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蜀中到京都,走走停停,足足一个半月,宋姮因一行人才回到雒城。

    已是十月冬临。

    宋姮因歇了三日,去廷尉寺报到,却被告知陛下早有旨意,调任她入勤政殿,往后便是天子亲卫。

    宋姮因懵了片刻,寻去皇宫参见天子。

    宋姮因去的时辰已经过了早朝,元晖帝直接在勤政殿召见了她。

    元晖帝仍是一袭玄袍坐在龙案之后,端量着眼前女郎,良久无话。

    宋姮因行过拜礼,盈盈含笑,望着元晖帝。

    “阿灼看起来,很开心呢。”元晖帝眉目似比之前清冷,望着女郎还是晕染了一抹笑意。

    宋姮因闻言,立即敛去笑意,面色端然。

    元晖帝笑哼一声,“我又不是不准你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宋姮因为难,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急忙转移话题,“臣因为私事告假将近半年,请陛下降罪!”

    元晖帝颔首,温声道:“身体怎样了?可大好了?”

    “谢陛下关心,已经无碍。”

    元晖帝看看她,冲殿外伺候的常侍道:“波斯国进贡的雪莲、昆仑国进贡的血燕,都送去宋大人府上。”

    宋姮因一懵,想要拒绝,“臣家中……”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这是我的心意,你收了,我才心安。”元晖帝道。

    宋姮因没再多话。

    “过来坐。”

    元晖帝自龙案后起身,踱步向旁侧的茶几,端然坐下,望向仍旧僵在原地的宋姮因。

    宋姮因愣了愣,还是在茶几另一旁坐下。

    元晖帝亲自为人斟了一盏茶,望向宋姮因,又看了良久,忽而道:“瘦了。”

    宋姮因咳嗽两声,干笑:“瘦了么?瘦了好……”

    元晖帝握拳掩唇,笑了笑,“阿灼这是怎么了?”

    “呃……”宋姮因低首喝茶。

    气氛一时凝结,满殿的尴尬。

    默了一会儿,宋姮因终于开口:“陛下可知贺王爷去了哪里?怎么至今未回京都?”

    元晖帝端茶的手一僵,平静的回答:“办差去了。”

    宋姮因眨眨眼,她想问的是,去哪里办差了。

    元晖帝转眸看她,“怎么,想他了?”

    宋姮因一噎,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想摇头时,见元晖帝面色无波,不辨喜怒,整个人又是一僵。

    元晖帝别过头去,面色端肃,抿了一口茶,道:“朕给过他机会,他弃之如履,如今,朕也后悔了,不该为你和他赐婚。”

    宋姮因心中一震,腾的站起身来。

    元晖帝抬眸看看她,继续品茶,“阿灼有意见?”

    宋姮因默了默,坐回席上,“臣不敢。”

    话落,看了看元晖帝,抿唇不语。

    元晖帝看出女郎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宋姮因叹口气,“臣……有了贺王爷的骨肉……”

    元晖帝呼吸一窒。

    宋姮因一五一十的交待:“臣此次外出养病,全赖贺王爷照顾,臣感念他一片痴心,在蜀中时已然与他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别说了!”

    元晖帝声音清寒,“朕,知道了。”

    说罢,又是良久沉默。

    宋姮因安静的坐着,抿着茶水,悄悄探着元晖帝的神色。

    元晖帝忽而转头看着她,望着她手中的茶盏,问:“既有了身孕,还能喝茶么?”

    宋姮因一愣,急忙放下茶盏,“自然是不能的,臣把这事忘了。”

    元晖帝别过头不再看她,寒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这两三个月的事……”

    元晖帝看她支支吾吾,冲常侍道:“传国医!”

    “陛下!不要!”

    宋姮因伏地而跪。

    元晖帝冲常侍摆手,示意他退下,转眸望向眼前跪着的女郎,叹了叹,扶着她的手臂站起,“你便是想嫁他,又何必欺瞒朕?”

    宋姮因低声道:“臣并非全是欺瞒,臣与贺王爷确实已经结为夫妻。”

    元晖帝冷哼,“结为夫妻?可有三书六礼?可拜过祖宗祠堂?你可知,便是三书六礼进了门的新妇,未祭祖宗,也算不得夫家人,莫说你——”

    见女郎面色沉下来,元晖帝没再说下去,揉了揉眉心,道:“罢了,今年除夕宫宴,朕会封你做公主,然后再降旨赐婚,有这道圣旨在,你们的婚事,总归顺理成章些。”

    话落,不辨情绪的笑了笑,“你告诉贺长霆,他再敢抗旨,朕肯定办了他!”

