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阙幽深莫测,  便是渡劫境修士欲拔刀,也为刀气反噬,气血不稳。这样一把刀悬在眼前,天下应是少有人能做到面不改色。

    此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地阙而动,  落在末席上的少女身上,  眼中或讶异,或惊怒,  意味不一。

    正在喝酒的斛律也不由动作一顿,鹰眉一皱,  神光沉沉。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面上并不见有什么表情,  手中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长刀。

    “她是谁?!”有人惊诧开口。

    “末席之中,坐的当是太上一族族人,  但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她?”

    出身太上一族的旁支族人倒是认出了她身旁之人:“她身旁的,  是十二堂叔祖家的鸿图!”

    一时之间,  许多道视线落在了太上鸿图身上。

    作为一个梦想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难得受这样的关注,眼看着连自家祖父也看了过来,  太上鸿图眉毛下撇,  脸上丧气不由更甚。

    这三人,当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沧澜门弟子?他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地阙悬在太上葳蕤面前,丝毫没有回返的迹象。

    左眼灼烫,仿佛有道声音叫嚣着催促她动手,  将这把刀从刀鞘中拔出,但她却未有动作。

    濮阳鸾偏头看向太上葳蕤,心中虽有几分担忧,但却未曾显露慌乱之色。

    有师姐在,  无论如何麻烦,自也有解决之法。

    太上葳蕤对地阙不感兴趣,对天武卫亦无兴趣,而一旦拔出地阙,她之后一举一动必然都为无数人窥探,行事必生掣肘。

    未见多少好处,却满是麻烦的事,太上葳蕤一向不喜欢做。

    此时,场中修士看着悬停在太上葳蕤面前,迟迟不去的地阙,不由低声议论道:“地阙如此,难道是认这少女为主?”

    “这少女不过元婴境界,看上去也无殊异之处,如何会被地阙选中?”

    “她倒是生得极好……”少年嘟囔了一句。

    “这么说,难道地阙认主其实是看脸?”

    “霄云帝女留下的刀,如何会这么肤浅!”

    ……

    废话许久,该知道的人已然弄清了太上葳蕤三人出现在这里的身份,南域沧澜门。

    但出身南域的修士,竟是也未曾听说过沧澜门之名。

    这样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沧澜门是个全无声名的末流门派。若是出身仙门大派的弟子还罢,这沧澜门的弟子,有何值得地阙看中的地方?

    面容端肃的中年人站起身来,向太上殷一礼,高声道:“陛下,她并非我太上族人,不过是个仙门小派弟子,混进了祭典,如何有资格拔刀!”

    听了这句话,立时便有无数太上族人开口附和,他们如何愿意看着地阙落在旁人手中。

    太上殷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随即便看直了眼,忘了该说什么,还是身后老内侍干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不错,既然并非我太上族人,自然也无继承地阙的资格。”

    太上殷心中清楚,地阙关系着天武卫归属,绝不可外落。

    得了他这句话,原本拔刀的青年再也等之不及,快步向太上葳蕤行来。他决不相信方才地阙的异动是为这少女,能拔出地阙,当是他才对!

    青年的神情因为用力而现出几分狰狞之色,全身灵力运转,他伸手向悬在空中的地阙抓来。

    便在他将要触到刀柄之时,凛冽刀气一振,向他扑斩而来。

    青年脸上神色一滞,不过转瞬,身体便被刀气抽飞,不受控制地倒转而回。撞倒数张置有杯盏的桌案,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竟是起不来身。

    想强行拔出地阙的人,结果往往都不太好。

    见了这一幕,在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其中尤以太上一族族人脸色最为难看。

    如此一来,要如何才能取回地阙?

    太上殷借机向太上葳蕤的方向觑了觑,这才满足地收回目光,对斛律道:“斛将军,如今既然无人能拔出地阙,便请你将其收回吧。”

    这么多年来,地阙都收在斛律手中,如今有了麻烦,太上殷自然是直接找上了他。

    斛律没有作答,将盏中酒饮尽,重重放在桌案上,这才起身,向席末行去。

    甲胄碰撞声响起,他身形高大,行走间带着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意。

    斛律停在太上葳蕤面前,她抬头,两者目光相对,似有无声风雷乍现。

    地阙是一把拔不出来的刀,斛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即便是当年的太上霄云,都未能将地阙拔出。

    她将天武卫的归属交托给一把拔不出来的刀,其实就是给了他们自由,即便坐上帝位的君王,也没有资格号令这支铁骑。

    但三百多年后,这把刀竟有了出鞘的迹象。

    在斛律席位旁,面容普通的女子紧抿着唇,神情现出几分凝重。

    望着与斛律对峙的太上葳蕤,众人心中思绪不一,在合道大能面前,这区区元婴期的少女气势竟是丝毫不落于下风。

    正在这时,斛律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他留着一脸粗豪的络腮胡,笑起来非但与亲和不沾边,反而更凶恶了几分。

    “拔刀——”他沉声对太上葳蕤道。

    这两个字仿佛平地惊雷,场面在短暂凝滞后起了嘈杂议论声。

    当即便有人跳出来高声斥问:“斛律,陛下有令,让你收回地阙,你如此行事,难道是想违抗谕令不成?!”

