上筹谋周密,连闻人教主都尽入彀中,实在令人神往。”
他言下之意,是要通过余紫嫣见太上葳蕤一面。
“世兄与罗浮教圣女定下婚约,镜明宗与其同气连枝,便是见了尊上,有何可说。”余紫嫣扯了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容玦的眼神有些悠远,他徐徐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罗浮教的意志,从来不能代表镜明宗。”
“倘若我说不呢?”余紫嫣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冷。
容玦的神色还是那般温和,说出的话却冰冷异常:“如今闻人教主恼恨青鱼,世妹乃青鱼尊上一大臂助,你的族人只怕未必能承受她雷霆之怒。”
除非同为渡劫修士的容玦相护,否则余父等人就算不死,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余紫嫣看见父亲缓缓向自己摇了摇头,她明白他的意思。有族老不舍偌大家业,父亲自认身为家主,不可将他们抛下,才会一起留下。
他早已说过,倘若因此生变,便不必再顾忌他们。有他陪这些族□□死,他们还有什么能埋怨他女儿的。
余紫嫣闭上眼,切断了水镜。
至少现在,容玦还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只要青鱼势力越大,她在青鱼的地位越重,清溪便越不敢对她的父亲如何!
山巅之上,太上葳蕤迎风而立,衣袍翻卷,渺渺如云雾。
余紫嫣自后而来,抬手向她恭谨一礼,神色不见异常:“尊上。”
太上葳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指尖微动,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光忽然亮了起来,自余紫嫣裙角飘飘荡荡,落在太上葳蕤掌心。
这是……余紫嫣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自己裙角,她竟然完全不曾察觉自己身上被留下了追踪术法!
是方才的水镜,容玦借水镜传讯在她身上留下了这道术法,借她耳目,查探青鱼情形。
太上葳蕤收拢手,那点灵光便在她掌心破碎开来,
余紫嫣低下头,请罪道:“尊上,是我疏忽……”
或许是因为父亲安危之故,她难得大意了。容玦真正的目的,或许并非是见尊上,而是借她窥探青鱼情形。
太上葳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淡道:“若有下次,自去领罚。”
余紫嫣沉声应是。
抬头望向东南之处,太上葳蕤眼中透露出一股冷意。诸事繁杂,她一时没有余暇与容玦清算,今日,也该收些利息了。
掌心向上,赤红翎羽缓缓出现在她手中,其上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威势。
余紫嫣不由呼吸一滞,她可以肯定,这枚翎羽属于一只渡劫期妖兽。
她猜得不错,这正是从金翅大鹏身上取下的翎羽,小孤山炼器峰花了数月,才铸炼不过枚,如今尽数都在太上葳蕤手中。
灵力幻化为长弓,当太上葳蕤拉起弓弦时,赤红翎羽上仿佛燃烧着烈烈火焰。
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啸,翎羽离弦而出,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云层之后。
余紫嫣知道,那是镜明宗的方向。
镜明宗内,容玦感知到自己留在余紫嫣身上的追踪术法失效,虽有些可惜,也未曾觉得过于失望,毕竟这也只是个试探。
青鱼崛起,苍栖州内的形势越显复杂,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容玦拾阶而上,面上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毕竟在镜明宗前面,始终还挡着一个罗浮教。
就在他沉思之时,天边灵光闪过,容玦似有所觉。
他抬起头,只见赤红翎羽像是拖曳着火焰而来,凛然不可挡。
也是在这一瞬间,日月殿内,闭目打坐的容洵猛地睁开双眼,闪身出现在山间小径上,悍然出手,试图拦下翎羽。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他握住翎羽尾端时,它已同利箭一般刺进容玦心口。
衣襟上缓缓开出一朵血色的花,容玦感到一阵剧痛袭来,他甚至没能看清翎羽如何落下,自然不可能躲得开。
眼前眩晕,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缓缓向后倒去。
很多年后,苍栖州修士齐聚天水阁,于无数视线下,容玦弯弓搭箭,射向太上葳蕤心口。
而今,她将这一箭还给他。
及时扶住容玦,容洵心中震怒难言,渡劫修士的威压肆无忌惮地横扫开,将周遭天地灵气搅得一片混乱。
赤红翎羽瞬间在手中化为齑粉,容洵毫不吝惜地运转灵力,尽力为容玦护住心脉。
有渡劫大能出手,容玦这条命自然不会丢,确定他性命无虞,容洵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镜明宗有何处得罪青鱼,阁下要下如此狠手?!”容洵借翎羽上的气息回溯,以灵力传音,话中难掩怒意。
风吹鼓衣袍,山巅之上,太上葳蕤冷然回道:“为些旧怨。”
她与镜明宗,与容氏之间,只剩旧怨未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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