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糟糕的一天。不对,应该说来到地上的每一天都是糟糕的。海浬来到地面上后,不仅要成为天供岛的行刑人,还要兼职做卖报小童打掩护,如果只是工作辛苦一些到也就罢了。地面上的人对他永远都是谩骂和鄙夷,他每天回到黄泉都想着一定再也不要去到地上,可每天又都鬼使神差地穿过久那斗,只要看到那一阵明媚的阳光,吹过微醺的海风,似乎就又可以再坚持一下下。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海浬至今都记得,那时他头天夜晚因为不断梦见被处刑的人在梦里追赶自己而在悲伤和恐惧中一夜没睡,第二天连续处刑了五人后又在烈日下卖了一天的瓦版,身心俱疲地去惠比寿楼退回报纸时,瓦版的主编就这么问了一句。
来到地面上后,第一个对海浬说出这种正常话语的人,是对这个天供岛恨之入骨的,也是不断在岛上给奥林匹亚制造麻烦的大坏人——柑南。
之后,海浬和柑南渐渐跟对方聊了很多自己的事,两人的关系应该算是朋友。
而这层关系打破,则是孟戈提议要收海浬为养子。
“我回来了……”推开了会惠比寿楼的大门,海浬四下看了看,瓦版编辑们早已收工下班,但还有“理”的研究员在摆弄漂流物,他不得已放弃了喊柑南的名字,转而改口,“父亲。”
而管理着惠比寿楼,用天供岛漂流物做着个人研究并负责瓦版出版的男子——【橙】的族长柑南,听到海浬的招呼后,从容地转过身,带着有些新鲜的表情回应道,“欢迎回来,都结束了吗?”
海浬点点头。
惠比寿楼里偶尔会出现的研究员都是“理”派来的人员,之前惠比寿楼能够出一批成果和收入,也是孟戈迅速整理出没有被“理”收走的前代的漂流物并赶快投产才达成的。而在研究员都在情况下,确实无法对柑南说葬礼上任何相关的事情。
“那具体的,我们到里面说吧。”
所谓的“里面”,就是柑南在一楼专用的工作室,在遇到孟戈之前,他和作为卖报小童的海浬都是在这间工作室里聊天吃点心的。如今关系变成了“父子”,他们也还是如此。
“葬礼情况如何?”
“凰和很不满【无色】去进行拔呢。”
“呵呵,”柑南哂笑着,“可这些不都是他无能造成的吗?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忍不住对你破口大骂了吧。”
海浬没有回答,柑南立刻明白了。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不会,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而且比起之前,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
海浬知道,柑南的道歉是真心的,但他说的也不是客气话。
四年前,柑南刚刚完婚后不久,孟戈便提议要收海浬做养子。突然要从“朋友”变成“养子”,海浬当然立刻就拒绝了。
可孟戈却这么说道:
“收你做养子也是有条件的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女人,海浬,你听好了哦,你确实是我和柑南的朋友,但同时也是很难在地面上生存的【无色】。所以,这是一场交易。交换的内容是用【橙】的色纹交换你的拔之力。”
“我想要的是你这仅次于卑留呼大人和璃空的拔之力,从而拿走的【青】对丧葬祭祀的专属权。同时,你可以得到【橙】的色纹,不仅不用再做行刑人的工作,还可以直接去仁德书院上学。虽说你可以像【甲】的帆高一样经过‘理’两年申请,然后又在五次考试全优以后进去,但那前前后后花了四年的时间,我认为并不值得。何况,他们对【无色】的要求肯定会比【甲】还高很多。只是花三四年就该庆幸了。”
孟戈用就像平日里给海浬讲述漂流物实际用途一样的口吻说着“交易”的内容,丝毫不觉得对一个孩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妥。
我想要你的拔之力,而你可以充分利用【橙】的色纹做一切你在地面上想做的事。
这个提议让海浬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夜晚,最终,他同意了。此后,从黄泉来的【无色】成为了【橙】的养子这个消息传遍了天供岛。
尽管还是被人唾弃为难看的颜色,但很少再有人在海浬面前诋毁他了。而在通过了考试后,仁德书院的入学通知书也随之送来。就像孟戈说的,海浬一下子就省去了四年交涉的时间,马上就可以进入书院学习。
在入学仁德书院的头一天,孟戈一起跟海浬做了很多预设。
“遇到别人骂你是会勾结达官贵人,靠着不正当手段加入【橙】的丑陋颜色怎么办?”
