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虽然有点好奇,但也知道半路夫妻尊重彼此空间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危害到她的孩子,她能睁只眼闭只眼,再牛的女同学能有李茉莉漂亮?能有李茉莉家世显赫?
李茉莉他都爱答不理,其他“女同学”压根不是事儿。
接下来几天,斋藤新一都没再出幺蛾子,该勘探勘探,该出门出门,卫孟喜这厨师也很省心,自从那顿菌汤火锅后他爱上了“大山的馈赠”,要求每天给他准备一种野生菌,甭管是烧汤爆炒还是刺身,反正他每顿都能光盘。
收了他的劳力士,卫孟喜于心有愧,还是把剩下四朵松茸也全给他做了,看着那家伙每次小心翼翼地叉起薄薄一片,仙丹一样,闭眼细细品味的样子,她就想笑。
现在家里有海苔片、桃干儿,孩子们也没以前那么馋了,小呦呦每天把衣服小兜兜装得胀鼓鼓的,领着狗抱着奶瓶,在窝棚区溜达,不时的掏一根出来舔吧舔吧,悠哉极了。
小娃娃最近又是奶又是肉的,营养跟上来,肚子反倒小下去,那脸色也慢慢转过来,小小的瓜子脸,大大的黑葡萄眼睛,实在是可爱极了,隔壁的黄文凤干脆当起了免费保姆,每天帮她泡奶,把屎把尿。
吃着自家饭,干着别家活,黄大妈心里很不得劲,“小凤你这么喜欢带娃就赶紧结婚,自个儿生一个呗。”
黄文凤羞红脸,眼泪都快下来了。
卫孟喜看不过眼,也说过几次,哪有亲妈这么打趣未婚闺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巴不得赶紧把闺女送出门呢。
谁知刘桂花却挤挤眼睛,用嘴型说:就是这样。
事情还得从那天几大巨头来到窝棚区说起,别看黄大妈人老豁牙,可眼睛并不花,那么多大领导都是半老头子,只有一个小杨,又体面又年轻,她这心里就活络开了。
整天走街串巷,跟窝棚区的煤嫂们打听,知道小伙子情况后,就撺掇着文凤去跟小杨接触接触。
小伙子每次来找陆广全或者卫孟喜的时候,对于邻居们都会礼貌性地笑笑,这在黄大妈眼里就变成——他对小凤有意思。
要知道这小杨虽然只是个办公室干事,但父母都是矿上双职工,还是祖祖辈辈的城里人,这只要嫁进去生个儿子,立马就能摇身一变成吃供应粮的,以后还不得帮衬帮衬黄文华这大舅哥?
黄文华是十几年的老煤矿工人了,至今还在黑漆漆的洞里挖煤,就因为没靠山。
她是铆足了劲想把闺女和小杨凑成一对儿,却压根不管文凤到底愿不愿意,小杨看不看得上,最近已经开始以小杨丈母娘自居,在窝棚区颇有点招摇过市的意思。刘桂花虽然爽利,但也缠不过这种不讲道理的老太太,现在闹得压根就不说话。
“嫂子,你能不能帮帮我?”这天,文凤蓄着泪水找到了卫孟喜。
卫孟喜赶紧把娃使出去,为了防止老太太偷听,把人拉进屋里,“怎么?”
“我妈给了我电影票,让我今晚请,请杨同志一起看电影。”
“那你想去吗?”
文凤立马摇头,“我不想那些,我就想好好看书,以后考大学。”小姑娘当年能上到高中,也是哥嫂力排众议供她的,可惜去年没考上,老太太就更有理由不让她继续念了,整天琢磨着怎么给她找个好人家。
要不是亲生母亲的阻拦,或许她现在已经脱离原生家庭的悲剧了。
上辈子卫孟喜没见过文凤,但听刘桂花说过,她原本是有个小姑子的,可十八岁那年跳河自杀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婆婆也不肯说。后来还是偷偷问隔壁邻居才知道,说是婆婆逼着小姑去相亲,还要把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三十几岁的干部,小姑一时想不开,这才……
天底下居然有上赶着把闺女送去当后妈的,刘桂花上辈子愤愤不平,打心眼里看不上老太太,一直不让她来矿区一起生活,所以卫孟喜还真没接触过她。
卫孟喜心里叹口气,文凤是个好姑娘,每天把小呦呦当妹妹,自己不趁手的时候她还帮着洗碗洗衣服的,看来是时候让老太太看清现实,放弃幻想了。
“好,只要是你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你先回家去好好的待着,我给你想办法。”
文凤哭得眼睛红红的,可依然躲着小呦呦,不让她看见自己哭,怕吓到小人儿。
“我……我妈还,还说这矿上就咱广全哥最好看,要不是……嫂子你别生气,我妈就是说话不中听,其实没啥坏心思。”怕她生气,文凤觉着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又找补道,“但我妈也说了,广全哥不会拍马屁,这样的也当不了大官。”
可怎么越说越不对呢?小姑娘读书多是多,但毕竟从小环境单纯,又有个四五不着调的妈,所以说话也像个小孩,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卫孟喜想笑,要不是陆广全已经结婚了,她是不是也得给他俩拉郎配啊?
