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进入八零年代了,可自行车的稀缺程度并未缓解多少,就拿窝棚区来说,至今还没人家用上自行车。
一方面是这里的煤嫂没有固定工作,活动范围和地点非常单一,确实不需要这么昂贵的交通工具。但更重要的还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二百多,问题是还得有票才能有排队资格。
严老三家手里肯定有钱,但没票啊,要么去黑市花高价,要么找熟人托关系淘换一辆二手的,但这可是要狠狠放一刀血的,谁舍得?
现在的一张自行车票,黑市上已经炒到一百五十块了!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卫孟喜也不去深究陆广全从哪儿弄来的自行车票,她高兴的是,自己很快就能拥有一辆自行车了!
卫孟喜算了一下,刨除塞给陆广全以备不时之需的,再预留够一个星期的菜钱后,手里还剩八十块,但不可能全拿去花用,崽崽们太小,手里至少还得留五六十以备急用,所以目前可用于购买自行车的钱约等于零……看来得加快攒钱的速度了。
她加快脚步,轻快地推着餐车,刚走到家门口,听见隔壁黄大妈正扯着腰骂人呢。自从上次跟刘红菊干了一架,好容易偃旗息鼓一段时间,这是又扯起威风了?
卫孟喜忙着挣钱,压根没兴趣,可她想不听都不行,因为这还跟她有关。
“你这死丫头怕不是被她灌了汤,让你去出去处对象你不干,就整天给人当小保姆,她能给你钱还是能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妈你说啥呢,孩子还在这儿。”黄文凤想捂住呦呦的耳朵。
“咋地,你敢干还不敢让我说?”
黄文凤被她揪住耳朵,脸红得番茄似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呦呦历来是非常喜欢这个有求必应的小阿姨的,鼓着小脸颊奶呼呼地凶人:“坏奶奶!哥哥,打!”
黄大妈眼睛鼓得癞□□似的,“哟呵,小丫头片子,还想让你哥哥打我,我可不怕。”
说着就要把巴掌放她屁股上,当然也不是真的打,但卫孟喜可是最护犊子的,扔下餐车过去一把拽住黄大妈的手,“干啥呢?”
她虽然没摆脸色,但平时和善的笑意一丝也不剩,就淡淡的看着她。
黄大妈就是个瓜怂,知道卫孟喜不好惹,刘红菊那泼妇家的孩子只不过是跟卫东打一架,她就能把人家一屋子好油好肉毁掉,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真打卫孟喜的孩子啊。
她的手别看细细白白城里人似的,力气却不小,黄大妈挣了几下都没挣脱,脸色讪讪的,“不是真打,逗她玩呢。”
天地良心,她可真是不敢打。
“大妈您甭跟我闺女开这种玩笑。”卫孟喜感觉到她手上是真没用力,确信她真的只是故意吓唬,也就放手了,但少不了还得警告一下,“我家孩子胆儿小,有话您好好说,但动手就不劳您了。”
黄大妈这人,说她坏吧,她也会帮着看孩子,卫东根宝哪天要是上山没回来,她还急慌慌去找,走喜欢时不时给孩子喂点小零嘴,尤其呦呦年纪小嘛,又越长越可爱,正是招人稀罕的时候,亲亲孩子,捏捏小脸,拍拍小屁股,也是农村老太太稀罕孩子的表现。
但说她不坏吧,她又目光短浅,逼死了自己亲闺女。上辈子文凤死后,她也很愧疚,整天以泪洗面疯疯癫癫,黄文华说要把她接矿区来养老,她却只想守着淹死闺女那条河,又哭又笑。
卫孟喜对她实在敬重不起来。
“文凤是个好姑娘,呦呦她爸都说了她是读书的好苗子,你现在逼着她找对象只会耽误她。”
本来黄大妈是很不爽的,但忽然眼睛一亮,“你家小陆真这么说?”
“小陆这么聪明能干的人,要他都说是好苗子,那……”
读书的好处,这不就是一现成例子吗?陆广全以前那衰样,白长了一副好样貌,呆头鹅似的,结果忽然被矿上看中,可不就是鲤鱼跃龙门了吗?