“忍着,靠自己的实力在成绩上打败对方,让他敢怒不敢言。”
“错!”
海浬认为自己回答的答案非常标准,但他也知道孟戈总有些不太一样的想法,也就没有直接反驳。
“遇到别人在你的书包里鞋子里放番茄酱,故意把你上课用的书本和器材破坏怎么办?”
“找出凶手,然后以理服人?”
“错!那么,当别人不仅辱骂你,还辱骂明日羽、柑南和我,怎么办?”
“这……”当孟戈认真起来时,海浬是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的,他也就没有办法知道孟戈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啦!”
“还用说吗?当然是报复回去啊。”
“哈啊?”
“海浬,道理这种东西只有跟讲理的人才有用,而本来就没什么道德的人你只有打击他,他才会尊重你。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这样的话惹你的人才会越来越少,”孟戈用仿佛是教小朋友尊老爱幼一样的温柔口吻说道,“虽然具体方法各有不同,但如果可以不被发现的话,用什么手段我倒是也不介意。就算会出问题,柑南肯定会有点什么卑鄙的手段来解决的啦,对吧柑南?”
“嗯?怎么了?”假装根本没在听孟戈和海浬的对话,柑南从瓦版的文稿前抬起头问道。
“是说,如果海浬因为揍了人而在学校出了问题,你应该有办法摆平的吧?”
“没错,为了心爱的养子,就算用点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也是会去摆平的。”柑南难得地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原来你听到了啊……”
“你们这么‘大声密谋’到底怎样我才会听不到呢?”
“既然想加入我们的聊天,那就不要害羞啦,过来嘛。”
“是是……”
放下了手里的文稿,柑南随手把毛笔一放,便坐到了孟戈和海浬旁边。
海浬实在是不理解,明明平日社交上毫无问题的柑南,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会感到害羞,也不理解,明明就是要利用自己“拔”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真的像家长一样为自己操心。不仅为他考虑到了学校的种种情况,也准许他什么时候想去黄泉看明日羽或者邀请明日羽来都可以,一开始在海浬的要求下也说可以收养明日羽,但因明日羽拒绝了才作罢。他们不仅尊重明日羽的想法,也尊重海浬的想法,虽然是说要利用海浬,但今天的葬礼也提前征求了海浬的意见,说如果他不想去可以不去。
柑南和孟戈的这些做法,海浬觉得有点恶心,因为这样就不像交易了,就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一样。但海浬又无法拒绝,他真的很喜欢每天和孟戈、柑南一起品尝点心、看书学习的时光。
啊,明明是在跟柑南汇报这次葬礼的情况,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呢?海浬克制住想要揉自己头发的冲动,与柑南相对而坐。
“那就说说具体情况吧。”
“好的,基本上公家的人都来参加了葬礼,整个过程基本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是……”
他将回来路上遇到了可疑男人的事情都告诉了柑南,而雏罂粟的事情则是隐瞒了过去。
“哦呀,我倒是没预料到竟然现在还有人在策反你。而且……”柑南检查着海浬拿到的医疗报告单,“竟然知道得这么详细啊。”
“会很危险吗?”海浬问。
“多少会有一些。”柑南说得轻描淡写,让海浬根本就无法推测出真实情况,“我本来就可以不胶配,而孟戈根本就没人能证明她不是【甲】,毕竟发色还是黑色。”
孟戈和柑南从来不会在任何问题上说“你还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但他们往往会用更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语言来应付人。海浬知道两人这是在保护自己,可内心反而会因此变得更加急躁。
“我想那个人,之后还会和我有接触才对。”
“或许吧,那你有什么具体可行的计划吗?”柑南问道。
“这个……”
“我不想造成无谓的损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安排人暗中跟着你。”
“如果我介意呢?”
“那就保证你不会被对方抓走然后拿来威胁我们吧,就算孟戈还在理工作,我们也不想欠朱砂太多人情。”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当海浬走到门口时,柑南突然说道,“晚饭前不要吃太多零食,孟戈今天做了很多饺子,我们吃不完的话她会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的。”
“额好……”
没错,就是这样海浬才会烦躁。柑南和孟戈有时像自己的朋友,把情报和海浬分享,有时似乎又在认真扮演着家长的角色,小心地保护着他。这种温情的环境……海浬并不觉得适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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