    宋姮因呆了呆,望着元晖帝,眼眸璀璨晶莹,低眸间,泪珠滚落,连她自己也辨不明的情绪。

    元晖帝看着女郎的眼泪,递帕子过去,“唉,小哭猫啊……许久没在景袭哥哥面前哭鼻子了……”

    宋姮因接过帕子,拧了一把鼻涕,不再掩饰,敞亮的哭起来。

    偌大一个勤政殿,尽是女郎吸鼻子的哭泣声。

    元晖帝看着女郎,思绪飘远。

    那时,凉州雪寒,阿灼裹了一身纯白的狐裘衣,喜滋滋的拎着一个包裹寻去他的营帐。

    彼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并无自己单独的营帐,和其他兵卒一样,睡的是通铺。

    小姑娘蹑手蹑脚进了营帐,在他枕旁悄悄放下包裹,替他掖了掖被角,脚步轻轻的走了。

    他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件纯白的狐裘衣,衣领处是罕见的赤狐绒,看上去甚至要比小姑娘身上那一件精致厚实的多。

    第二日,他穿着那件狐裘衣领着她去玩雪。

    她说,“景袭哥哥,你穿这身真好看!”

    他无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灼顺势挽住他的手臂,“景袭哥哥,你为什么不成亲呢?”

    他笑了笑,“你不是还没长大么。”

    阿灼愁眉苦脸,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掰着指头算,“娘亲说,我到十五岁才能嫁你,我现在才七岁,还有八年呢,哎呀,为什么长得这么慢啊!为什么不可以蹭的一下就长到十五岁呢!”

    说着话,她竟然伤心的哭起来,很是自责:“为什么长得这么慢!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元晖在她身旁坐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笑道:“阿灼别怕,长得慢也没有关系,景袭哥哥陪你一起等,等着你及笄,等着你做我的新娘子。”

    小姑娘瞬时破涕为笑,“真的?”

    他重而又重的点头,“真的!”

    “拉勾!”

    小姑娘伸出小拇指勾上他的手指,纯粹而满怀期待的笑了。

    往事在目,言犹在耳。

    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就坐在他身旁,却不是他的新娘子。

    元晖帝揉了揉鬓角,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

    宋姮因哭了半日,渐渐平复心神,转眸望向元晖帝,“谢谢景袭哥哥。”

    元晖帝望着她,满目柔光,“阿灼想要的,景袭哥哥都会给你。”

    宋姮因破涕为笑,“景袭哥哥还是当年的样子啊。”

    元晖帝摇了摇头,低声叹:“若是当年的样子,怎会是如此境况……”

    声音很低,宋姮因并没听清楚。

    元晖帝收起眸中的黯淡,掏出一块玉牌交给女郎,“往后你入宫,不必通传,直接来勤政殿当值,若有事来不了,也不必告假。”

    宋姮因怔住,那是九龙令,见之如见天子,魏朝开国百年有余,只听说高祖朝颁过一块儿给当时军功卓著的老将军,后来不曾再有这样的例子。

    见女郎不接,元晖帝笑道:“不是给你的,这里面也有白狼的功劳,他出生入死,朕能给他的富贵荣华,已经给到极致了,你既然要做他的妻子,这份荣光赏了你,也说的过去,何况,你于我朝有功,当得起这份荣光。”

    宋姮因顿了顿,仍旧没接,“臣恐怕不能来勤政殿当值……”

    元晖帝叹了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有了夫君,就不要景袭哥哥了,都不想帮景袭哥哥办差了?”

    宋姮因无话。

    元晖帝气笑,“有些陈年旧牍被我翻出来了,竟是罕见的地形图,只是残破不堪,需要修补,你自小就爱看形地记,跑的地方也多,想来能帮上忙,怎样,非得让景袭哥哥请你吃烤全羊才能答应?”

    宋姮因“噗哧”一声笑,接过玉牌,莞尔:“好,我明日就过来帮忙修补整理。”

    “嗯,好了,你今日先回去歇吧,对了,白狼去了建康城,顺利的话,再有一个月就能回来,你不必忧心,安心等他便是。”

    宋姮因点头,没再多问,心情愉悦的离了勤政殿。

    元晖帝起身,孤影徘徊。

    大殿之上,一片清寂。

    这是第几次,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走开了。

    如果当初,她心里只有他时,他没有推开她,如今,大概是另一番景象吧……

    元晖帝揉了揉眉心,忽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殿外守着的李常侍急忙迎过来,“陛下,传国医吧?”

    元晖帝挥手:“不必,无碍。”

    平息心神后交待:“明日起,殿内多烧几个水暖炉,还有,宋大人的坐席要用厚实的貂绒,她身子虚,不能在朕这里出差错。”

    李常侍应是。

    元晖帝想了想,接着道:“让御膳房安排炙羊肉,宋大人喜欢吃那个。”

    李常侍点头。

    元晖帝又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还有,让司衣局和礼部开始准备册封公主大典的事吧。”

    李常侍顿了顿,“陛下,您待宋大人……”

    元晖帝打断他,“这是她应得的,朕私心作祟,一直没舍得给她应有的荣耀。”

    在宋姮因助他平定六州兵乱时,在宋姮因助他安稳化解盐荒时,这份荣耀就该给她的。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让她做了自己的皇妹。

    事已至此,她定意嫁他的生死兄弟了,他能给的,只有这一份迟来的荣耀。

    送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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