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茂密的花草中,时不时会跳跃过去一只小虫子,以前没怎么注意过的情景,今日竟能发现无穷趣味。

    走过第二道月亮门,丫鬟小厮肉眼可见地多起来。

    “侯爷。”

    远远地,下人们都停下来侧身见礼。

    楚卫点头而过,要回卧室的脚步顿住,看向东边的晚香台。说是台,周围却有竹编的帘子遮挡,周围种着十几种海棠,每到傍晚时分香味尤其淡而明显。

    这几天楚卫都习惯在暗香台用餐。

    注意到台上多的两盆花,楚卫想应是母亲来了,便走过去见礼。

    竹帘子一打开,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丫鬟们摆盘的周燕回就笑起来,道:“我就说,卫儿整日堪案,定能看出来母亲来了的。”

    起身拉住楚卫的手打量了两眼,心疼道:“怎么又瘦了。”

    这其实是习惯性的说法,一则长时间不见,下意识都会觉得儿子受了苦,定然要瘦的,二则是以前几次儿子离家,再回来之后,的的确确是瘦了的。

    楚卫笑道:“母亲是不是看错了,儿子这两日饭量大增,少说要种两三斤。”

    周燕回一听,仔细打量,哭笑不得道:“还真是,这脸都圆润许多。怎么回事啊,京兆府的官儿很顺心吗?”

    说着拉着人去里面坐下。

    楚卫请母亲也坐了,道:“京兆府还好,挺顺心的。”

    “我怎么听说,你们还在差那个干尸案?听着就可怕,这也叫顺?”周燕回笑着问道,打量着儿子的神色,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楚卫神情一向没什么变化,说道:“案情已经基本查清,背后的始作俑者也找到了。用时半个月,挺顺利了。”

    “是吗?”看不出什么来的周燕回直接问,“你和程家那位真千金,处得怎么样?”

    然后周燕回就看着儿子一听见这个名字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心里便有底了。

    “还好。”楚卫说道。

    周燕回笑道:“我还没怎么和她见过,过几日,宫里又要开宴,你让她一定去。”

    其实这次的宫宴,有一半儿目的便是给自家儿子找媳妇的。只是这种事不好说得太明显罢了,毕竟当初为着几位皇兄家的儿子,父皇也没有一而再地下令开大宫宴。

    “什么宴?”对这个,楚卫有些敏感。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去。自然也不想小师妹一起去,况且外祖父知道他有了中意的女子。

    “就是一般的宫宴,你一个男孩子家,还怕见人吗?”周燕回瞪眼。

    楚卫笑也不是愁也不是,“不是怕见人,儿子比较忙罢了。”

    “不怕见人就好,我给你准备好衣服了,七月七,你可以一定不要那日又出去办公事。”周燕回说着拍了拍儿子的手,“如果顺利,到时就让你外祖父给你们赐婚。”

    赐婚?

    觉得麻烦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楚卫第一次有些口是心非的说话,“好吧,儿子尽量把那天时间抽出来。”

    “好,”周燕回了然,儿子还真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啦,说不定明年就可以抱孙子了,越想越高兴,直接拉着儿子道:“快吃饭,这是潮州进贡的海参,你外祖父上午才让人送到府上的,多吃点。”

    这个东西大补。

    看着碗里的经过精心烹制的海参,楚卫吃得有些糟心。

    周燕回还在夹其他的菜,笑道:“好好吃,身体好了才能成婚啊。”

    楚卫一下子呛住了,扭头直咳嗽。

    周燕回就笑咪咪地坐在那儿看着,印象中儿子还小呢,这就到了论起成婚也不好意思的年纪啦。

    但以前提起他都是一脸古井无波的样子,看得她这个亲娘都想上去抽一巴掌,原来还是没有喜欢之人的缘故啊。

    和楚卫这边不同,新糯回家后还挺顺利的,她下了老仆的面子,程老夫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将她叫过去软硬兼施的教训,晚饭后竟还又派那婆子来给她送料子选。

    有句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新糯看着那些水光一般的料子,有些不敢挑选。

    也不知道那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新老太太过来,选了一匹湖蓝色缠枝花纹的。

    阿萍嬷嬷眉心一动,看了这个老太太一眼,难道这还真是当年楚家流落在外的大小姐?

