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二十天也就三周的时间。
眼看高考逼近,社会的关注日渐增加,有时打开电台,都能在临近尾声时听到主播为高考生应援,提醒考生家长注重好考生在考试期间的饮食搭配和情绪安抚。
宋晓微有个亲戚家的妹妹也是今年高考,前两天因为考前压力太大睡不着,连续几个晚上打电话找她哭,哭得宋晓微都跟着崩溃,安抚的话说得嘴角都上火了。
“服了,我自己高考那年都没这么崩溃。”宋晓微丧着一张脸,没精打采的,转过头来问吕思思:“那个弟弟也这样吗?”
“没有。”吕思思摇了摇头。
向亦不仅没跟她抱怨过压力大,反而活跃得不行,都要高考的人了,还有功夫天天发消息刷存在感,说了多少次都不听,最后吕思思索性没搭理他了。
“我妹要有这样的心态就好了。”宋晓微羡慕得咂舌,“不过也怪不得她,他们家就她一个,都指望她考个好大学,个个盯着,不出毛病才怪。”
吕思思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个姐姐辛苦了。”
确实有时候大人的过度关心,反倒是无形中给孩子施加压力。
但也不是说一点关心都不给。
宋晓微的话提醒了吕思思,因为最近向亦表现得太过淡然,每天各种逗乐,都快让她忽略了这一点。
最近办公室的事多,吕思思下课就被喊去帮忙,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
有些资料需要拿到隔壁楼的团委办公室,然而她才刚踏上所到楼层的走廊,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声音是从辅导员办公室传出来的,依稀听到一道尖锐的音调,被门板隔绝后,显得异常沉闷。
“你们好歹也是名校,教出来的学生就是这种勾引人的狐媚子吗?”
“沈女士,请注意您的言辞。”这声音是高筱的,她说话一向轻言细语,现在却少见地扬了音调。
“我说错了吗?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个男人就想惹。”
“也不看看自己那穷酸样,披身鸡毛就想当凤凰了?做梦!”
高筱的话音刚落,那位沈女士又开口了,说的话也一句赛一句的难听。其中还夹杂着争吵和呜咽,没一会儿又演变成了乒乓作响的声音。
似乎有谁动手了。
这动静把整层楼的老师和领导都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上前敲门询问。
“发生什么了?高老师。”
“高老师开下门!
“快!联系保安过来!”
“贱人,我今天要你好看!”
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尖叫混着椅凳挪动的摩擦声从门缝溢出,尖锐得能让人耳膜炸裂。
吕思思站在楼道口,刚掏出手机拨打保安室电话的动作,在见到保安匆忙赶来的那一瞬收住。
保安来了,她也就没做停留的必要,只看了眼便上楼去交资料。
然刚要走,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屋内的吵杂声在门开的那一刻猛地涌出来,直逼每个人的耳膜。
吕思思被这声音刺得眉头轻皱,脚步也随之停下来。
刚转过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生从里面冲出来,推开了人群,飞快地从吕思思身边擦肩而过。
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身上的衣裙被撕扯得不成样。
“欸同学等等!”身后有人想叫住她,可惜无济于事。
吕思思愣了愣,如果她没看错,刚才那个女生是杨婧。
本来只是猜测,却在下一秒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中年女人时,得到了证实。
女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散乱着,眼神涣散地站在门口。
她依旧背着那个洗得泛白的帆布包,其中一条带子已经断了,只剩另外一根承受着整个包的重量。
东西装得太多,带子一断,重量下坠,包里的东西洒了出来。
满地滚的蜜柚和摔得四分五裂的泡菜罐仿若摧毁了女人最后一道防线,她木然的视线慢慢聚焦,站在原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苍白的哭声在楼层里回荡,任何人的安慰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力。