她都听说了,这次去海城学习的机会,矿上几千个人争呢,除了那个啥斋藤的日本人喜欢他外,矿上还设了一场考试,他直接考了第一名哩!比第二名那个还高了几十分!
就因为出了这么个会读书能考试的男人,连带着卫孟喜也沾光,副矿长都来给她做思想工作,把卖快餐的生意过了明路,还答应给分房子……这些福利啊,普通的煤矿工人谁敢想?
读书的料子总是会发光的,黄大妈现在有点信了。
“那我家小凤这……以后读书能不能,让你家小陆单独开个小灶?”
卫孟喜正色,“老太太您可真是,不让大家用唾沫星子把闺女淹死你都不开心是吧?不是逼着文凤出去找对象就是单独给她找已婚男同志当补课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后娘呢,心这么黑。”
这几句话一个脏字都没有,可就是难听,黄大妈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关键小卫句句在理,她都没脸反驳。
卫孟喜历来不怕自己名声差,只是不想害了小姑娘,“您放心吧,我也不让文凤白白帮我,我每月开她十块钱工资咋样?”
黄大妈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果真?”虽然乍一听是不多,可清闲啊,别看闺女帮人带孩子,其实家里的活儿也没落下,因为呦呦又不是时时刻刻需要抱着背着的,放她在院里,她能跟那只小狗玩半天。
这十块钱,就像白捡的。
卫孟喜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黄大妈一拍大腿,“好嘞!小凤快,快帮帮你卫嫂子去,没看见她正忙嘛,咋一点眼色也没有你说你这姑娘……”
卫孟喜嘴角抽搐,果然钱才是大妈的亲闺女。
不过,这种人也挺好对付的,至少比笑里藏刀表明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啥都想要的好拿捏。
“嫂子你这是干啥,我自愿的,不要你钱,你别听我妈乱说,她就是心直口快。”黄文凤窘迫极了,明明是主动帮忙的事,她也乐意带小呦呦,就像多了个知心小朋友,每天都能跟她说很多自己的悄悄话。
她性格腼腆,在学校没啥朋友,现在来到金水煤矿更是,除了来陆家这边,她可以半个月不出门,但有了呦呦不一样,无论她碎碎念什么,小姑娘都会“嗯嗯哦哦”的回应她。
她高兴了,哼几段小歌,呦呦会鼓掌捧她的场。
她难过了,想起被迫放弃高考断了读书念想的事,总是泪水涟涟,小姑娘会笨拙的替她擦眼泪。
带呦呦,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怎么能要工资呢。
卫孟喜使个眼色让她别说了,其实开钱她早就想到了,只是怕文凤不肯要,塞来塞去她害羞跑了就麻烦了。
十块是明面上的工资,正好可以堵黄大妈的嘴,其实她是打算开二十的,另外十块悄悄给文凤,让她攒着买点小东西。这姑娘都十八岁了,还没用过月经带,一直用的是农村土方法,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妇科病,各种后遗症,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
这不,文凤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嫂子你真好。”
“傻,这算啥好,我多开你十块是有条件的。”
文凤赶紧擦了擦眼泪,“啥条件?您只管说,我一定能做到!”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平时在我家你得抓紧时间看书,不能因为带孩子耽误了学业,明年你必须参加高考。”
“高……高考我……”她咬着嘴唇。
“你要是敢不参加,我就不让你带了,你回家去,让你妈给你找对象去。”卫孟喜故意板脸,假装生气。
果然,小姑娘立马急了眼,“我不要找对象,我要……我想上大学。”最后几个字跟蚊子哼哼似的。
卫孟喜笑笑,这就算说定了,她正好也能借此机会让她“教”她啊,反正现在字已经“认”几百个了,接下来就是借她的课本来“自学”了。
接下来几天,冲着十块钱的工资的诱惑,黄大妈天不亮就把闺女赶过来帮忙,文凤趁机可以背一下课文,卫孟喜则是早早的上省城买菜备菜炒菜卖饭,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期间,卫孟喜按照上次列的计划,在麻辣螺蛳之外又增加了另一个下酒菜——卤猪下水。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猪下水可是很受欢迎的边角料,因为价格便宜。但真正做出来能好吃的没多少,这东西气味重,清洗费时,做的时候也很费调料和油,平常人家吃油都成问题,谁舍得那么造呢?