    一开始会来听老姐妹说起,她根本不信的,现在看这老太太的眼力,似乎有那个可能呢。

    这一批料子,最贵最难得就是湖蓝玉竹白兰缠枝花的,竟然叫她一眼就挑了出来。

    阿萍嬷嬷心里还在思索,就听上面道:“只做一个大袖褙子就好,内里的裙子这儿有。”

    “是,”阿萍嬷嬷不自觉地答应,而后退着离开了。

    新糯惊奇地看看自家奶奶又看看那婆子,疑惑道:“奶奶,这个婆子怎么像是被你治住了一样?”

    或许是程家的老夫人被奶奶治住了。

    那天程老夫人那边的人还请奶奶过去,她怕奶奶被欺负了,没想到奶奶深藏不露,反而镇住了程老夫人的气焰。

    她就说嘛,那个程老夫人又多事嘴又碎,她给她身边的老人儿下了脸面,她怎么可能不叫训她呢。

    原来是惧怕自家奶奶,不敢了。

    新老太太笑道:“倒也不是治住了,我就给她讲了一些道理。”

    新糯朝奶奶竖起一个大拇指,道:“奶奶,您真是深藏不露。”

    ---

    初升的太阳光照射在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路上,已经是辰时过了,街上一片热闹的人声,路边僻出来的专门摆摊的空地上,多是早点摊。

    白雾弥漫中,有三个书生走到一处馄饨摊上,叫了饭,便顾自讨论起来。

    “昨天衙门里出的那个画像,你们可看到了?”一个穿着松花色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一脸神秘,低声道:“那不是千香楼的蒴颜姑娘吗?”

    旁边的人就摇摇头,“说不定摊上了什么官司,千香楼的老鸨子不敢认,昨儿个还有差役去花楼那条街上问了呢,千香楼的老鸨子跟客人们都拜托了,叫不要说出蒴颜姑娘是她楼里的。”

    另一个人好奇,“那大家就都没说了?她一个老鸨子,说话也有人听?”

    “当然了,不听老鸨子的话,就不能见到姑娘了不是?”似乎很了解内情的那人哈哈笑道,“再加上有姑娘在旁边说和,软玉温香的,谁不帮着隐瞒?”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松花色书生更好奇千香楼的姑娘能犯什么事。

    “管他的,反正是有的查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跑得气喘吁吁,实在撑不住了才停下来喘上两口气,然后再憋着气快速跑。

    ---

    新糯从马上下来,就看见这个差点晕倒在地的年轻人,赶紧让门外的差役去扶住了人。

    “我,我来找人的。”年轻人还没喘匀呼吸,就这么说道。

    这么着急还以为是来报案的呢。

    新糯问道:“你找什么人?”

    “就是昨天府衙里出的,那个蒴颜姑娘。”年轻人说着,面色焦急,“她怎么了?”

    楚卫是和新糯一起来的,将两人的马都交给差役带进去,走过来说道:“先进去。”

    那位姑娘被安排在了府衙后面的一处院子里,苏大人一家都搬走之后,楚卫没有打算在这里居住,午间歇息也只在前衙就够了。

    因此这后衙十几处小院儿便要空着了,楚卫还是个比较关心下属的人,之前便让新糯写了一个通知,叫那些同知、吏员有意愿的,都可以搬到后衙。

    说起来,这知府衙门后面的十几处院子,本就是为全部在府衙做事的有一定品级的官员准备的。

    只是之前的苏大人家眷众多,才没有人住罢了。

    现在这后衙已经搬了两家进来,但因为后衙面积很大,也是院院清净不相干扰的。

    蒴颜就安排在进来二门之后一转弯的梧桐小院儿,昨天还是新糯下班之前亲自安排的,又让吴大娘加班,留在这里照顾照顾。

    吴大娘在府牢那边做得很愉快,如今已经不去程家上工,新糯叫她来做事,能在前衙再露露脸,她很是愿意的。

    把这姑娘住的房间,从里到外都给清扫的干干净净,考虑到那姑娘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她还一大早跑到外面去买了新鲜的果子、鲜花,放在房间里的好几处香屋子。

