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揉揉眼,又搓了搓脸,多出来的男孩个子不高,小脸蛋比以前白很多,但依然是眉清目秀,眼睫毛又长又浓密,鼻子高挺,还有一头标志性的小卷发,不是二蛋又是谁?
准确来说,是长大了一丢丢的二蛋,身高居然都快赶上自家这四个了。要知道他去年可是比他们矮呢,这一年卫东几个像是吃饱了饲料的小猪仔,身高窜窜窜的。
这孩子天生自然卷,以前在村里为了不招人眼,他妈妈都是直接给他剃光头或者只留短短的发茬子。但卫孟喜见过稍微长一点的样子,不会忘记。
单眼皮,狭长眼,卷发,当时还说他长大肯定是个很有特色的帅哥。
“二蛋?”
“卫阿姨。”小子腼腆的笑笑。
她原以为,自从去年那一别,她将很多年,或许是终生不会再见得到他们。
走的时候很匆忙,几乎是逃命一般的速度,但事后想想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问他们一声,要不要跟她一起走,虽然碍于介绍信户口工作啥的,不一定现实,但没问,就是她的疏忽。
她就这么失去了自己重生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也曾沮丧过。
“快看,妈妈吓傻了,我一开始也以为做梦呢。”卫东哈哈大笑,他刚回来看见多出来的小孩,只觉着熟悉又陌生,他挠挠头。
倒是根宝还记得,自己在他们家吃过鱼,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想忘也忘不了。
卫孟喜一把抱起孩子,说话都打颤,“小家伙你咋来了,你妈妈呢?”
二蛋高兴得脸都红了,本来就腼腆,此时更像个小姑娘,他指指门口,“妈妈。”
柳迎春和一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但十分壮实的男人站在一起,正看着卫孟喜笑。
一年没见,柳迎春好像长了点肉,头发剪短,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以前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和幸福,眼尾虽然有皱纹,但面色红润,看着挺符合她的年纪。
柳迎春是1954年生人,虽然跟陆广全同班,但年纪比陆广全大两岁,今年刚二十七,正是一个女同志最漂亮的年纪。以前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叫她“二蛋妈”,不知道她的本名和年纪,此时整个人真的是焕然一新!
“二蛋快下来,别累着你卫阿姨。”
卫孟喜一把拉住柳迎春的手,先是互相打量,从头到脚。
“你胖了。”
“你胖了。”
俩人异口同声,可不是都长肉了吗?
柳迎春笑,捏了捏卫孟喜的胳膊,“你先说。”
那卫孟喜可就不客气了,埋怨道:“你咋才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大半年我给你写过信,你咋也不回我?”
自从去年刚到矿区收到一封她的主动来信,卫孟喜跟她的联系就断了。
“对不住,我去上学了,忘记把新地址告诉你,就……”柳迎春不好意思的笑笑。
去年,菜花沟传过一段时间她的坏话,就说她不自量力,小小的初中毕业生也敢参加高考啥的,当时卫孟喜还鼓励她不要被流言影响,反正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能考上是天大的好事,考不上也不枉努力过。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没想到她真能考上!客观来说,她都初中毕业很多年了,文革前就没考上高中,重新恢复高考能跨级跳,考上大学的几率也不大。
“考上哪个学校?”
“书城医专。”
卫孟喜想起来,她是说过曾经想学医的话,“恭喜迎春姐,心愿得偿。”
一个寡妇,婆家娘家都死绝了,就是去上大学也只能带着儿子。但宿舍是公用的,孩子小,会哭会闹,生活习惯也跟大人不一样,她怕影响到室友,干脆咬牙在校外租了一间小房子。
她既要保证学业,又要为生活费房租孩子吃穿奔波,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的用,没收到卫孟喜的信,也就没想起来告诉她一声。
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幼儿园,她又不可能把孩子背身上去上课。二蛋就是这样在书城的小房子里“住”了快一年,那可怜样卫孟喜都不敢想。
小孩那么旺盛的精力,她家这几个要是把他们关在屋里一天,等她回来屋子就没了。
柳迎春愧疚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母子俩笑起来是一样的腼腆。不过,卫孟喜也没忘记跟她一起进来的男人,他的头发也是微卷的。
柳迎春不卷,儿子卷,这个男人的身份,卫孟喜心想不会那么巧合吧?倒不是说她重新谈对象或者改嫁不好,寡妇再嫁天经地义,但总不会巧合到她后来谈的对象也是个卷发?但要说是二蛋的亲爹,她是不信的。
那个男人好像叫许军,许军都牺牲好几年,抚恤金都发给孤儿寡母了,又怎么会死而复生?