轱辘滚的蜜柚翻滚了两圈停在吕思思脚前,泡菜腌制的酸味一时间盈满整个空间。
她抬眸看了眼那个女人,弯腰捡起身前那颗蜜柚,把撒出来的东西一个一个装回她掉在地上的帆布包里。
闹剧到这里还没结束,那位沈女士依然不肯罢休,趾高气扬的,嘴上半点不饶人。众人对她没辙,最后是一个男人的到来止住了这场闹剧。
消息的传播比想象中要快,没多久,这件事便在校园论坛和贴吧传开了。
但大家都热衷于享受吃瓜这个过程,没人在乎背后的真正发生了什么,更没人在乎到底谁对谁错,人云亦云,舆论风云万变。
吕思思不关注这些,却也从宋晓微的口中得知了舆论走势。
杨婧在外语院是大家都熟知的,长得漂亮,成绩优异,仅这两项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再加上她平日过于出众的穿着打扮,更加让人过目不忘。
这次事件一出,评判她打扮的,家庭条件的,道德素质的比比皆是。
宋晓微把这些论坛评论拿给吕思思看时,她就扫了一眼,看得直皱眉。上面一些人说的话不比那位沈女士好到哪里去,甚至更难听。
hj:“看她平时那些单品,还以为家里多有钱,原来也不过如此,虚荣。”
大肘子:“对,明明还是个学生,烟熏妆,深v领,不知道的还以为夜店上班的。”
松子:“啧啧啧,人家可比夜店上班的高贵,伺候豪门的,傲着呢。”
小甜甜:“切!知三当三,不知道有什么好傲的。”
……
宋晓微一边翻着评论,一边摇头感叹:“杨婧这次是彻底栽咯,没想到看着那么高傲一个人,竟然愿意被人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吕思思其实并不知道全貌,经宋晓微噼里啪啦一段讲解,才大概了解到是因为杨婧给一老总当小情人,被正宫夫人发现了,也就那位口无遮拦的沈女士。
她是个脾气暴的,气不过,所以直接上学校揪人。又恰好碰上杨婧她母亲给她送东西,于是三人就这么闹上了。
吕思思从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言论,敲了宋晓微一下,提醒道:“还看,饭都喂鼻孔里去了。”
在食堂吃过晚饭就七点多了,吕思思今天没开车,时间还早,她准备走着回去。
路过图书馆,又顺道进去借了两本资料书。
她要的资料书在六层,借的人比较少,都积灰了。
六楼堆放的都是些淘汰的或者不常用的书,管理也稍微逊色一点,所以没什么人上来,很安静,空旷得脚步声的回音都能荡上几圈。
吕思思拿了她要的那两本,正准备离开,下楼的时候却发现通向天台的门开着。
一般来说,到了晚上天台的门会锁的。
灯光熹微,吕思思站在原地顿了几秒钟,想到什么,突然迈步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能看到外面昏暗的光影。蓦地,一声易拉罐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吕思思呼吸加重,握住把手把门推开,入目的是一地的啤酒易拉罐。
而杨婧就靠在天台的围栏上,手上拿着一瓶还没开过的。
天台的灯坏了一个,她坐在光线盲区,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隐藏在黑暗里。听到开门声也无动于衷,却在余光扫过的瞬间愣住。
黑暗掩映下,杨婧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吕思思看着一地的酒罐问。
杨婧警惕的眼神可以说明一切,吕思思笑:“所以那就是了。”
杨婧嘲讽地勾了勾唇:“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吕思思不否认,她骨子里本就是凉薄的。
杨婧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回头看了眼,哪怕在这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六楼的高度还是让她一看就手脚直颤。
即便如此,她依然强装淡定地威胁吕思思说:“你说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别人会不会以为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那也要你敢跳才行。”吕思思淡声说。
“你说什么?!”