    新糯进来,十分满意地向迎出来的吴大娘点点头。

    吴大娘见大人都来了,想是有事,便十分有眼色地悄悄走到一边。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口中的蒴颜姑娘。”新糯对此时又一步一挪的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路上已经问了好几遍,知道不是叫他来认尸的,来的地方又不是义庄,这才放心了。

    可以想到里面躺着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子,他就觉得脚步沉沉,不敢靠近。

    因为三月三去郊外游玩,他和千香楼的蒴颜有了一面之缘,然而他只是个贫穷的书生,想见她一面的钱都需要两个多月才能攒下下来。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靠近这个女人的。

    现在机会来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敢靠近了。

    新糯瞅他龟速的样子,有些不耐烦道:“快点儿,一会还要做笔录呢。”

    若是真是千香楼的姑娘,他们还得去千香楼把老鸨子拿来。昨天张枯、飘风、胡凭、萧山四人分别带着府衙的捕快、差役,可是把那整条花街的每一个楼都走过了的。

    老鸨子能发动一个楼里的人隐瞒消息,怎么着也要问她一个妨碍公务罪的。

    而且这么忌讳,那老鸨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呢?

    而这个书生,真是墨迹。新糯七想八想的都分析很多了,他才走到床边,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床上纸片一边的女子。

    新糯:---

    楚卫说道:“可是你口中说的蒴颜姑娘?”

    书生回头,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道:“是她。”

    话音未落就向楚卫跪下来,“多谢大人救回蒴颜姑娘。”

    楚卫没有免礼的表示,只是点头道:“过来这边说吧。”

    到外面,新糯坐在桌边,拿好记录用的红线纸,书生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回神,说道:“我已经有七八天没有见过蒴颜了。”

    “等等,”新糯说道:“先报你的姓名籍贯。”

    楚卫坐在下手的竹椅上,闻言点点头,小丫头倒的确像是衙门里做过事的。

    书生见大人点头,便说道:“在下孟广,京城人士,家就在西城的含月街。我是去年三月三郊外踏青时,认识了蒴颜。”

    自从认识蒴颜之后,孟广整颗心都挂在了她身上,以前抄书攒下来的钱,全都拿去见蒴颜了。

    那点钱,只够他见蒴颜一面的,以后就更加省吃俭用,攒了钱便去看人。

    一般都保持着三个月见一次的节奏,三天前,他又揣着钱过去,却被告知蒴颜姑娘已经离开了。

    “我问是跟哪里的人走的,她们青楼毕竟有这样的规矩,若有人赎身,姑娘们一般都愿意离去。”孟广苦笑摇摇头,说道:“当时我就该多问几句的,老鸨子随意含糊过去,我也没有在意,兀自失落去了。要不是今天早晨听人闲话说起,还不知道蒴颜竟遭受了这样的苦。”

    说着说着,这人眼眶子竟又红了。

    新糯却一点儿都不感动,将纸张上的墨迹吹了吹,递给楚卫叫他过目。

    楚卫看了看,收起来,说道:“通知胡凭,带人去把千香楼的老鸨子拿来,今日连她和千机教的曹越领一起审。”

    这个老鸨子,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那么警惕,竟遍嘱嫖客全都装作不知道蒴颜这这么个人。

    新糯还没去过京城的青楼呢,便说道:“我一起去。”

    楚卫蓦地抬眼,清凌凌的目光十分严肃,道:“不准。”

    新糯:没听见。

    她抬步出门,叫了胡凭,把话一说,点上三五个捕快,就和他直扑千香楼。

    楚卫想了想终归不太放心,随后也骑马跟了过去。

    铺着整齐青石板的大街上,马蹄敲出铮铮声响,新糯回头,看到虽面无表情但一点儿都不吓人的楚卫,笑了笑:“大人怎么也来了?”

    楚卫避开目光,女孩儿的笑容太明烈,他不敢直视。

    “好好看路。”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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