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诸位族老, 为谋己利,戕害同族,当处何罪名?”顾少雍嘴边噙着笑, 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无数道属于太上一族族人的视线沉默地落在太上非白身上, 其中压抑着深沉怒意。
有顾少雍这番话,过往许多年间, 太上一族中因各种意外夭折的天才身上,似乎蒙上了重重迷雾。
他们的死, 究竟是意外,还是……
这其中,或许就有在场族老曾经看重的小辈, 让他们再无法置身事外, 视若无睹。
有中年人赤红着双目站起身来,高声对太上非白质问道:“我家七子天资卓然,却于历练中失踪,敢问庆王, 可是有你手笔?!”
“我兄长性情谨慎, 当年却因在秋猎中深入山林, 为凶兽所食, 这是不是也与庆王府有关!”
“还有我那不过十四岁的孙儿,他是在庆王府那场比武中陨落,连尸首也未能寻回, 这其中果然是有内情的啊!”
……
面对众多质问的目光, 太上非白阴沉着脸, 这些只配在他面前低头请安的人,如今也敢用这般态度与他说话!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太上非白这样的人, 永远只会看见自身利益。
“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毫无证据之事,你们也敢质问本王!”
“只要杀了我,不就可以验证命俑一事真假。”顾少雍再次开口,脸上始终挂着几分笑意,生死之事在他口中颇为随意,好像自己这条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等旁人说什么,太上非白已然高声阻拦:“不可!”
若是顾少雍死了,在未准备好下一具命俑的情况下,他会立时受到反噬,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而他如此反应,正是坐实了顾少雍所言。
太上一族一位向来性情刚直的族老已然拍案而起,疾言厉色道:“太上非白,你敢以同族为命俑续命,当真是悖逆天命,罔顾人伦!依照族规,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太上非白脸上蒙上浓浓阴翳,
“族老此言不妥。”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合道境的威压倾泻而下,令人不由悚然而惊。
在话音落下之时,容貌俊朗的青年便出现在席间。他身着玄衣,眉目冷峻,依稀能看出与太上非白有几分相似。
“景帝陛下?!”有人失声惊呼道。
为寻求修为突破,这么多年来,太上非玦大都在闭关修行,少有现于人前,不想今日会出现在此。
太上葳蕤回过身,青年长身玉立,缓缓自后方行来,气度雍容。
太上非玦看上去实在不像太上殷的父亲,但若想想他的修为,一切便也合理了。合道修士的寿命太长,哪怕几百年过去,他也仍处于盛年,容貌未曾变化。
见他前来,席间众人无论如何身份,纷纷起身,抬手拜下,口中道:“见过陛下。”
哪怕并非出身中域的修士,此时面对太上非玦,亦是俯身行礼,尊敬有加。
场中唯一没有动作的人便是太上葳蕤了,她冷淡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太上非玦,神情不见丝毫波动。目光相对,太上非玦审视着她,面色冷凝,让人难以窥得心思如何。
不知为何,眼前少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离开了三百多年的人。
对于太上葳蕤不曾行礼之事,太上非玦似乎无意计较,他停在太上非白身边,对席间族老一礼,口中却并不客气:“只凭一面之词,毫无佐证便要定下罪来,岂非太过儿戏。”
太上非玦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在太上葳蕤意料之外。
庆王府炸成无数烟火,这样大的动静,太上非玦若是毫无所觉,那才是真的奇怪了。况且他一向袒护这个弟弟,那今日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太上葳蕤眼神微深,太上非玦来了,她最后一份礼,才好奉上。
“兄长……”见太上非玦出现,太上非白顿时有了底气。
原本开口质问太上非白的人,在合道境的太上非玦面前,都收敛下声息。这天下强者为尊,许多时候,是非黑白比不过实力二字。
而太上非玦方才态度,已然表明,他是一定要保下太上非白的。