可看长相,二蛋和他又隐隐有点像。
二蛋虽然看着腼腆,一眼看去更像柳迎春,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鼻子高挺程度,嘴唇的厚薄程度,都跟这个男人有点像。
柳迎春捏了捏她的手,“咱们进屋说。”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在院里,一会儿弹玻璃珠,一会儿逗狗,压根不关心大人进屋说啥。而屋里,卫孟喜也听到了一个堪比小说情节的奇迹。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二蛋的亲爸爸,许军。
许军今年十二岁,比柳迎春大五岁,俩人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属于这个年代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了,但因为当时在部队上当工程兵,还是一名排长,回乡下谈对象还是很受欢迎的。
柳迎春长相清秀,话不多,无父无母,俩人第一次见面就觉着合适,很快扯证结婚。一个在家挣工分,一个在部队当兵,聚少离多。
后来孩子出生前,他已经当上连长,在参加西部湾战争的时候儿子还未出生。本来是想要等战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就回家的,谁知却因为一场意外造成重伤,人也失踪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牺牲了,而且是遗体都没找到那种,部队也是等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他回来,又有迹象表明他确实牺牲,这才给家属送信。
其实,他那段时间并没死,只是身受重伤,被边境农民救下,养伤花了半年时间,等兜兜转转联系上部队的时候,部队干脆让他将计就计,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去打入敌人内部。
具体的细节他连妻子也没透露,卫孟喜理解,自然不可能追着刨根问底,反正只要知道他于年初圆满完成任务,升为团长,等再回到菜花沟的时候才知道妻子已经考上医专,母子俩都去了省城。
找到妻儿后,一家口喜极而泣的团圆景象自不必说,许军触动很大,既然妻子是不可能离开书城的,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可能放弃,但他可以转业。
于是,他向部队申请转业到地方,适合他的兵种和专业技能的只有大型厂矿单位,而在距离书城市不远的地方,就有金水煤矿。
他选择到金水煤矿来,部队上很快同意,安排的职位也不低,居然是机修科主任,专门负责的就是各类大中型设备的维修维护,甚至采购以后可能也要走他们这一块。
卫孟喜咋舌,“那敢情好,以后他跟我家小陆就是同事了。”
忙使卫东和根宝去把爸爸叫回来,加什么班啊,你老乡,同村老乡来了,赶紧回来。
以前在村里,二蛋就是最喜欢跟他俩玩的,看电影都要互相帮忙占座的交情,立马小尾巴似的跟上,“我,我跟你们去,可以吗?”
狭长眼翘睫毛,眼睛水汪汪的,真像一只小鹿。
“那你可得跑快点,我卫东现在是我们班跑最快的,谁也追不上哦。”
“嗯,好。”小伙子腼腆的笑笑,但也绝不会落后。
卫孟喜安慰两口子,“你们放心,我家这几个熟,不会丢。”这矿区都快成他们的后花园了,哪儿到哪儿要是有近路的话,别人不知道他们都一定会知道。
果然,这里话音刚落,还没分钟,陆广全就回来了,还穿着那身新衣服,但头上已经戴上安全帽,准备下井了。
两个男人见面,少不了要寒暄几句,虽然相差七八岁,但许军也不是话多的,跟陆广全倒正搭,以前在菜花沟关系也比普通社员要好些。
“我去炒俩菜,你们慢慢聊。”虽然她和陆广全是吃过的,但朋友来了再陪着吃一顿是必须的。
许军和柳迎春是下午才到矿区报道的,办完手续,把行李安顿好,没来得及吃饭,那就炒个大蒜茄子,切一盘卤肉卤鸡,来个洋柿子炒鸡蛋,炒两个时令蔬菜,再烧一盆青菜汤。
现在的锅灶好用,火力来得猛,只要洗好切好,几乎是不停歇的下锅洗锅又下锅,速度快到柳迎春都反应不过来。
“小卫你咋……咋这么快呢?”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先吃。”反正她卖卤肉又不是秘密,以前卖快餐的时候为了多争取一点看书学习的时间,她比这还快,比这还一气呵成呢。
整治上一桌饭菜,两口子又陪着他们边吃边聊,孩子们其实也不饿,但好朋友嘛,当然是要陪着二蛋,哦不,许久治吃饭的。
二蛋的大名叫许久治,可能是大家都觉着“二蛋”不好听,傻里傻气的,就全都改口叫许久治了。
“这名字也是他爸当年的信里说的,寓意咱们国家长治久安,永无战事。”
卫孟喜知道她又想到“守寡”那几年的苦日子,忙把话题岔开,“许哥,你准备啥时候正式上班?”
