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辛夷刚刚醒过来,昨日她元气大伤还没养回来,咱们就别打扰辛夷了,让她先好好休息。”
崔韬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崔夫人出了房门。
临走前他摆摆手,口中道:“此事为父一定会给辛夷一个交代,辛夷就放心休息吧。”
房门再度阖上,崔辛夷却没有重新回到床上,仍立在原地。
崔夫人的修为不高,不过勉强筑了基。医修灵力不强,神识一般却很强,崔辛夷又是医修中的佼佼者,门外的动静她听得清清楚楚。
崔夫人被崔韬强制拉了出去,一出门便不解问他:“夫君这是做什么?为何一定要把寒樱赶出去?”
她声音哽咽,想必此时定是在掩帕而泣。
崔韬的声音却有些气急败坏:“你啊你,真是糊涂!你若将崔寒樱留下,今后我们辛夷该如何自处?”
他不设防地在门外不远处问崔夫人,想必也是不知道崔辛夷的神识比他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还要强,能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听到他们的谈话。
崔夫人一时哑言,半响才闷闷答道:“夫君,这有什么不能相处的,寒樱性子柔顺,我看辛夷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
“莫非你还以为假冒了我们崔家的血脉,崔寒樱能是个毫无心机之人?我们没将她像她那丫鬟一样关进地牢,不过是看在了这三年的情分上,待事情调查清楚,倘若她牵扯其中,我定不会轻饶她!”
“夫人将如此品性的女子留在府中,是想往后闹个家宅不宁吗?”
崔夫人嗫嚅:“我……我……”
她突然哭起来:“我只是舍不得寒樱啊,我将她当亲女儿养了三年……”
后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两人渐渐走远了,只隐隐能听出是崔韬在安慰崔夫人。
崔辛夷听到这里便将神识收了回来。
听到亲生母亲的话,说不心寒是假的。可她看过那话本,知道前世的崔家是如何宠爱崔寒樱的。即便是后来崔家已经得知崔寒樱并非崔家亲女,崔夫人还握着她的手说感激她来到她的身边。
崔仙客说会永远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甘愿在背地里为她做所有下作之事,只愿她一生顺遂,无灾无病。
崔夫人能说出那番话,想必也没想到因为崔寒樱顶替了洲主女儿的身份,她的亲生女儿却阴差阳错与她错过,颠沛在外,最终还为了她放在心尖上的乖女儿而丢了性命吧。
崔仙客也只知道崔辛夷的心脏与崔寒樱那副躯体完美契合,也没想过之所以那么契合,是因为上界帝君为崔寒樱捏出的躯壳便是按着崔辛夷的捏的吧。
或者说,那时候已经知道崔寒樱并非是他亲妹妹的崔仙客,根本不敢细想。
崔寒樱仿佛深受天道的眷顾与宠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将她捧到心尖上。这天上来的小仙女受过的最大的挫折与磨难,也莫过与那魔子的虐恋情深吧。
凭什么旁人忍受着战乱之苦,丧亲之痛,她就可以始终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一生宠爱,手上不沾半点污秽?
就凭她出身高贵,乃天命所定吗?
崔辛夷并不嫉恨崔寒樱的好命,她清楚地知道,崔寒樱并非是造成自己前世所有悲惨命运的根本原因。
能够真正愚弄她、玩弄她命运的,是上界的帝君,是所有这些位高权重之人。
魔子的野心让他可以一点儿都不顾及天下修士性命、逐鹿五洲,只因为他有着无人可以奈何的实力;崔仙客可以无所顾忌杀了张露白,逼她挖出自己的心,是因为那时候的他是北洲的世子,而她和张露白只是两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帝君可以随意造出一个躯壳,让崔寒樱顶替她,不过是因为他身居高位,在他眼里,她崔辛夷只是一个小小的蝼蚁。
蝼蚁是不会被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踩死便踩死了。
就算这只蝼蚁曾救过很多其他的蝼蚁又如何,那些被救的蝼蚁尚且自身难保,又怎能向她施以援手。
能救她、让她完完全全掌握自己命运的,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拥有最高的实力。
只有她崔辛夷自己。
-
一场大雪下过,门外是一片伶仃的萧瑟之意,纤细的枝桠承受不了沉甸甸的积雪,突然“咔嚓”一声折断,顿时雪沫四溅。
崔辛夷穿着一身厚厚的狐裘,走在北洲洲主府陌生的后花园里。嫣红的腊梅开满了后院,脚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发出“嘎吱”的清脆响声。
前面带路的侍女不断提醒着她注意脚下,同她说些洲主府各个建筑的典故。
侍女是崔韬派来领着这刚回来的小姐熟悉府里的。
刚知道原来善良亲和的寒樱小姐不是洲主的亲生女儿时,她也震惊了许久。
在她看来,寒樱小姐貌美良善,夫人公子自她归府,就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疼。寒樱小姐过去在外面长大,为人却颇有世家贵女风度。
崔寒樱这三年常常与夫人出入大小宴席,为人所赞赏,私底下还传出了她是五洲第一美人。虽她还未拜入剑宗,但听说她于剑道上的天赋颇高,连当世大宗长风派的掌门都要主动收她为亲传弟子。
可惜崔寒樱拒绝了,崔寒樱早就声称自己志在第一剑宗九渊,只等着九渊每五年一次的收徒大典。
比上名满五洲、未来剑道新秀的寒樱小姐,辛夷小姐就显得……
有些逊色了。
走在她前面的少女身材纤细,孱弱瘦削,面色更是如雪一般苍白。她能感觉到,少女将将才炼气中期的修为,与她是一个境界。
辛夷小姐已经十七了,听说之前不过是个散修,如今才是这等修为,可见她的修炼天赋并不出色。