这黄大妈真是一天天闲的,跟刘红菊臭味相投,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巴拉巴拉别人家的事儿,刘桂花现在都懒得理这婆婆。
关键这老太太还赶不走,听说是老家发水灾,生产田被冲了,房子也垮了,生产队还鼓励她出来投奔儿子呢。黄文华是独子,也做不出把老娘赶回老家喝西北风的事,只能委屈刘桂花,每天跟她相看不顺眼。
更可怜的是文凤这姑娘,去年只差专科线3分,今年要是能有机会复读补习,说不定是能改变命运的。
不过,这事可以暂时不急,马上就开学了,卫孟喜得赶紧给孩子们准备上学的事了。周岁四岁半的四个娃,又是在同一个班,卫孟喜必须做一名优秀的端水大师。
小绿书包每人一个,为了区分,大姐根花的要绣一只蝴蝶,二哥根宝的要一只小狗,小老弟卫东的必须绣上他最爱的红五星,唯独卫红,都快开学了还没想好绣个啥。
卫孟喜的针线水平仅限于不丑,这么多小标记她是先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把简笔画画在纸上,描成花样子,再开始一针一线的绣,很费眼睛也费力。
卫红想了两天,感觉哥哥姐姐弟弟的她都想要,反正就是隔锅香呗。
“别废话,就绣个金话筒给你。”省得你一张小嘴叭叭叭,就爱当传声筒。
一听是矿上大领导讲话用的“喂喂喂”,她还怪高兴,她的金话筒以后可不是开大会发言用的,而是唱歌,她要当一只百灵鸟。
娃的梦想,虽然不切实际,卫孟喜也不打击她,还演技浮夸地夸奖了她一番,终于能把这群崽崽打发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就是娃的大名,卫东卫红跟她姓,这是当初离开前夫家就改过来的,但根花根宝只有小名,当初咨询报名的时候可以用小名,但明儿要正式报道可就不行了。
晚上,趁着一家子都在,她把这事说了。
根宝就可怜巴巴看着她,“我们可以叫卫花和卫宝吗?”
卫孟喜憋笑,傻孩子你们可是陆广全的崽,得跟他姓。
陆广全不置可否,也没生气。
根花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上次叫我们卫雪卫国,妈妈我们可以吗?”
他俩要是像卫东卫红那样大呼小叫耍脾气,卫孟喜能一个眼神瞪回去,门儿都没有,可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难得提出一次要求,也不算强人所难……
“就叫陆卫雪,陆卫国。”
卫孟喜诧异地看向男人,难道这就是命运吗?兜兜转转,又是叫了一样的名字。
“名字只是个代号,只要他们喜欢。”
第二天,把四个娃送进学校,卫孟喜像天底下所有老母亲一样,松了口气,心里肯定还是担心的,怕他们会不会被欺负,老师会不会喜欢他们……但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孩子的性格虽然还没完全纠正过来,但至少也不是会主动惹祸的熊孩子。
大的不用她操心,可小的却不省心了。
今儿小呦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哼哼唧唧的揉眼睛,一会儿的工夫,这鼻子眼睛就红通通的,变成小白兔了。
“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呀,告诉妈妈?”
小丫头就是哼唧,精神看着也不太好,蔫蔫的。
卫孟喜摸了摸脑门,也不烧,怀疑她是不是晚上没睡好,闹觉呢,“乖乖,咱们回家睡觉觉好不好?”
不说睡觉还好,一说小娇气包就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
“嘿,那你跟妈妈说说,哪儿不舒服,是肚肚痛吗?”