许军在许式一族里排行第,她跟着陆广全按照村里的辈分称呼。
“先把住的地方收整出来,下个礼拜一吧。”
“那行,明天我去帮你们收拾怎么样?”
许军进门就知道她现在可是大忙人,做着正经生意的,“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忙你的,等收拾好了还要请你们暖房呢。”
他终究是团级干部转业,又是立过功的,矿上就是没房子也得想办法给他们腾一套出来。房子小,行李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用多长时间。
卫孟喜从善如流,“那行,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你们只管说。”转而又说起自己明天要去金水市,他们需要啥能帮忙带回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陆广全的心情更好更放松了。跟徐良虽然也有话聊,但因为是她要求着办事,他内心深处告诫自己要帮她出力,每说一句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跟许军不一样,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国人的“同乡”情节还是很重的。
平时看谁都不顺眼的苏奶奶,对许军和柳迎春倒是很和气,走的时候还帮着一起送到村口,嘱咐有时间常来玩儿。
“别看了,我脸上没花儿。”
卫孟喜收回目光,“你不是不喜欢应付咱们这些‘穷亲戚’吗?”怎么今天这么热情。
“真正的穷人是精神贫瘠的人,有些人目前经济困难不代表精神也贫瘠,你这些朋友里,也就这两口子还行吧。”
“拉倒吧,桂花嫂不行吗?”
“太笨。”
“那文凤呢,你别说她也笨。”
“胆小如鼠,成不了气候。”
卫孟喜:“……”
好吧,她就不该问,这老太太嘴里不会有好话的。
她又不是她妈,就是她妈也没管过她跟谁交朋友,朋友一定要找比自己强的人吗?那叫抱大腿,不叫朋友。
“你的小学毕业证不打算用了?”
卫孟喜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前几天听说初中补课班开始招生了,她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放桌上,一忙又忘了。“我明儿就去报名。”
“哼,这还差不多,要是不读书,你也就有点小聪明,饿不死而已。”苏奶奶还问怀里的小呦呦,“你说是不是啊宝?”
呦呦忙着吃巧克力,敷衍点头,这是久治哥哥给她的哟,她一次也才舍得吃两颗而已啦。
卫孟喜本来不是忘性大的人,但因为太忙,经常是做着某件事的时候又横空冒出另一件事,一被打断,时间被第件事占据,她就想不起了。
苏奶奶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确实经常提醒她,有些时候她都记不得这件事了,老太太还能言之凿凿的凶她,说她这样的在旧社会连大丫鬟也当不上。
苏奶奶之于卫孟喜,相当于半个不情不愿还嚣张跋扈的老秘书吧。
***
第二天交完材料,当然,执照没办下来,她就不可能把四千块付给姚永贵。
有钱欠着,他不为别的,就为拿到钱也得出点力,一旦钱付清,那就别想了,帮忙是情分,不帮他也能说是本分。
除了买东西和吃饭的,卫孟喜这几天又挣回一百多,勉强能维持家用,剩下四千块她藏在老地方,必须保证要用的话立马就能拿到。
说来,这都一年了,她还没去办过一本属于自己的存折,更没把钱存进银行过,每天都是零钱换整钱,整票攒够一百就藏好……每当她觉着可以去办存折存起来的时候,又有新的用钱的点子冒出来。
看来,只有等真正有钱了,才有机会跟银行打交道啊。
小学和初中的课本她抽空又复习了两遍,还找到几套中考卷子做过,每一科都能维持在八十分左右,说不上优秀,但也不差。
想着,卫孟喜打个哈欠,又翻了几页书,正准备往太阳穴抹点清凉油的时候,刘桂花兴冲冲推门进来。
“小卫你听。”她指着隔壁张家那边。
卫孟喜现在想好好看书,只敷衍的看了一眼,大约是有人在他们家院里……等等,这不是侯爱琴侯主任的声音吗?