“非白或有行事不端,但也罪不至死。”太上非玦看向席间手握实权的太上一族族老,沉声又道,“今后孤自会严加管教,不叫事有反复,还望诸位族老容他有改过的机会。”
几名族老对视一眼,已然领会了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为了保下太上非白,太上非玦会让出足够令他们满意的利益。
而比起惩治太上非白,当然是实打实的利益更动人心。逝者已矣,他们总该为生者考虑……
看着这一幕,顾少雍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太上非白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大约就是投了一个好胎,虽然父母早逝,却有一个能给他无上权势,为他不断收拾烂摊子的兄长。
命俑之事只牵涉太上一族,要遮掩下来,并非没有可能。
但……
顾少雍看向太上葳蕤,忽地一笑,不过景帝想将事情就这样揭过,她大约是不会答应的。
太上葳蕤看着向太上一族族老施压的太上非玦,抬眸望向天边,如今,也到时候了。
嗵——嗵——嗵——
有沉闷鼓声响起,自宫门始,逐渐传遍了整座上京。
这是……登闻鼓?!庆王府内众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目中看出惊骇之色。
太上葳蕤唇边勾着浅淡笑意,这便是她为太上非白准备的,第三份礼。
登闻鼓乃是当年太上霄云所设,凡有冤情无处可诉者,可至上京宫城外敲响登闻鼓,届时将由太上一族与二十八氏族一同审理所诉之事。
自五百年前立下登闻鼓至今,这登闻鼓也不过响过两次,均是牵涉无数人命的要案。
今日,是登闻鼓第三次响起。
登闻鼓下,风尘仆仆的少女敲响眼前鼓面,手中一下重过一下,似乎借此在发泄着什么。
在她身旁,女子轻纱覆面,那道狭长伤痕横亘在脸上,从面纱中隐隐透出痕迹。
“花月护法一路辛苦。”濮阳鸾抬手,含笑向女子一礼。
花月回过身,只见衣裙上染着斑斑血迹,根本不及来换,足以证明,她来上京这一路颇为不太平。
“尊上吩咐,不敢言辛苦。”她眼波流转,勾起一抹笑,曼声道。
北域妖族征无妄海一战,花月赌错了,如今自然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击鼓的少女终于停住手,她仰起头,眼中噙泪,对着巍峨宫城高声开口:“中域蓬莱州方唐门弟子方灵犀,今日在此状告当朝庆王太上非白!”
有灵力传音,这句话顿时传遍了整座上京城,这一刻,无论权贵还是百姓,都放下手中事,尽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登闻鼓已经有百年不曾响过了吧?上一次,好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庆王……这是有人敲响登闻鼓,状告庆王?!”
“蓬莱州方唐门……我好像听说过……”
“我想起来了,前些时日不是说蓬莱州发生地动,这方唐门便于其中覆灭,还有不少朝臣因为救灾不及受了申饬,如今看来,这事背后另有隐情啊!”
“她状告的是庆王,那这一切大约是与庆王脱不了关系了……”
庆王府内,众人俱都将目光投向太上非白,能敲登闻鼓的,绝不会是小事。蓬莱州地动,背后可是牵扯了成千上万条人命!
登闻鼓一响,无论所涉之事大小,皆会由当今帝王与二十八选帝侯共审,事情始末更要公告皇朝上下。
因此倘若所告虚假,状告的人便也要承担相应罪责,否则登闻鼓便失了权威。这敲响登闻鼓的人手中,必定是有足够指认太上非白的证据。
而登闻鼓响,就算是太上非玦,也无法将事情压下了。
蓬莱州方唐门……
太上非白咬紧了牙,眼中是浓浓阴翳。
该死的人,不是都该死得干干净净了么,为何还会有漏网之鱼?!
太上非玦听完响彻上京的那句话,脸上喜怒难辨,但一身气势眼见沉了许多。
“是你——”太上非白看向太上葳蕤,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双目赤红。
今日种种,分明都是她一手导演!
许多目光就此落在太上葳蕤身上,这一切,难道真是眼前少女所为?
太上葳蕤缓缓笑了起来,她没有否认,反问道:“我备下的礼,庆王可还欢喜?”
命俑一事,是要他见弃于太上一族,而方唐门之事,则是要他见弃于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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