小丫头摇头,继续揉鼻子,“羊羊。”那喷嚏还一个接一个的打,很快还流起了清鼻涕。
卫孟喜看着怎么有点像过敏呢?她以前遇到一个帮厨的小伙子就是过敏体质,对芒果桃子菠萝很多种水果都会过敏,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喘不上气送医院抢救的,平时轻微的过敏症状就是瘙痒红肿喷嚏流清涕。
也不敢耽搁,转而往矿医院去,路上一面观察情况,一面仔细回想今天孩子吃过啥。过敏一般是即发的,所以不用考虑今天之前的情况。
矿医院因为技术好,设备先进,还对外开放,所以病人很多,不仅是矿职工家属,还有附近乡镇的,市区的,甚至临近几个市的都有,卫孟喜直奔急诊科去。
大夫一看,直接问吃过啥。
“早饭是稀饭馒头,都是白的,只加过一点白糖。”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吃过什么水果?碰过野菜?野蘑菇?”
这个卫孟喜可以肯定,“没有。”就是桃干儿也只是晚上刷牙前给两根,让她慢慢嚼着玩儿。
“牛牛。”忽然,小呦呦插嘴。
“啥牛牛?”
话说不利索的孩子生病就是这么折磨人,卫孟喜和大夫引着问了半天,愣是听不懂她说啥。
“妈妈七。”小姑娘忽然想起小兜兜里给妈妈留了好吃哒。
那是几颗红通通晶莹剔透,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石榴,挤坏后流出的汁液把小兜兜和小手都染红了。
“牛牛哦。”
原来她说的“牛牛”是石榴,这东西在石兰省很多见,山上也不少,但在卫孟喜心里是永远不敢碰的禁忌。
“哪儿来的?”
“姨姨,七七……”说着,刚摸过石榴汁的手也痒痒了,挠啊挠的。
“你家娃是石榴过敏,以后别给她吃了。”老医生说着,给她洗了小手,拿个冰袋给敷上,一会儿就消退下去了。
还有很多病人等着呢,大夫也说不用吃药,以后避开过敏原就行了,卫孟喜只好带着孩子离开医院,寻思着上副食品商店给她买根冰棍,用毛巾包着也是一样当冰袋用。
不过,她现在疑惑的是,到底是哪个“姨姨”给娃吃了石榴,虽然对方也许是无意的,但卫孟喜必须把事情的严重性跟几个娃交代清楚,尤其是黄文凤,平时她总是主动帮忙带娃,多一个人留意也是好事。
“孩子没事吧?我听小刘说你们来医院了。”陆广全穿着工装,刚从办公室跑过来,想看看娃,但小丫头不让他看,自己把头埋妈妈怀里,玩手指呢。
“没事,石榴过敏,以后可别再让她碰了。”卫孟喜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小呦呦天生就对石榴过敏的话,上辈子孩子的死,或许不仅是拉肚子,更重要的还是过敏,照大夫的意思,严重可导致过敏性休克,抢救不及时有生命危险。
她记得上辈子,娃的嘴巴确实是红了很久,第二天开始拉肚子后又不红了,估计就是过敏症状由外转内,变严重了……她真的不是个合格的妈妈,难怪老天爷会收回给她的珍宝。
陆广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沮丧起来,“真没事?要不去总医院看看吧,我去请假。”
“不用,上你的班吧。”卫孟喜二话不说,兜着孩子就走。
陆广全:“……”不知道哪里又惹妻子不高兴了。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琢磨,最近斋藤新一的加入让勘探工作变得更顺利,李奎勇也放下对他的成见,让他跟着斋藤学习,甭管学到多少,以后也是金水矿自己的新生力量。
是的,自从张劲松把他从井下提上来,矿上也打算好好重用他的技术专长了,以后估计只会更忙,孩子还得辛苦妻子来带。
这时候正好是矿广播站播新闻的时候,一把甜脆标准的普通话,正在朗读今日国内要闻,矿区很多地方都挂着喇叭,将声音传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清脆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清晨的微风里,让人心旷神怡。
卫孟喜迈着轻快的步伐,绕道到幼儿园后面,那里是一圈低矮的篱笆墙,远远的能看见幼儿园的情况。
现在的幼儿园不像后世那么专业,但也比卫孟喜想象中的好多了,教室窗明几净,一条长板凳坐五个小娃娃,都抬着脑袋看老师呢。
教室外是一块小小的运动场,水泥地板,有各种铁焊的圆形的摇摇车,能一次性坐十几个娃娃,动起来是旋转的;还有木头做的跷跷板,两端各是一个带靠背的小椅子,估计娃娃得抢哭。
卫孟喜准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崽被罚站啥的,看来是没闯祸,心落了一半。转回矿区后门的时候,广播里的今日要闻已经朗读完毕,开始朗读人民日报的社论,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得不说这声音甜美就是好啊,不看人也知道肯定很漂亮。
回到窝棚区,小丫头嘴巴很甜,见谁都是“姨姨”的叫,这更让卫孟喜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谁给她的石榴?看来只能问问文凤看。
“文凤在家吗?”