吕思思面色不改色走过去,双肘缓缓搭在围栏上,看着下面,说:“你要是想跳的话早跳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再晚点管理老师就要来了,你不会不知道。”
内心的恐惧被拆穿,杨婧脸上的淡定再也绷不住。
吕思思说的没错,她是有侥幸的,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了,这样她就有理由掩盖内心的怯弱。因为到时候不是她不想跳,而是有人阻止了她。
但她没想到,先来的会是吕思思。
似乎总是这样,每次落魄难堪的时候,吕思思都在,中学的时候是这样,大学了,还是这样。
杨婧彻底卸下伪装,忽的笑了起来,表情在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灯光下变得狰狞不已,“吕思思,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知道。”吕思思说。
杨婧最看不得的就是她这副油盐不进,淡然自若的模样,可偏偏又是她最渴望成为的样子。万事不过心,吕思思什么都不用愁,只要伸伸手就能够到她一辈子都在为之努力的东西。
八点整,教学楼的下课铃响了,一大波下晚自习的同学从对面楼出来,熙攘的喧闹声出现打破了原本静谧的夜,却也刺痛了杨婧的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这么讨厌你吗?”她转头看着吕思思,没有妆容修饰的眼睛回归了最原本的状态,带着少见的澄澈。
吕思思配合得摇头,同时她也是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
杨婧:“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从初中开始我们就同校,一直到现在,你没印象吧?”
杨婧以前跟现在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因为父母从小离异,哪怕脱离了家暴父亲,她童年的阴影还在。
又胆怯又自卑,连跟别人说话都不敢大声,放在人群里都是被淹没的存在。但大概每一个自卑的女孩,都有一个希望成为童话主角的白日梦。
所以她当时暗恋班上的一个男生,跟很多暗恋故事描述得一样,她把那个男生当作光一样的存在,而她是追光者。
那年他们才初二,吕思思就在隔壁班,当得知那个男生把吕思思视作女神的时候,她承认她是羡慕的。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观察吕思思,看她平时说话的表情,动作,还有穿的什么用的什么。她开始把她当模板,试图粘贴复制。
直到高中,她的这种思想在一次又一次效仿失败后慢慢走偏。
因为她发现吕思思用的她用不起,甚至买不到,吕思思的学习成绩永远稳保前三,而她再怎么努力也进不了前十。就这样差距越拉越大,她的那份羡慕在无数次的积累中转换成了嫉妒。
嫉妒她出生即赢家,嫉妒她的天赋,嫉妒她的所有。她不甘心,所以处处都想跟她争,偏又次次争不过。
而她做了这么多,得来的不过是吕思思站在高位蝼蚁一般看她的眼神。
所以她讨厌甚至憎恨吕思思。
说完这些,见吕思思一脸的茫然和错愕,杨婧眼里闪过讽刺,“命运这把天平还真是从来没有公平过,凭什么好的都给你占了,却让我揣着一身破铜烂铁生在那种烂泥一样的家庭里,凭什么啊!”
说到最后,积攒的情绪让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最后浑身颤抖着从围栏上滑坐在地上,对面的灯光打过来,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让她看起来更像个没有魂魄的躯壳。
吕思思并不同情她,原生家庭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也不是怨天尤人的借口。
“所以你就破坏别人的家庭。”吕思思冷漠地陈述事实。
这次杨婧没再说话,只坐在地上埋头抱着双膝。天台空旷,带有微微凉意的风声替她填补了这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下,嘶哑的声音从手臂间传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染上了哭腔:“我也不想。”
她缓缓抬头,崩溃道:“可是他们对我好,宠我哄我,在他们身上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
“我知道这很可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
人是贪婪的,在缺失某一部分的时候就会越渴求,可一旦尝到甜头,不仅不会适可而止,反倒会变本加厉想要更多。
所以一错再错,清醒着踏入深渊。
这个时候任何的解释都只是徒劳的掩饰,吕思思觉得这个理由简直荒唐透顶。
就因为从小缺失的父爱,所以不惜插足别人家庭。
甚至天真地想在向东远那样的商人身上找父爱,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从他身上找父爱,这怕是吕思思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
就冲着这个,吕思思也没办法对她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杨婧还在哭,裙子也还是撕破的那件,露出的地方全是被掐出的淤青,落魄得让人很难将她跟之前高傲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吕思思冷眼看着,拿手机联系了辅导员,也正好,杨婧的哭声引来了楼下管理员,把她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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