“对,就是侯主任,听说是给咱们窝棚区的孩子送温暖,还要劝学呢。”
“李秀珍同志,你家这俩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这么大怎么还不去上学?《宪法》里白纸黑字规定,受教育既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你做家长的凭啥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权利?”
她人高马大的,嗓门也是出奇的大,一下就把李秀珍弱弱的辩解压下去,“啥经济困难,这窝棚区谁家不困难?但也没听说谁家的孩子没学上啊。”
“就是,我听说你是继母,你这么做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吧。”有个小干事帮腔,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当继母的,不求你真心疼爱他们,但至少学得上。”
“张毅也真看得下去,亲儿子呢……”
卫孟喜一听就知道,她的办法奏效了。那天她不是答应要给狗蛋虎蛋送裤子嘛,回来后她第一时间找到侯爱琴,反映了一下窝棚区适龄儿童失学的问题。
也没指名道姓谁失学,反正她就把不读书不受教育的坏处扒拉一堆,又说煤嫂们的困难,孩子要是还不读书,以后只会重复他们父母祖祖辈辈的命运,永远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更何况,她还说了一个比较长远的忧虑。窝棚区的孩子以男孩居多,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四岁,早早辍学能干啥?招工进不去,技术没有,肯定就只能坑蒙拐骗咯。
这影响的可不是窝棚区,而是整个金水煤矿的声誉,因为在外界和领导层的眼里,窝棚区就是金水煤矿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里名声不好,煤矿又能幸免吗?
到时候要真有作奸犯科的,她这个负责工人大后方工作的妇女主任,可不就是首当其冲的吗?
侯爱琴被她说动了。
但卫孟喜也同时提了一下,煤嫂们生活困难也是客观实际,很多孩子都八九岁了还没穿过新衣服,她以自己的名义送不一定妥当,但她愿意捐赠一部分旧衣服出来。
有她带头,当时工会办公室的几名干事也纷纷附和,家里有不用的旧衣服都想要捐出来。
这主意好啊,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大多数这几年才结婚的人家都只有一两个孩子,孩子一长大,以前的衣服确实就没用了,不像以前生七八个,一件小衣服兄弟姐妹轮流穿。
能捐出来做好事,同时还能在侯主任跟前露个脸,谁会不乐意呢?
于是,侯爱琴当天才在矿例会上提了一下,就收到很多人的支持。就这么一号召,居然还真募集到不少小孩衣服,虽然大部分都是打补丁的,但补丁不多,没有层层叠叠,完全能穿出去。
当然,卫孟喜就顺嘴提了一嘴上次狗蛋帮助龙公安破获一起拐卖案的事,说自己替苏奶奶感激他,买了两身新衣服,希望侯主任能“捐”给孩子。
她和李秀珍吵过架,几乎不说话的事,侯爱琴知道,闻言不仅表示理解,还特别赞赏她这种一码归一码,爱护儿童的做法。
这不,骂了李秀珍一堆,又把新衣服递过去,“这是咱们矿上的好心人捐给孩子的,我希望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俩孩子能穿着去上学。”
李秀珍弱弱的不敢说话。
“要是我看不到他们按时入学,我就去财务科,把学费从张毅的工资里扣出来,到时候能剩多少我可不负责,我只知道我是来宣讲宪法知识的时候告诉过你了。”
她做事雷厉风行,说完就咚咚咚去了下一家,差不多也是同样的话,但明显客气多了。
李秀珍猫着腰听了会儿,还真不敢跟侯爱琴唱反调,只能眼巴巴看着狗蛋虎蛋抱着衣服屁颠屁颠的。
她忙着生气,当然也不会发现他们拿到的居然是新衣服,还有两条白棉内裤,即使看见她也不敢给扔出去啊。
很快,侯主任来送衣服和劝学的事压过了高考分数的热度,毕竟高考是陆广全一家人的事,但送衣服却是惠及所有煤嫂的。
现在外头是变了,但矿区还是老样子,甚至因为新的气肥煤开采项目还没上马,以前的煤炭产能降低,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工资涨幅严重滞后于物价涨幅。能买得起新衣服穿的人家不多,更何况是小孩衣服,每年都在长身体,每年都要买新的,谁顶得住啊?
“侯主任真是大好人,连咱们家建军也得了两件呢!”