“不在,上山挖野菜去了,你送娃回来啦?”黄大妈一个人坐枇杷树下搓麻绳,一口唾沫拍手心,搓啊搓的。
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来找文凤,最近卫孟喜缠着文凤教她认字,听说已经识八九十个字了,文凤不住的夸她聪明哩。
“小卫你别怪婶子说话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啥习,好好伺候男人娃娃才是正理,这女人啊,就是老黄牛,小时候伺候爹娘,嫁人伺候男人和娃,以后再把孙子一带,等着你的就是好日子。”
“那您现在过得不就是这种好日子?”
黄大妈脸一拉,窝棚区谁不知道她跟儿媳妇干架啊。
不过,她并不气馁,“要我说啊你就是惯孩子,就这么大块地方,还能跑丢不成?让他们几个跟我家建军一路就是,你还大清早跑一趟,也就是现在不用挣工分,要还在农村,你还不得被人叫懒婆娘?”
感念刘桂花和黄文凤的帮衬,卫孟喜只当她放屁。
“诶诶小卫你别忙着走啊,听说又来了几个煤嫂,要在你隔壁盖窝棚哩,你见过人没?”
卫孟喜刹住脚步,果然看见自家墙外有几个人在张望,看穿着和拎着的大包小包,都是来投奔的妇孺。煤嫂之间,总是更能惺惺相惜,但凡老家日子还能过下去的,谁愿意出来讨生活?这时候可没有南下打工一说,背井离乡不是啥风光事儿。
“大妹子你就是住这儿的?你家房子可真大。”有个瘦条条的妇女主动打招呼。
卫孟喜笑着说是,反正都来到家门口了,就干脆请她们进屋喝口水。
“哟,这是你家娃?生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就跟年画娃娃一样。”
虽然是亲妈,可卫孟喜也做不到闭眼夸,闺女现在的肤色只能说正常,退掉青黄而已,白嫩可差远了。
“早上我还说是谁家的,还给她石榴吃了呢,是吧小闺女,还记得姨姨吗?”
她伸手想要摸摸小呦呦,被小姑娘害羞的躲开了,但嘴里却“姨姨”的叫,小娃娃特有的甜甜的,奶声奶气。
卫孟喜这才知道,原来是她给的石榴,倒不至于生气,因为人也不知道孩子会过敏不是?就连自己这亲妈也是今儿才知道的。不能怪别人好心,只能怪自家娃憨,谁给的都吃,看来以后得好好说教说教。
“那可谢谢你啊,快进屋喝点水吧。”
煤嫂有三个,年龄介于二十至四十岁之间,都很拘谨,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娃娃,有的十三四岁,有的跟卫东几个差不多大。
卫孟喜看着她们,就像看到上辈子的自己,胆小,怯懦,穷得裤衩子都没一条好的。幸好那时候是桂花嫂子收留了她,桂花嫂子则说她自己是被另外一位嫂子收留的……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一代传一代,大概这就是煤嫂之间独有的情谊吧。
军嫂那是因为男人之间有过命的交情,都是营级以上的军官家属才有的待遇,那是日子好过的象征,但煤嫂则恰恰相反,都是最底层,最穷苦的劳动者。
倒出开水,卫孟喜看几个娃黑漆漆饿兮兮的,又抓出两把桃干儿,让他们吃。
小呦呦躲在妈妈怀里看他们,看着看着不知道是谁逗她,咯吱咯吱笑起来,一高兴还去锅里抱大馒头来给他们吃。
卫孟喜笑,这小傻瓜,这年头的白面馒头可是好东西,小气劲儿倒是没遗传到她爸的。“嫂子你们别客气,你们赶路辛苦,我这儿也没多余的,你们就随便吃几口,先垫垫。”也不多,只剩五个了,每人半个都分不过来。
当然,煤嫂们可舍不得吃,都是让给娃们吃,配着白开水和酸酸甜甜的桃干儿,别提多美味啦!