卫孟喜尝过市里和省城的熟食店,都不怎么样,猪头肉味道寡淡,成色不行,但也勉强能吃,但下水就不行,一股子腥味儿,就连几个娃都说臭臭的。
猪下水分软下水和硬下水,猪头和猪蹄是硬下水,非常受欢迎,几乎是猪还没死就让熟客预定了,但猪心猪肺猪肠这样的软下水,抢手程度就稍微低一点。
但也不是没有都能遇到,她也是有一天从肉联厂后门经过的时候看见,赶紧便宜买下的。
“妈妈这是啥呀?”根花捂着鼻子,“臭臭的。”
“像屎一样。”
卫孟喜头也不抬,给卫东屁股上一脚,“有本事待会儿别吃。”
卫东这臭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妈妈了,还敢嘿嘿笑着躲开,“踢不到踢不到,我妈是个大笨蛋!”
卫孟喜忙着收拾一堆东西,也没空收拾他,倒是根宝默默地给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妈妈坐。”
根花给拿了个搪瓷盆,“妈妈放这儿。”还贴心的泡了一杯齁甜的白糖水,“妈妈累了要喝哦。”
再看卫红卫东早跑得没影了。
卫孟喜:“……”真的货比货得扔。
猪心猪肺好洗,只需要把血水和泡沫挤干净就行,猪肠却很费时,卫孟喜用白醋面粉和白酒洗了好几道,总感觉鼻腔里还能闻到味儿,让卫东来闻,他信誓旦旦说不臭了,这才下锅开卤。
现在不像后世,嫌麻烦可以跟熟食店买现成的卤水或者卤料包,现在啥都得自己调制,幸好卫孟喜上辈子也是做过卤菜的,基本的配料和比例她都还记得。
葱姜蒜各种大料,冰糖熬焦,再加酱油,基本的卤汁就成了。盐巴放少了不香,也放不住,但放多了也齁,卫孟喜琢磨半天,一直到天黑才把东西出锅。
猪心和猪肺切一半薄片儿,调一个酸辣汁子,再煮一锅大白菜就是一顿,大人孩子都满足。猪肠她只是先切小段,泡卤水里,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色泽金黄红润,特制的卤味扑面而来,谁还能想到昨天的它是那个狗都嫌的样子呢?
反正快餐车挺大,她干脆带上菜刀菜板去现切,工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到饭点就在后门等她,今儿看她推车很吃力,好几个人主动上来帮忙,都笑着问是不是做了啥好吃的。
“可不是,我今儿新做了个菜。”
众人都乐,“难道是又炒螺蛳了?”
螺蛳买的时候成本低廉,卖的时候供不应求,几乎是稳稳的血赚,卫孟喜倒是想天天炒呢,可后来又去那个自由市场好几次,都没再见到当时买的那个老大爷。
即使现在能买到,这项收入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这东西是有非常强的季节性的,天一冷也就慢慢没了,所以她才必须推出别的特色菜。
“哟,我咋闻着这么香呢?”
“是卤味儿?”
卫孟喜笑笑,把盖子揭开,酱红色的卤水里泡着半桶卤得鲜香入味的猪肠,一咬一嘴油,又有嚼劲,这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吗?
等捞出来沥了会儿汤汁,都不用尝,大家就纷纷吆喝着要来一份。
临时起意的事,卫孟喜也没秤,幸好改刀的时候大小长度基本是一致的,“每段三毛钱吧,小本生意……”其实也是试探着定的价,三毛钱可不少,能打俩荤菜了呢。
“知道知道,大妹子甭客气,你说多少就多少。”
你一段,我一段,卫孟喜给切得薄薄的,还带着点汤汁儿,那味道,绝了!