卫孟喜倒是没要,反正她连洗衣机都用上了,想装穷也来不及了,不如就从从容容的该怎样怎样吧。
可惜建军比卫东他们大,不然她倒是可以送他一些,总得想办法帮他们一把,也不枉她和桂花嫂两辈子的好朋友。
“嫂子,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她这么郑重其事,刘桂花也收起了看八卦的态度,“啥事,你说。”
“你想不想跟我去金水市?”
“啥?!”刘桂花一愣,“去市里卖卤肉?可那也用不了两个人啊。”
她已经听小姑子说过了,小卫在那里也是支卤肉摊,一天虽然能卖跟矿区一样的量,但只需要半天她就要上省城拿货,根本不需要两个人守着。
而且,她还担心的是,“我去了,家里这摊谁给你守。”谁守她都不放心,孙兰香人是不差,但年轻小媳妇做事她还是不放心。
卫孟喜“噗嗤”一乐,“你跟我去市里只需要两个月,我打算先请文凤帮我看着这儿。”
可刘桂花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不多不少的去两个月能干啥,她是真想不通啊。
但她这人比较好的就是,凡是小卫安排的事,即使不是很懂,她都不会多问,有疑惑也攒在心里,因为过不了多久小卫就会润物细无声的告诉她。
来卖卤肉这几个月,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前她也是个碎嘴巴子,爱说长道短,但来了这里,见识过矿区各种各样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脾气,她渐渐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以前吧,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采煤班的班长,但现在,别说班长队长,各种主任处长矿长,以及他们的家属,她都见过,也能说上几句话。
要是小卫没给她这机会,这些事她想都不敢想。
再说,以前她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跟婆婆斗智斗勇,怎么防备着被她上眼药,现在……谁有那美国时间跟老太婆斗啊,她忙着提高销售量,忙着涨工资呢!
至于黄文华,他要听他老娘的,她也不稀罕,反正她行的端做的正还能挣钱,过得了过,过不了离呗。
卫孟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她想了那么多,只顾着说自己计划,“到时候嫂子跟我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咱们把卤肉店开城里去,一开始不知道生意会不会好,我开你固定工资,每个月八十块。”
“八十?那也太多了吧,我不能要,万一卖不出去咋整,咱们辛辛苦苦驮去,放快餐车会不会坏啊……诶等等,卤肉……店?”
卫孟喜点点头,“对,以后都不摆摊了。”那苦谁爱吃谁吃去,她就想轻松舒服的把钱挣到手。
刘桂花兴奋得满眼冒光,能自己有个店,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她为自己能有小卫这样上进的朋友而自豪。
卫孟喜则在心里计算,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就只欠东风,而这股“东风”终于在第天中午来到——姚永贵把她的个体工商营业执照送来了。
那就是一张薄薄的纸,可卫孟喜却是双手接过,捧着横看竖看,证号是石兰省金水市第00001号。
她,卫孟喜,终于成为金水市第一个拥有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的人啦!
看了快分钟,才笑眯眯的拿到苏奶奶跟前,“您看看,咋样?”
老太太嘴上说她瞎得瑟,但眼睛却迅速的将上面所有字看完,检查了局长签字,落款单位,连印花和钢印也全看过,确保是跟他们家以前的一样,这才挥挥手,“拿走拿走,谁稀罕。”
以前,苏家尚未没落的时候,这种“纸”都是论沓放的,她还拿来垫过桌脚。
卫孟喜可舍不得拿去垫桌脚,她直接上矿区照相馆,花高价装裱起来,又用玻璃相框装好,挂在书桌上方的墙上。
陆广全回来的时候,就笑了。
五个孩子里,居然谁都没发现多出来个东西,只有小呦呦指着墙上“啊啊”叫,“妈妈棒!”
鼓起掌来是一点也不含糊,软软的巴掌心都拍红了。
“小傻瓜,不知道疼啊?”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认真的说:“妈妈坠棒!”