通过聊天,卫孟喜知道,她们有俩石兰人,一个河南人,男人们都是挖煤的,只有一个是在矿机关,条件比其他煤嫂要好不少。
在其他煤嫂的恭维下,那瘦条条妇女,也就是李秀珍,胸脯挺得可高了。
她男人可了不起,在矿机关呢!就连她背上背着的小奶娃娃,也龇牙咧嘴的高兴,那小脸蛋圆溜溜粉白白的,虽说跟小呦呦一样大,但营养好,看起来比呦呦大几个月的样子。
这小姑娘趴在母亲背上,露出来的白色线裤很新,还有一双漂亮的虎头鞋,自家小呦呦一下子就被衬成面黄肌瘦的小苦瓜了。
卫孟喜心说,自己还同情人家,怕她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一个哟。
这一瞬间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机关的可比矿职工好干,这矿职工又比下井的好,而挖煤工就是所有井下工里最底层的……一般只有没文化又没靠山的才会去。
卫孟喜只当没看见她们眼里的同情,这种煤嫂之间的微妙的攀比,她见多了。
不过,李秀珍虽然男人工作好,但因为是半路夫妻,又没生下儿子,在家里没啥地位,婆婆把着钱,她也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丈夫的。宿舍和家属楼已经没有了,只能带着闺女先来外头搭个窝棚住。
而且,她还看好了卫孟喜隔壁的位置,说她就想搭那儿。
其他俩人一看,就说她们的要挨着她,这么一溜儿下去,又多了三户人家。
也就两个月的工夫,窝棚区的队伍再次壮大,不仅卫孟喜东头这边多起来,西头也新增了三四家。现在窝棚审批手续很快,几乎是头天交申请,第二天就能开始盖,所以接下来几天都得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她这小饭馆又没法开门了。
李秀珍生得还是不错的,皮肤虽然不白,但五官秀气,身材十分苗条,背上的娃叫小秋芳,一直在打量呦呦。
小呦呦就学着哥哥,眼睛一翻,舌头一吐,给她做鬼脸,小姑娘没被吓到就算了,居然还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真幼稚”。
卫孟喜心里暗自奇怪,但没说出来,只是把小呦呦抱起来,应付几句,看时间差不多,就说要去办事,把门一锁完事儿。
***
斋藤最近忙着带陆广全勘探,饭菜很好做,就继续豚骨面,偶尔捡到菌子的时候给烧个菌汤,他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但卫孟喜都避着,不跟他起正面冲突就行。
“你呀,小傻瓜,穷大方。”趁着汤不错,她下了一小把面条,煮得软软的,烂烂的,喂给闺女。
小丫头“呲溜呲溜”的嗦,“呱呱。”
“嘿,说你傻你还真当小青蛙啦?”再怎么小苦瓜,那也是自个儿孩子,卫孟喜爱死了她的天真无邪,亲两口。
“以后不能再穷大方,也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记住没?”
“好哒!”
“你呀,咋不像我,也不像你爸。”陆广全那种抠瓢,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拿走半个子儿,自己嘛,那也是混社会混成老油条的。
***
做好斋藤的饭,卫孟喜赶紧往家赶,得给四个大的做了。家里还有点酥肉和两把嫩青菜,撒点葱花烧个汤,每人下一碗面条就可以了。
“妈妈我们饿死啦!”
像土匪打仗一样,卫东和卫红小脑袋冒汗往家里冲,把书包往书桌一扔,也不管挂没挂上去,人就往厨房里钻。卫雪卫国默默地帮他们把书包捡起来,拍拍灰,挂好,掖平整,这才小心翼翼摘下他们自己的,依次挂好。
红烧肉摇着尾巴这个腿上扑一下,那个手上舔一口,别提多欢了。
“小丑妹在家乖不乖?”