很多工人都嫌不过瘾,一段也就指头长,压根没吃爽啊,直接再来一份。
卫孟喜的菜板,压根就来不及擦,因为全程没停过,上一个的还没切完,下一个已经等不及了。
有了抢手的卤肥肠,连带着今天的饭菜也卖得特别快,不用半小时所有东西卖得一干二净,就连卤水汤汁儿也被工人们讨走了,说是泡饭吃贼带劲儿。
晚上结束一天的生意,回家第一件事赶紧撂挑子——数钱。
今天居然光下水就净赚了三块多,这简直暴利啊!再加上卖快餐的,今天一整天至少进账十三块!
卫孟喜乐得哟,说话都像唱歌。她不断提醒自己,喂喂喂,卫女士你上辈子可是有房有车有门店的人啊,怎么才几块钱就乐成这样?
当然,第二天她就专程为下水跑了一趟,又定了接下来三天的下水。猪是现杀的,下水也放不住,所以她得每天上省城现拿现卤,累是很累,每天沾枕头就睡,中午还得睡会儿,就连孩子们啥时候去上学的她都不知道,但赚的钱也是真多啊。
话说,这省城的菜市场是让她跑明白了,哪儿的肉便宜,哪儿能买到下水,哪儿的蔬菜新鲜,哪儿的豆腐好吃,哪儿有鱼,她现在算是整个矿区最熟悉的人了。
这不,运气好还看见有卖鲤鱼的,这个季节居然又大又肥足足两斤多,她专门买了两条,又称了二斤老冰糖和苹果,拎手里沉甸甸的。
李家老两口还住在家属楼,这是一栋拥挤的筒子楼,每家每户面积都不大,就三十来平,没有卫生间和厨房,做饭都在楼道里,厕所是公用的。当然,这倒不是说李家没钱,而是时代局限性决定了的,这时候就没商品房,私人房子也轻易不能买卖,职工房就这样,人均居住面积十平米都不到。
看见门口的卫孟喜,侯爱琴脸色不好看。
“侯阿姨您好,冒昧打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笑得这么好看的卫孟喜,侯爱琴冷着脸问,“有什么事吗?”
卫孟喜收起笑意,“我今天来是专程给您赔不是的,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们家因为情况特殊,那个场景之下,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父亲的遭遇,就……真的对不住,大喜的日子给您添不痛快,我很抱歉。”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向李家道歉了,婚礼后第三天她在后门遇到过李怀恩的父亲,也曾真情实感的道过歉,李叔叔是文化人,心境豁达,反倒是更同情她的遭遇,直说不生气,让她不必介怀。
甚至还主动提出,如果他们卫家还有东西在谢鼎手里,她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帮忙。
但卫孟喜还有别的计划,卫家沦落到谢鼎手里的字画其实只有那一幅,当时为了给父亲看病,能典当的都典当光了,唯独有一样东西,她还不确定是否落到谢鼎手里,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跟“白术山人”的字比起来,那样东西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对于谢鼎这样的癞皮狗,东西要真在他手里的话,狗急跳墙说不定就把东西毁了,那才是真正的损失。所以,她不动手则已,动手就要一举打趴下,婚礼那天只是给他一点警告,让他知道卫家人还没死绝。
当然,更重要的是刺激他一下,看会不会吐出点什么。
结果谢鼎简直是秒怂,饭没吃就夹着尾巴溜了。这样没担当,胆小如鼠,又沽名钓誉的人,也不知道孟淑娴怎么看上他的。
跟自己父亲卫衡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见惯了玉树兰芝的卫衡,口味养刁了,再看谢鼎真的不会膈应吗?
又或者是,吃惯了龙肝凤脑,也想尝尝糙粮?