府里有过她是个医修的传言,但医修这职业,一般不都是富得流油?她是一眼能看出来的身无物,可见她在医道上也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侍女正左思右想,冷不丁与崔辛夷对上视线,少女的眼眸干净,宛若一面水镜,能清楚映射出她内心所想。
侍女一惊,赶紧垂下脑袋。
辛夷小姐再如何,也不该是她这样的侍女能够在心中编排的。
崔辛夷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待在府中这一天,就看到有不少有这样眼神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可她并没有将这样的窥探放在心上,改变旁人想法,也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事。
往后的路上,侍女就再不敢多想,老老实实为崔辛夷领路认路了。
两人逛了一会儿,转了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一道月白的身影,崔寒樱静静立在落满了雪的假山旁。
她一看到崔辛夷,就迎上去,樱唇轻启:“辛夷妹妹,我等你许久了。”
崔辛夷让那侍女下去,朝着崔寒樱轻轻一笑:“我做散修流浪、寻找父母的时候就听说过北洲府大小姐的美名,昨日没好好跟寒樱小姐打招呼,今日才算是有机会道一句久仰。”
崔寒樱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了一圈,她早用仙器探查过,眼前这女子不过一寻常医修,身上更没有魔族和妖族血脉。
可她昨日能轻易灭了魔息火,怎可能与上界和魔族全无关系?
崔寒樱咬了咬唇,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假冒北洲洲主亲女?”
北洲洲主夫妇二人对她有恩,纵然不能再利用洲主亲女这个身份,她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旁人假冒二人血脉欺瞒他们。
崔辛夷愣了一下,旋即轻挑了一下眉:“寒樱小姐是忘了昨日验神魂的结果吗?与父亲神魂碎片相融的是我,并不是姐姐。”
“我还倒想问问,姐姐到底是谁?为何假冒洲主府小姐?”
崔寒樱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说到底,她也不是北洲崔府真正的小姐。
崔辛夷却没有放过她,将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不紧不慢问道:“三年前验精血的时候你的精血为何能与父亲的相融?”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谁派你来的?”
崔寒樱顿时哑口无言。
在上界的时候,崔寒樱因是帝君最小也是最有修炼天赋的一个女儿,从小便备受宠爱。
她自诩正直,向来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那一方,又自持端庄,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崔辛夷三言两语之下,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白着脸,站在原地。
突然,一个一身蓝衫,身高腿长的少年张臂拦在崔寒樱身前,凶神恶煞冲着崔辛夷道:
“崔辛夷,你要干什么!”
崔仙客听侍女说崔寒樱从榻上起身后便来了后院,他刚赶来这里,就远远看见崔寒樱白着一张脸,看着崔辛夷。
他之前对崔辛夷的印象就不好,她明知道洲主府已经认回了崔府小姐,还巴巴赶过来,一心想要认亲,惹得寒樱不豫。
她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散修,竟敢说是他崔仙客的妹妹,她哪里能比得上寒樱一半的善良貌美、天赋不凡。
眼下验神魂的结果让她真成了他的亲妹妹,方才,这散修不知要如何为难寒樱。
想到寒樱知道自己不是洲主亲女的彷徨伤心,崔仙客的心里钝钝的痛。
他看着那呆愣住的女子,轻声问:“寒樱,你可有碍?你不要怕,这散修对你做了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崔辛夷看着崔仙客对崔寒樱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淡淡道:“崔公子真是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是寒樱小姐先来问我的话,我不过是将这话原封不动问了她一遍。怎么?这也算是欺负她?若这也算欺负的话,那可是她先来招惹我的。”
崔仙客见自己宠惯了的妹妹面上苍白,想起她昨日受的苦,再见这令她受苦的罪魁祸首,只觉得一腔怒火冲上了天灵盖。
他讽刺道:“真是巧舌如簧的一张嘴,我才不信你嘴里说出的话。”
崔辛夷挑了挑眉:“不若我将方才的问话复述一遍?让崔公子听听到底狠不‘狠毒’。也让寒樱小姐听听,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兄长。”崔寒樱突然开口打断崔辛夷的话,“我累了,我们回去罢。”
锦衣少年冷哼了一声,临走前对崔辛夷道:“你别得意得太早,纵然你是我亲妹妹又如何,崔府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偌大一个崔府,总有我寒樱妹妹的容身之处!”
崔辛夷却一笑,像是并不在意,她还道:“我何时说过要将寒樱小姐赶出去,崔府人多点,才热闹。”
崔仙客皱了皱眉,只觉得她那笑容有些莫名其妙。
崔寒樱心里却一突,耳边又传来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小姐可要提前想想那些问题,今日我问你你可不答,改日旁人问你,你可就没有不答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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