小呦呦被哥哥挠胳肢窝,笑得口水泡乱飞,“乖乖哒。”
“好了,赶紧吃吧,我的饿死鬼们。”一人一碗面,有汤有菜还有肉,别提多满足。
卫孟喜最关心的还是他们在学校的情况,孩子们嘚吧嘚吧,把老师怎么样,同学怎么样说得清清楚楚。卫东中途上过一次厕所,但举手了的;卫红则是悄悄躲在桌空里吃了一根昨晚藏起来的桃干儿,没被老师发现。
得吧,都不是啥大毛病,老母亲睁只眼闭只眼。
卫雪给小同桌借过一块橡皮,放学的时候要回来了;卫国帮着老师打扫卫生,非常积极,还帮忙倒垃圾了,被老师表扬了呢!
好,值得表扬,老母亲赏罚分明,给他俩的碗里多加了两块海苔片,拌在汤里别提多鲜了!
卫孟喜觉着自己就像幼儿园老师,这个要管,那个也不能忽略,一直等到他们吃饱喝足睡午觉,自己才有时间收拾厨房,老腰那是又酸又痛,就快不能自理了。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憧憬,家里要是能有一两个保姆该多好啊?虽然上辈子她勤俭节约,没请过保姆,可现在不一样了,这辈子她最爱的必须是自己,真把自己累出一身病,那跟上辈子又有啥区别的?
一个保姆做饭打扫卫生,一个接送崽崽,伺候他们吃喝拉撒洗漱,她再把小饭馆一开,只负责做客人吃的,那可轻松多了。
这美好的画面可不能想,一想就在脑袋里扎根,挥之不去,就是晚上教娃数数,她也是心不在焉。
去哪儿找保姆啊,首先得有钱,其次得够规格,这年头非干部不能请保姆。她一住窝棚的煤嫂要是请了保姆,那不就跟工薪族贷款买保时捷一样嘛?她能出大名!
她忙了一整天,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小杨来,她才反应过来昨晚陆广全没回来,也没人来带个话。
“小陆怕弟妹你担心,让我来告一声,他这几天都要加班,时间太晚就不回来吵你们,让你们吃饭别等他,晚上锁好门。”
“行,谢谢你啊杨干事。”卫孟喜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为感谢这段日子对他们家的照顾,赶紧进屋用油纸包出两把桃干儿。
“今儿晚上有电影,你们要去看吧?正好带着吃。”
跟菜花沟露天电影不一样,矿区是有独立电影院的,就在工人俱乐部旁边,专门有个小窗口卖票,顺带卖瓜子儿汽水儿啥的,价格不便宜,能有点小零食嚼嚼,谁会拒绝呢?
“谢谢弟妹啊,今晚放的是《等到满山红叶时》,要不你跟小陆去看看?我这儿正好有两张电影票。”
黄大妈的耳朵是自带雷达的,一听“电影”俩字,小眼睛就冒精光,巴巴的追出来,“哎呦小杨干事,那电影可好看,你们年轻人啊就得好好的看,好好的学习。”跟文凤好好处才是硬道理。
小杨一脸懵逼,心说这老太太可真热情,插话插得这么自然,嘴里“嗯嗯”敷衍。
黄大妈本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丈母娘了,敢问天底下还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主动把闺女跟小伙子凑一对的丈母娘吗?他怎么说也得欣喜若狂受宠若惊的客气几句吧?
嘴唇蠕动,想说点啥,可惜小杨又跟卫孟喜说话去了。
卫孟喜憋笑,肚子都憋痛了,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吃瘪的。“谢谢杨干事,票我们就不用了,你俩先去看吧。”
小杨红了耳朵,低头嘿嘿傻乐。
黄大妈一看,有戏啊,瞧瞧这小伙子,一听文凤的名儿就脸红,要是她让文凤那死丫头主动一点,先把小手牵上,那不是就要那个那个啦?
她是人老心不老,又在村里跟那些中老年妇女荤素不忌的说惯了,这心思可比一般姑娘还活泛。
而卫孟喜要做的,当然是戳破她的幻想。“对了杨干事,咱们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吧?”
“嘿嘿,差不多了。”小伙子挠了挠后脑勺,反正跟卫孟喜也熟,没必要遮遮掩掩。
诶哟喂!黄大妈只觉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又软又飘,文凤这死丫头还说人不理她,这马上都能喝喜酒了她还藏着掖着,真是个小蹄子,回去得好好收拾……哦不,夸奖她。
靠着这个当干事的女婿,不用多久,她就能跟着吃上供应粮,儿子说不定也能上井,捞个货车司机啥的干干,听说驾驶员的工资可高呐!好大儿孝顺她,到时候她一定要狠狠地把刘桂花踩在脚下,让她知道婆婆永远是你婆婆,别以为你挣几个钱就了不起,哼!