    斛律冷眼一扫,合道境界的威压哪怕只显露一点,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再无开口质问的胆子。

    “天武卫的主人乃是帝女殿下。”斛律看向太上殷,哪怕他眼前是太上皇朝如今的君主,身上气势也未曾有半分收敛。

    天武卫的主人是太上霄云,哪怕她离开了,如今的太上殷也没有资格驱使于他。

    这话堪称不敬,但太上殷除了脸色难看外,却不敢指摘什么。

    这莽夫可是合道修士,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此处可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涉及自身安危,太上殷便异常清醒。

    “帝女有言,拔出地阙的人,是天武卫下一任主人。”斛律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想令本将行事,便先拔出地阙。”

    合道境的威压肆无忌惮地碾压而来,在场许多人能不当场跪倒已然不错,更何况开口再说什么。

    见无人再出言反对,斛律这才又看向太上葳蕤,再次道:“拔刀。”

    太上葳蕤抬眸看向他,却是徐徐回道:“我为何要遂你心意。”

    妖尊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情。

    她这是拒绝了?!

    情形再度逆转,谁也没想到,太上葳蕤竟会拒绝斛律。

    要知道一旦拔出地阙,便能成为天武卫的主人,不说别的,天武卫大将斛律可是合道修为的大能!

    这般大能奉其为主,今后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

    斛律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显然,他也觉得意外。

    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对地阙毫无兴趣。

    太上葳蕤站起身:“既然祭典已然结束,我沧澜门便不多叨扰。”

    她身旁的濮阳鸾和楼玄明也站起身,跟随在她左右,竟是在众目睽睽下向外行去。

    见此,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她真的拒绝了?那可是地阙啊!

    怎么会有人将地阙不当回事?!

    便在太上葳蕤转身离开之际,地阙再次动了。

    刀气凛冽,气势汹汹地自后方而来,楼玄明身形一僵。要挡下这道刀气本不是难事,但他和濮阳鸾如今伪作金丹修士,被这么多道目光盯着,若想挡住刀气,必定会暴露实力。

    太上葳蕤反身上前一步,手中灵力亮起,将濮阳鸾和楼玄明齐齐护在身后。

    地阙来势迅猛,以太上葳蕤真实实力,自然可以轻易对付,但如今她刻意将修为压制在元婴,便多了许多麻烦。

    她还不打算在这里暴露真实修为。

    斛律眼见如此,神情中多了几分兴味,却是全然不打算阻止。

    为化解刀气,太上葳蕤不得不顺势握住刀柄,就在这一刻,原本与刀身仿若一体的刀鞘竟是就这般在她手中脱落。

    刀鞘砸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地阙刀身如一泓流水,在灯火映照下折射出冰冷寒芒。

    她拔出了地阙?!

    看到这一幕,周围修士俱都忍不住站起身来。

    太上葳蕤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长刀,目光幽深难测。

    妖尊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被一把刀碰瓷。

    也就是在这时,刀刃上灵光游动,随即,光芒汇聚着涌入了太上葳蕤左眼之中。

    周围灵气被这股力量引动,掀起一重又一重风浪,见此,众人只以为这是地阙在认主。

    太上葳蕤鸦青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她忍住地阙中那股力量入体带来的胀痛,未曾令人察觉有异。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响起,银白徽记现在眉心,太上葳蕤抬眸,身上更多了几许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斛律怔然地看着太上葳蕤眉心霜纹坠,全然忘了动作。

    “霜纹坠!是霜纹坠!”有人失声惊呼道。

    唯有太上皇族血脉,才能继承霜纹坠之印,为何这自称南域沧澜门弟子的少女,额上会现出霜纹坠来?!

    斛律忽然想,如果这世上当真有宿命,大约便是如此。

    他上前一步,在太上葳蕤面前躬下身来,以臣属之礼相请:“天武卫大将斛律,见过主上——”

    在斛律背后,见他如此动作,身为天武卫副将的女子带着数名卫士上前,脚步声齐整,军容严整。

    曾经横扫中域,战无不胜的铁骑在太上葳蕤面前低下头来,齐声言道:“天武卫所属,拜见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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