卫孟喜摇摇头,不管啥原因,她都不关心。但报仇归报仇,她也是有良知的,换位思考谁要是在她孩子的婚礼上这么闹,她心里也会不舒服,所以甭管对方是否愿意接受,但她该道歉还是得道歉。
侯爱琴也不接她的东西,但脸色肉眼可见的好多了,毕竟她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能讲道理的干部,“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东西我不要。”
她一眼就看出来,网兜里的东西可不寒酸,在他们这样住窝棚的家庭来说,也算厚礼了。
卫孟喜本来就是来赔礼道歉的,一是自己堂堂正正做人,认错就改是她历来的习惯,二来嘛,都在一个矿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陆广全回来说不定升迁转岗啥的还要被他们卡着呢,卫孟喜不想给自己的家庭树不必要的敌人。
她是看不惯谢依然,但李家老两口是没话说的。
她把东西一塞就跑了,侯爱琴跺跺脚,追不上,骂几句,心里的疙瘩也就解开了。
***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路面成霜,哈出来的气成了白雾。
就连窝棚区也没了以往的热闹,孩子们放学就往屋里钻,烧炕的就坐炕上,烧炉子的就在炉子旁写作业,炉子底下再埋几个土豆地瓜啥的,那更不愿往外头去了。
此时小房子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热气在屋里聚着,把一整个屋子熏得热乎乎的。黄文凤手里拿着数学课本正在背公式,小呦呦正在炕上呼呼睡大觉,根花根宝趴在小板凳上写她帮忙排过字头的“9”,卫红写得三心二意,一会儿抠抠指甲,一会儿通通炉子。
“熟没?”卫东眼巴巴地看着三姐。
卫红嘴上说“没”,其实已经扒拉了一个皮子烤得鼓起来的。
黄文凤实在是管不住他俩,现在的幼儿园还不兴布置家庭作业,她按照卫孟喜的意思教他们写点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汉字。
同样的作业量,根花根宝要写半小时,他俩倒好,十分钟就写好了。
要论规范和整洁度,是远不如根花根宝的,但要挑错处,也挑不出来,顶多就是会把“4”画成旗子,“太”的一点儿离家出走而已。
“卫东!卫小东!”建军扒墙头上呼唤,卫东的屁股立马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头冲出去,“咋啦建军哥?”
“你妈买了自行车,你不去看看?”
“我妈?自行车?!”卫东乐得屁都崩出来了,“大姐二哥三姐,咱妈买了自行车!”
一下子,地瓜也不吃了,作业也不写了,一窝蜂直奔矿区后门而去。
卫孟喜推着一辆崭新的银光闪闪的自行车走在窝棚区,心里也是美滋滋的,钱还没攒够她就先去排队了,排了一个多星期终于轮到她的时候,正好车钱也够了。
二八大杠自行车比普通自行车高和大,载货量也是杠杠的,卫孟喜买它一是图交通方便,二就是冲着它能拉东西,反正她个子高,腿也长,骑起来毫无障碍。
前车兜里是两斤奶糖和鸡蛋糕,后座上用绳子绑着一个大箩筐,是给明天备的菜。
当然,激动的崽崽们是没发现的,“妈!这就你买的自行车?”
“真你买的?”
卫孟喜笑,“不是买的难道捡的?”她倒是想有张秋芳的运气,可惜老天爷能让她重生已经够好运了,她不能再奢求。
卫东想跳上去坐一坐,可他人小腿短,压根够不着坐垫,急得左一声“妈”又一声“妈”的叫,跟个小皮猴似的抓耳挠腮。
卫孟喜把他抱上去,骑了一段,美得他啊啊大叫,“我要飞起来咯!”
当然,其他三个也得坐一坐,这可是窝棚区第一辆自行车哩!崭新的!坐垫的黑皮子还散发出一股塑料味儿呢,真是该死的好闻。
根花感觉自己坐在云朵上,轻飘飘的,不敢动,生怕一动云朵就散了。但她的小手一定会乖乖抱住妈妈的腰,趁机还能把脑袋靠妈妈背上,蹭一蹭。
根宝甚至跑回家,把他的毛绒小熊抱出来,“妈妈,豆豆可以坐吗?”
