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骤然还寒,淅淅沥沥下着雨,一出门寒气拂面,冷嗖嗖的像冬天。

    阿治只穿了件长袍衫,一出门就打了个寒噤,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屋加件外袍时,只见几名侍女走上前,给他裹上一件外帔,又将一顶风兜绵帽给他戴上。

    他不喜奢华,承庆殿的侍女多数被他遣散了,剩为数不多几个,也从不让她们贴身服侍。徐仪嫤特意安排这些侍女伺候他,他明显有些诧异。

    不过今儿天儿冷,她做得似乎没错。他未表现出厌烦可也没领情,掀起黑沉的眸子淡淡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从她身旁踱步而过。

    徐仪嫤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上辈子他曾因染了一场风寒,差点一命呜呼。

    原因是小时候害过病,当时没瞧好落下了病根,御医说天气转凉时要万分当心,千万不能受了寒气,若是引起发热,恐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她提前让侍女为他备了厚衣裳。

    对他这般好,只为积攒他对她的好感度,希望日后他能饶她一命,放她回兄长家。

    让他爱上她,她绝没那心思。否则她也不会让侍女替她服侍他了。更衣这么亲密的事,她拒绝。

    走到廊庑的尽头,准备下台阶时,徐仪嫤站在屋檐下愣了一下,地面上都是水,她穿的长裙。

    倘若是对恩爱夫妇,身为夫君早该顺手扶着夫人下台阶了,甚至……抱起夫人淌水。

    阿治生活在深宫里,很小就深谙世事了,见她略有迟愣,便洞晓对方是什么心思,他淡淡地撂下一句“当心”,装作没看见,自己步下了台阶。

    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金色琉璃瓦上,瑱瑱响,再顺着屋檐丝丝落下。

    徐仪嫤站在屋檐下,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眼前细雨绵绵,天色朦胧,阿治在雨里踱步往前走,他的身姿修长英挺,高大威仪,真像承庆殿里的那株金镶玉竹,矜贵而孤傲。

    方才他刻意无视她,徐仪嫤的心里竟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她的心好像死了一样。上一世,她整整忍受了他两年的冷漠。她哭,闹,发脾气,指责他,换来的唯有他的疏离。后来她不想装大度了,跟他撕破脸皮,歇斯底里地说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这样对她……

    “你愿意的。”他说。

    “我不爱你,我对你只有利用。”

    她为他痛不欲生,可换不来他的一点点同情,最后她深感无力,死心后决定离开皇宫去兄长府邸,却被他一杯毒酒赐死。阿治,你真的好狠。

    一阵凉风吹来,颊畔的凉意告诉徐仪嫤,她是活着的。

    微风吹得她衣袂翩跹,秀发飘逸,金步摇簪首的银丝串珠流苏随风摇曳,她抬手优雅地拢了拢发丝,淡淡一笑。

    活着,真好。

    阿治走到马车旁,见她没有跟过来,转身看了看。

    少女站在台阶上,内着纯白色长裙,外罩柔粉色长衫,裙面纹绣繁花,松松绾就了个流云发髻,几缕秀发从额际垂落至胸前,又美又纯,像那天山的雪莲。

    几名侍女站在她身后,用手托住了裙摆,彩袖则是在一旁撑开了伞,扶着她下台阶。

    徐仪嫤躲在彩袖的伞下,朝他缓步而来。

    徐仪嫤前世受尽冷落,只有亲眼看他跟心尖宠在雨中追逐打闹的份儿,此时有人给她细心撑伞,心里暖和不少。

    堂堂相府千金,晋王的正妻,又不是没人伺候,怎能跟那民间女子似的,整天围着夫君转。她往后都要像此刻这般,过好自己的生活。

    徐仪嫤款款走到他身前立住,微微折腰,恭敬地施礼道“妾身让殿下久等了。”

    晋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长眉微拢似乎不耐烦,最终没多言什么,踩着月牙凳上了马车。

    ————

    徐丞相府。

    徐仪嫤甫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其乐融融的声音。

    厅堂内摆了宴席。

    徐仪嫤目光急切地在席间寻找着,坐席间共六人,没有大哥徐仪渊的身影。

    那位面相贵气,眉眼刻薄,正一脸喜笑颜开地唠着家常的妇人正是丞相夫人,人称唐长公主。

    唐长公主乃当今圣上亲妹,嫁给丞相徐禹为妻后,生下一女,即徐仪嫤的妹妹徐思。

    徐仪嫤的生母乃将门之女,生下她不久后便香消玉殒了,徐仪嫤生母过世半年后,父亲将唐长公主迎娶进门。

    席上还有另外三人,分别是梁王夫妇及其儿子。

    看到梁王一家子后,徐仪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王乃太后幼子,长公主同母弟。

    太后十分溺爱这个小儿子,一心想让他继承皇位,梁王此番进京,恐怕就是奔着储君之位来的。

    唐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徐思今年就及笄了,梁王造访丞相府,应该是想跟长公主联姻。