卫孟喜哈哈大笑,亲她,用额头拱她,新长出来的绒毛扫得她脑门痒痒的,小姑娘嘻嘻笑。
话说,自从苏奶奶接手保姆的活后,小呦呦不仅很久没吃药了,就是脸色也比以前转得快,一顿能吃一碗多米饭,每天还能喝瓶奶。
老太太自己是不动手的,但她会动嘴,也喜欢动嘴,卫孟喜在的时候就指挥卫孟喜给孩子做食疗,药膳啥的,她不在就指挥刘桂花。
关键在她念经似的“指挥”下,她们做出来的药膳都没药味,孩子一点也不排斥,吃得嘎嘎香。
药膳这东西,要是没味道,那治疗保健的效果也微乎其微,除非加很多别的调味料来掩盖。可按照她说的法子做出来的山药粥干姜粥,就只有一丢丢淡淡的味道,孩子吃了却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卫孟喜怀疑,她是不是有啥祖传秘方,不然她以前也是吃过药膳的人,怎么没遇到这么神奇的。
“乖乖,在家好好喝苏奶奶的粥,妈妈给你挣钱去。”第二天,卫孟喜叫上姚永贵,早早的来到金水市房管所,一手交钱,一手签合同办理过户。
合同签字画押,一式份,各自保存好,再亲眼看着房管所的户主登记变更成自己的名字,卫孟喜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她,终于在金水市有了第一套自己的房子。虽然破旧一点,虽然只有二百多平,但她非常满意!
另一边,拿到钥匙的刘桂花,早早的开始打扫房子,卫孟喜找了位换锁师傅,先把原来的锁换掉,又找来几位经验丰富的装修师傅,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坏损的瓦片换掉,松动的楼梯楼板和栏杆,通通换掉。
就连以前姚家摆放的几张小桌子,她也给清理出去,因为她压根不需要。
现在最紧迫的是要在屋里砌灶台,搭口大锅,加上水缸菜板锅碗瓢盆的,至少要天才能完工。师傅一边测量,她就一边计划,“还得在靠墙的地方打上一排储物柜,开放式的,再订做一批玻璃瓶。”
刘桂花咋舌,咋这么复杂呢。
但卫孟喜是要好好打造这个店的,肯定不能敷衍了事。要是租来的房子,打灶台啥的只要过得去,将就用用就行,但自己的房子,她可舍不得敷衍。
其实图纸昨晚陆广全就给她画出来了,但卫孟喜还想再添补一下。“师傅,后门这里能帮我换成铁门吗?”
自带的小院子铺着青石板,靠墙的地方还种着几棵老石榴树,但自带的后门却是正对胡同,木门的话别人一撬就能摸进来,她心里不踏实。
至于楼上的房间,她其实也没想好用来干啥,就只是暂时打扫干净,置办上一套被褥铺盖,寻思着万一哪天能应个急。
她把大体思路一说,刘桂花留在房子里给她看着,自己则跑省城进货,两边生意都没丢。
对于卖卤肉的工作,文凤很感兴趣,也很好上手,反正她都看了不知几百次,怎么选肉,怎么切,怎么算账,几乎是学了十成十的。
苏奶奶冷眼旁观着,也没说啥,卫孟喜就知道文凤干得不错。
“妈妈,许久治说,他妈妈说了,晚上让咱们上他家吃饭。”卫红甩着小辫子进屋传话。
柳迎春来过两次,恰巧都赶上卫孟喜和陆广全不在家的时候。
今晚他们就正式搬家,在金水煤矿落下根了,卫孟喜很高兴,把五个崽狠狠地洗刷一遍,换上干净衣服,又提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全家一起上门。
那是一套景德镇产的碗碟,听卫东说他们家还没买碗,卫孟喜就提前告诉柳迎春别买了,搬家那天她带过去。
他们家分到的小房子是筒子楼里二十来平的套一,就在一楼,墙是粉刷过的,地板是擦得亮堂堂的,窗玻璃和外围的铁栏杆也刮得干干净净,一点锈迹也没有。
小小的客厅里,沙发,饭桌,柜子和书桌都有,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许家两口子的眼里,蓄满了温柔的笑意,偶尔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满满的情义。
是啊,柳迎春自打收到死亡通知书那天,心就死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儿子,把儿子养大,给许家留个根。村里也有不少人给她介绍过对象,承诺给她挣工分帮她养儿子,但她从未动摇过,哪怕面对闲汉不怀好意的骚扰,长舌妇女的风言风语,她也不为所动。
而许军,在那样恶劣的热带丛林死里逃生,好容易联系上部队,又要卧薪尝胆,深入敌营,行差踏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活着的每一秒钟,都是为了妻子和儿子,为了这个国家。
现在,一个上大学,一个当干部,彻底搬离菜花沟,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金水煤矿,拥有了自己的家。
好人就会有好报,上天待他们挺公道。卫孟喜光想着,就眼眶发酸。
她相信,她和陆广全的努力,也配得上这份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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