卫孟喜满头黑线,豆豆是他给小熊取的名字,自从有了这东西,他终于不再抱鸡抱鸭抱大鹅了。
她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这么喜欢跟动物“交朋友”呢?也不是说男孩就不能喜欢毛绒玩具,用后世的育儿理念说,玩具是他的安抚物。
四五岁的小孩,喜欢软绵绵绒哒哒的东西,也是天性。
“可以,但别弄脏,脏了你要自己给他洗澡哦。”
根宝兴奋得笑脸通红,紧紧抱着“豆豆”,坐上自行车,“妈妈骑慢点,卫国和根宝都是第一次坐自行车哦。”
卫孟喜:……满头黑线。
溜了半天新车,倒是红烧肉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它使劲吸吸鼻子,跳起来用两只小爪爪扒拉车轮。
“汪汪——”
“真是个小馋狗。”
卫孟喜隔三差五会买点小零嘴回来,有时是苹果橘子,有时是饼干,有时又是水果糖,五个孩子分着吃压根分不到多少,但他们期待的是这种惊喜。
今儿的奶糖已经吃过好几次了,但鸡蛋糕却是第一次!
金黄色,蓬松松软绵绵,吃进嘴里入口即化,都不用嚼,还有一股独特的奶香味和鸡蛋味儿,这谁受得了啊?就连小呦呦也一口气吃了俩。
可惜卫孟喜也没买多少,怕把他们吃正餐的胃口弄坏,就每人小小的两块,又给了建军和文凤两块,剩下的用油纸包好,放书架顶上,“明天再吃。”
崽崽们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头,但迫于老母亲的威力,不敢讨要。
他们以为,不吃鸡蛋糕,那总得吃点卤肥肠吧?
结果,他们又失望了,卫孟喜今儿也没买到下水,他们已经连续很多天没吃上卤肥肠啦。
卫孟喜也想多挣点钱,但下水那东西可遇不可求,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买到三四副,运气不好连续几天都买不到一副。入冬了,寻常人家也会想要炖锅好的吃吃,抢手也很正常。
正想着,杨干事在门口喊:“小卫,你电话。”
“谁打的?”
“当然是……是我爸爸。”根花很高兴,蹦蹦跶跶跟在杨叔叔身后。
母子六人来到厂办,那里还有好几个值班员呢,有一个指指听筒,“小陆的家属是吧?陆广全来电话了。”
卫孟喜倒是不着急,倒是根花根宝一把抓起电话,无师自通的放耳朵跟前,“你是我爸爸吗?”
电话那边顿了顿,“卫雪卫国,是爸爸。”
“真是我爸爸耶!我爸爸在里面!”
于是另外三个也凑过去听,陆广全大概是问了句吃饭没,他们就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说起来,一个说鸡蛋糕,一个说奶糖,一个又说卤肥肠……反正说啥的都有,到底吃还是没吃估计他自己也听不清。
说了好一会儿,根花才把电话递过来,“妈妈,我爸爸要跟你说话哟。”
听筒里的男声有点点沙哑,卫孟喜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听说不是,她也不知道说啥了。这男人属于那种,平时在跟前也没多少存在感,但眼里有活,他一走,卫孟喜对家务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早起要去买菜,孩子都是文凤帮她叫起床穿衣吃早饭的,回来等着她的是一堆脏衣服和碗筷,还有被孩子搞得一团乱麻的屋子院子……好容易忙里抽空把家务干了,又要备菜炒菜卖饭,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睡午觉了,又是一堆没洗的锅碗瓢盆等着她。
下午就是上午和中午的再一次循环。
别看孩子才那么大一丢丢,但耐不住人数多啊,一个人吃饭有一只碗要洗,六个人吃饭可不只是六只碗那么简单,要好好清洗晒太阳消毒的筷子勺子,还有不好好吃饭弄脏的桌子、手帕、衣服、地面……制造的脏污也不是简单的数量相加。
再加上五个娃都还算低龄儿童,对大小便有时候不是控制得很好,拉了尿了的裤子袜子鞋子,总不能眼睁睁让孩子捂一天吧?换下来总不能放那儿发霉吧?
还有晚上睡觉的铺盖,这么大的孩子不小心尿床,你又不能打骂他(她),越是恐惧越是尿,搞不好还会留下心理阴影,只能慢慢鼓励……冬天的被褥有多难洗,多难晒干,只有干家务的女人才知道!