卫孟喜看她一张老脸激动得通红通红的,过来就要拉小杨的胳膊,于是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敢情好,我一直觉着你跟小张同志是男才女貌,她那一把金嗓子在广播站,谁不知道啊?”
啥?小张?哪里来的张咬金?黄大妈脚步一刹,脸色变了。
“哪里哪里。”毕竟是热恋中的情侣,小杨嘴上谦虚,“矿务局的借调令下来了,要把她借调过去,也是做播音主持这一块的,所以两边老人也催得急,想让我们先把证给扯了。”
“啥?扯证?”黄大妈的声音就跟见鬼一样。
她不相信,这小伙子明明每次来都那么看得上文凤,咋转眼就要跟别的女同志扯证。
卫孟喜心说,今儿要不一次把你内心的小火苗摁灭,我就不姓卫。“是啊,大娘你还不知道呢吧?咱们杨干事跟张副矿长家的闺女处对象,就快扯证了。”
她这两天一直没动静,就是去落实这俩人的感情状况的,如果才刚处上,她给戳破那不合适,但双方父母已经同意,马上就要扯证的,那说出来也无妨。
黄大妈只觉天旋地转,要是别的小妖精,她肯定不服,她要想法子把事搅黄,可副矿长的闺女,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搅和啊。
如丧考妣,深一脚浅一脚的,来的时候有多得意,走的时候就有多难过。至于她从刘红菊那儿花高价买来的电影票,那肯定是要退回去的。
啥?退不掉?那不行,那可是她好大儿一天的工资呢!
***
自从跟刘红菊因为电影票干过一架后,黄大妈气呼呼在炕上躺了好几天,世界终于安静了。
为了感谢文凤的帮衬,卫孟喜打算送她两本书,但一直没时间上市里的新华书店。
当然,她不仅要给文凤买,还得给崽崽们买几本作业本,描红本啥的,好好练练狗爬体。
文凤忙说不用破费,“嫂子我能不能看看你们屋里的书?”
“可以。”别人卫孟喜还真不敢答应,毕竟不是自己的书,可文凤这姑娘做事认真负责,不会乱翻乱动,基本拿了啥都会物归原位,还很爱惜。
进了屋,小呦呦东看看西瞅瞅,看见书桌上有爸爸的钢笔和墨水,顿时来了兴致,“姨姨,桌桌。”
陆广全看书的时候会把她放到书桌上坐着玩儿,坐得高高的,看得远远的,这不就是她最喜欢的吗?
可坐上去吧,小姑娘又不安生,这儿翻翻,那儿看看,要不是抱不动,一架子的书她都想抖落出来看看。
“咦……”从书里飘出来一个牛皮纸。
卫孟喜进来正好看见,捡起一看,不就是那天男人收到的信嘛。
可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却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朝阳公社,菜花沟生产大队,就连名字也是陆老头的。
狗屁的大学同学,这分明就是老家爹娘来告状的信,这狗男人真是过分,居然再一次脸不红心不跳的欺负她不识字,睁眼说瞎话!
卫孟喜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顾得上什么狗屁的给他空间,拆开就看。
跟预料的差不多,依然是声泪俱下的告状,卫孟喜在家是怎么好吃懒做偷奸耍滑,怎么不尊公婆大逆不道,又是怎么骗钱,给他们留下五百块的外债,又是怎么戏耍他们弄成全村的笑话……哦对了,老二谋工作的事黄了,这才是陆老太最痛心的。
因为太过痛心,上次的中风还没恢复,她已经一个月没能好好吃饭睡觉了,据说还去县医院住了几天,医药费是跟大队部预支的,至今还欠着呢(划重点)。
陆老头以过来人大家长的架势,要求陆广全必须好好教训卫孟喜,必须将她打得下不了炕,最好是打断两根肋巴骨才能长教训。
而陆老太的要求是,在狠狠捶一顿的基础上,还得把婚给离了,让这泼妇带着她的拖油瓶滚出家门。
可以想象,当时请人代笔的时候,这个说一句那个加一条的,代笔的人估计都得疯,所以写的信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毫无条理可言。
卫孟喜冷笑,再看后面,则是老两口统一的要求——等庄稼收完,十月份左右,他们要来金水矿一趟,名义是想念儿子,要来看看他,顺便关心关心儿子生活,咋这俩月没见钱(划重点),也没见封信。
见钱?在她卫孟喜兜里呢!