    见他们进来,屋内登时静了下来,长公主脸色一僵,没拿正眼看他们,端起茶盏悠悠啜了口,阴阳怪气道“呦,晋王夫妇来了。”

    然后慢慢地把茶盏搁到桌案上,一双丹凤眼斜睨着她,阴阳怪气道“洞房花烛夜怎么样啊?”说这话时,刻意瞥了眼徐仪嫤身旁的晋王。

    长公主没安好心,等着看她笑话呢。

    徐仪嫤两手相扣,恭敬地放于腰侧,修长的脖颈微微弯下,恭敬地回道“让娘亲担忧了,昨儿洞房花烛夜,女儿感觉良好。”

    徐仪嫤须得唤她声娘亲的。

    长公主重重把杯盏往桌上一搁,没好气道“小嫤可不能让自己受委屈呀,免得外人说道我这个后娘对你照顾不周。”

    然后从席上起身,缓步走到他们跟前,视线在徐仪嫤身上打量了片刻后,转而斜睨着九皇子,“咱们徐大小姐的眼光不错嘛,你看人家的夫君,有分身术呢。”

    承庆殿里也有徐丞相安插的人,晋王洞房花烛夜在书房歇到天亮,当她不知道呢。

    我的个长公主呀,您知道讽刺他的下场有多惨不?您惹怒他不打紧,别连累我哩,我已死过一回了!

    徐仪嫤下意识看了阿治一眼,对方神色平淡若水,嘴角甚至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完了,他生气了。

    这时徐丞相也从上座走了下来,朝晋王恭敬地施了一礼,“微臣参加晋王殿下。”

    晋王作揖回他一礼,笑着说“今日是家宴,徐丞相不必多礼。”

    长公主继续说道“大人,宫里都在传洞房花烛夜晋王冷落了咱们大姑娘。大人,您要替小嫤做主啊,咱们姑娘若是受了委屈,旁人可要说道我这个后娘了。”

    徐丞相沉吟片刻后,眼神一眯,望着晋王,架子十足道“晋王殿下,别忘了当初是谁说的非小女不娶?凭您的出身,若不是夫人在圣上面前说尽好话,您岂能得到重用?望殿下今后做事莫再让人不放心。如今,太子之位待定,夺储的人排着队呢。臣还有个女儿,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

    徐丞相的言外之意是,晋王若是再冷落徐仪嫤,他会考虑把小女儿徐思嫁给梁王的儿子,帮助梁王夺位。

    听着老爹训斥晋王,徐仪嫤的心像绷紧的弦,满是惴惴不安。老爹根本无法预料到,眼前这个少年,将来会君临天下,而徐府将在三年后面临合家被诛的惨状。

    再看阿治,面对徐丞相与长公主的混合双讽刺,人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气恼。他的神色颇为淡然,甚至拱手作揖道“多谢丞相教诲,我定谨记在心。”掩映在微垂的长睫内的眸子,却是不可察觉的狠厉阴冷。

    徐丞相满意地轻哼了声,“殿下请入座吧,臣还有公务要处理,恕不奉陪了。”

    今儿是她的回门宴,老爹偏偏请了长公主的兄弟梁王,这不是故意做给阿治看的嘛。

    长公主跟人家弟妹相谈甚欢,根本不搭理徐仪嫤,她在这里真跟个外人似的。

    再在这儿停留实属自找没趣,徐仪嫤拉着阿治的手,说道“殿下还有军务要处理,女儿告退。”

    可唐长公主却是不肯善罢甘休,“明天记得参加宫宴,老太太亲自举办的,你们可要去凑个热闹。”

    徐仪嫤闻声顿住了脚步。

    明天的宫宴乃太后刻意安排的,记得上一世,梁王差点在明日宴会上被太后一道懿旨立为太子。

    阿治一心想当太子,唐长公主你还偏要刺激他,怪不得阿治后来毫不留情地诛了徐府满门。

    徐仪嫤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端庄有礼却不晓人事,更是从不参与朝政上的事。嫁给阿治后,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宠爱,对他的抱负理想一无所知。

    自幼丧母,从小受到长公主的冷眼相待,过着仿佛寄人篱下的生活。遇到阿治这样有野心,又宠她的夫君,徐仪嫤把阿治当作了天,准备倚仗一辈子。

    可是后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徐千金了,岂能跟上辈子一样又蠢又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受委屈,坐视不管。

    徐仪嫤缓缓转过身,淡淡开口道“娘亲放心,女儿一定按时赴宴,还要畅饮一番哩!毕竟,听说突厥已经打到雁门关了,不知咱们大业国还能撑多久。女儿一定会及时行乐的!”

    明天晚上突厥会突袭雁门关,南下攻入京师长安。

    “听说突厥这次要咱们派真公主和亲才肯退兵,圣上唯一的女儿已和亲突厥,恐怕要从郡主当中选一位送过去了,女儿已嫁为人妇,恕不能为圣上分忧了。”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妹妹徐思。

    徐仪嫤话里的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长公主愤怒地把杯盏往桌上猛一摔,嘴角抽搐着张了张,却是说不出什么。

    出了门的瞬间,阿治的脸变得阴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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