这里的煤嫂都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整天忙生计,确实没时间也没条件管孩子,家家户户都穿得脏兮兮,哪怕孩子尿炕了也就是翻个面继续睡。可卫孟喜自己受不了啊,她能忍受穷日子,就是受不了不讲卫生。
孩子衣服不勤洗勤换,怕天冷懒得烧热水就不洗头不洗澡,头上都生虱子了,从身边经过一股子尿骚味,在班级里能受欢迎?
尤其他们现在上的是矿子弟幼儿园,人家长藏龙卧虎,都是吃供应粮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哪个小朋友愿意跟一个脏兮兮满身臭味的人交朋友呢?
卫孟喜的原则是,不一定要穿多么漂亮多么新潮的服装,但必须干净。
现在井水还没结冰,但已经冰手了,洗一件孩子的脏衣服,手就冻得通红通红的,而这样的“脏衣服”她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件。这样的手做饭的时候再切几个辣椒,那感觉酸爽极了,要是再过一个月,她不生冻疮都才怪。
卫孟喜想当个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妈妈,可是一堆活计就在那儿摆着,只增不减。
虽然文凤也会帮忙,但黄大妈那边也等着她伺候呢,她既要带孩子又要干两家人的活,还得看书复习,她也不是超人啊。
卫孟喜真的耐不住了,再这么熬下去,她得被家务活逼疯。
“你啥时候回来?”
男人顿了顿,心里忽然有点期待,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只是把他们当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而已,他们没有自由恋爱,没有朝夕相处的感情。
“嗯?”卫孟喜半天等不到回答,有点不耐烦了。
男人咳了咳,“半年应该就能回去。”
卫孟喜心头哀嚎一声,还有半年啊,已经去两个月了,这不就是八个月吗?跟杨干事说的差不多。
挂掉电话,孩子们眉飞色舞的跟小伙伴们谈论着自行车和电话机,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只有卫孟喜,纠结该想个啥办法减轻家务负担。
她是个有计划的实干派,清楚知道现在生活中的几大主题是:洗洗刷刷的家务,来回买菜,以及孩子的教育。
孩子的教育固然重要,她一天忙到晚看不见孩子,但好在现在只是幼儿园,文凤教起来游刃有余,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检查他们作业,该教的该骂得该打的,一个也没落下。目前看来学得最好的是数数,都能数到一百开外了;十以内的阿拉伯数字都会写了,简单汉字也会写十几个了,这一点她倒是很欣慰。
来回买菜是不可避免的,这块大石头就别想着要搬开了。
目前能改进的就只有洗洗刷刷的家务,而这也是最费时,最容易让她烦躁的,卫孟喜决定——买台洗衣机!
这个决定是一瞬间做的,她一点儿也没犹豫。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年头的洗衣机电冰箱这类家电市场还是进口货的天下,国产的几乎还没进入龙国人的世界,得拿着专用的票券,再加外汇券才能有资格排队。
外汇券啊,这去哪儿弄呢?
卫孟喜说干就干,既然想好要解放双手,当晚她就顺路绕到杨干事家问了问,他和小张同志结婚的时候买了一台。
“小卫你想买洗衣机?那玩意儿可……咯,可真费电。”杨干事的爱人,就是张劲松的闺女,是个齐耳短发的漂亮女同志。
当然,因为两家男人来往密切,张雪梅也会主动跟她打招呼,还叫孩子们进屋,给他们拿糖吃。
卫孟喜进屋,专门参观了一把他们的洗衣机,是日本牌子东门子的,听说是张劲松上省城友谊商店买的嫁妆……当然,购买流程和手续也跟卫孟喜记忆中的差不多。
友谊商店倒是好进,问题是这外汇券,得有指标到出国服务部兑换才行,这些部门是卫孟喜现在的身份接触不到的。虽说张劲松说过有困难只管找他,但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不到万不得已卫孟喜都不想用。
当然,就算找他,也不一定能弄到,金水矿目前没有出国务工的指标,合法渠道根本不可能拿到外汇券。
张雪梅两口子太客气了,一会儿给他们拿瓜子,一会儿端糖果,等孩子们高高兴兴吃上,雪梅红着脸拉卫孟喜进卧室。
他们的房子本是个单间,但小年轻嘛,对“家”是很有规划的,居然找人隔出一个小小的卧室,里头有张铺着大红铺盖的床,还有一组贴着红喜字的三门柜。
卫孟喜本来是不好意思进小夫妻卧室的,但雪梅硬拉她进去,“小卫你来嘛,我有事请教你……咯!”