你儿子的老本都让我掏干了。
但她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来要钱只是表面原因,更重要是来捣乱,逼他们离婚的,搞不好就像隔壁黄大妈一样,来了就不愿走了。卫孟喜能把他们怎么着?撵人肯定得闹一出,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万一坏了她的事,那也是得不偿失。
毕竟,还有人看她和陆广全不爽,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咬一口呢。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但心里做好最坏打算——你敢来我就敢打,不把你屎打出来算我输。
***
今儿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大忙人陆广全居然按时下班了,还是带着四个娃一起回的。卫红卫东跑得快,已经扔了书包领着红烧肉出门了。
卫雪卫国默默地跟在爸爸身后,眼神里带着渴望。尤其小卫雪,眼睛红通通的,欲言又止。
卫孟喜挺心疼的,上辈子他死了也就死了,孩子们彻底断了念想,可这就在眼前他也不关心疼爱一下,要他这爸爸有何用?
她今儿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时要不是孩子在跟前真想跟他吵一架。
男人不知道妻子的菜刀为什么剁得这么响,看缸里水只剩一半,默不作声摸出扁担水桶就上后山去了。
“妈妈,咱们家是不是……”忽然,卫雪乖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怎么啦?”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大眼睛里闪着难过和担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赶回老家,“咱们家是不是没钱啦?我们,可不可以不回老家?”
卫孟喜一头雾水,什么回老家,什么没钱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刚才下班的时候,卫雪被李茉莉叫去玩儿,路过值班室的时候正好听到爸爸在打电话,听着是给老家的爷爷奶奶打的。
孩子嘛,没见过那新奇玩意儿,就躲门外竖着耳朵听了。
一开始都好好的,可怎么听着听着,爸爸居然说他们家现在可穷可穷啦,没房子住,只能住稻草盖的窝棚,妹妹生病一直没钱看。
小卫雪寻思,自己家有房子住啊,她还有自己小床呢!妹妹的病也早好啦!
结果,爸爸又说现在煤矿效益不好,矿上工资发不下来,准备安排一批农村来的工人下岗呢……这就超纲了,她的小脑袋瓜也不知道“下岗”是什么意思。
“爸爸在电话里说,说,咱们家就要吃不上饭了,他跟爷爷奶奶借钱。”
卫孟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跟他们借钱?”
“嗯呐!还要借三百块那么多呢!”她会数数了,知道一百不是最大的,三百才是。
“借来干啥?”
“当路费,先让咱们把班车票买了,再买点干粮和,和衣服穿,还要给妹妹看病,爸爸说等他下岗后就带着一家子回去孝顺爷爷奶奶。”
说起“孝顺”,小姑娘也是委屈坏了,“爸爸说他要每天帮爷爷奶奶种地,每天照顾奶奶,说……说……呜呜……”
小孩子嘛,一听要给爷爷奶奶种地,还要给卧床不起的奶奶端屎端尿,当场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这一路上回来都是蓄着泪水,欲言又止。现在更厉害,直接把孩子委屈哭了,爸爸咋那么笨呢!
卫孟喜憋笑都快憋疯了,揩着她的眼泪,“你的笨蛋爸爸还说啥了?”
“说他要去供销社工作,让爷爷奶奶把钱给他跑……跑工作,要花好多好多钱呢……还说有了工作一定会孝顺,给他们买新衣服,买奶粉,买吃不完的糖。”
居然把妹妹最喜欢的东西给爷爷奶奶吃,她小卫雪第一个接受不了!
“呜呜,妈妈,我们家是不是没钱吃饭啦?”她擦了擦眼泪,坚强的挺起小胸膛,“那我以后都不吃饭了,我会省钱。”
“咱们不回老家好不好,妈妈?”家里没钱了,爸爸要带他们回老家了,那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卫孟喜哈哈大笑,揉揉她,难得小脑袋瓜记下这么多话,“放心,咱们回不去。”
“为什么呀?”
“因为,咱们没路费呀,小傻瓜。”
嘿,这陆广全,还真挺会打他老爹老娘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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