“咋,身体不舒服吗?”这嗝怎么有点那啥呢,但基本的礼貌卫孟喜还得维持。
“对不住,最近鸡蛋吃得多,让你见……咯!见笑了。”
卫孟喜没放心上,看她难为情的样子,心想莫非是不好当着孩子面开口的?已婚妇女嘛,不就是夫妻生活和妇科问题。
“小卫你能不能……”张雪梅红着脸,欲言又止。
卫孟喜这急脾气,夫妻生活和妇科问题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有啥事你就直说,我也是过来人。”
脸不红心不跳,她忘了自己也没几次体验啊。
这么说,张雪梅就放松了,悄咪咪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咋样才能怀……怀上双胞……咯……胎。”
卫孟喜:“???”
但转瞬就明白,龙国人历来都觉着双胞胎是福气好的象征,后世还有人花钱去做双胞的试管婴儿呢。也有的人觉着一口气解决可以少受一次罪,但其中的风险和痛苦只有生过的人才知道。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张雪梅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为了生双胞胎居然已经一连吃了一个星期的双黄蛋啦!一天三顿,每顿一个双黄蛋!
难怪,打的嗝都是蛋白质过剩的味儿,卫孟喜真想问问她,上哪儿找来这么多双黄蛋?
少不了,憋着笑也得给她讲讲其中的凶险和危害,什么孕反尿频骨头疼全身浮肿,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还是生命安全啊!妊娠期糖尿病高血压双胞胎输血症啥的,发生概率也非常高,“雪梅姐你想想,怀一胎能少受点罪,不是更好吗?”
如果是自己闺女,削尖了脑袋想生双胞胎,卫孟喜会打爆她们狗头。
张雪梅虽然在广播站工作过,但家里的女性长辈也不会她刚结婚就给她讲生孩子的风险,现在被卫孟喜这个病那个病吓得目瞪口呆。
她以前没学过生理卫生,仅有的常识也是婚后小两口摸索出来的,现在是真唬住了。“那咋整,我都吃这么久双黄蛋了,会不会已经……”
卫孟喜觉着,自己这一天天的,不被气死就要笑死,刚想说双黄蛋又不是灵丹妙药,吃一个礼拜就能把单胎变双胎,忽然小呦呦哒哒进来,指了指张雪梅肚子,“弟弟妹妹。”
张雪梅现在最喜欢小孩,顿时笑眯了眼,“真的?呦呦你说我怀的是弟弟和妹妹吗?”
结果小姑娘又摇头晃脑跑出去了。
卫孟喜自然不可能相信,她闺女就是个比一般同龄孩子聪明一丢丢的普通人而已,估计都不知道大人说啥,她觉着插话好玩,“雪梅姐别信,她说着玩儿的。”
她赶紧带孩子回家,写作业耗尽洪荒之力的根宝小朋友,率先睡着了,倒是小呦呦还活蹦乱跳精力爆表,“妈妈!”
“哎。”
“妈妈。”
“嗯,咋啦?”
“妈妈会,会有洗吉吉哒!”
卫孟喜第一次没听懂,还是卫红小翻译:“我妹说,妈妈你一定会拥有一台洗衣机哦。”
这个卫孟喜爱听,自行车是改善生活第一步,第二步是洗衣机。
小丫头被姐姐们牵着,细细软软的小羊角在头顶甩来甩去,快乐又得意。
卫孟喜把睡着的根宝搂怀里,怕冷风吹了他着凉,就用自己的棉袄替他挡着脸。
他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是说梦话还是已经醒了,在那儿自言自语,“如果我以后当妈妈,有儿子,我要给他买很多很多鸡蛋糕,吃不完的鸡蛋糕。”
卫孟喜“噗嗤”一乐,咋不聪明死你啊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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