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不知道金条是真是假, 但她忽然想起个事情,当初竞标粮站楼的时候,李秀珍没钱也凑钱来参加, 后来听说钱是找李茉莉和杜林溪借的,周围的人都被她借遍了。
她那种极端保守, 甚至比卫孟喜还保守的人,居然能借钱来买一栋没什么好处的老楼,一定是有什么可图的。
估摸着是小秋芳在失忆之前跟她说过什么, 但孩子记不清太多要素, 她就半信半疑, 想要凑钱来拼一把。
况且,谢依然不也是追着她要入股, 谈合作嘛?虽然她可能打着让继姐帮她白打工的主意, 但也不排除是知道点什么。
卫孟喜觉着, 这辈子她重生了,或许别人也能重生呢?而谢依然就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这也就解释得通她为什么死皮赖脸要入股卤肉厂了。
幸好,她忍住了诱惑, 舅舅及时出现帮了她一把,这才能守住粮站楼的独有产权,现在她加工厂都开起来了,依然还有人来问她卖不卖呢, 给价甚至达到了十一万,比银行评估价还高。
两年时间翻了五六倍,她要是个投机者, 早就卖了。
可卫孟喜不想干屯房子炒房子的事,她要么不买,买了就是要有实际用处的。
哪怕对方把价格出到二十万三十万, 她也不会卖,要是再往上,远超房子实际价值,那她严重怀疑对方不是瞎就是傻,或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要怎么确认到底有没有金条,卫孟喜暂时还没想到办法。她现在一项迫在眉睫的工作,就是开饭店,趁着现在矿区只有两家小饭馆,还没冒出什么大规模高档次大饭店之前,正是最好时机。
小楼在电影院隔壁,上下两层,一楼分隔成两个大的单间,楼上则是大通间,经测量,实际使用面积有586平米。
楼梯在左边那间里靠后墙的地方,是一架木楼梯,颇为古朴。
卫孟喜找市建筑公司的人来看过,都说楼梯是好楼梯,建议保留。
但如果不拆楼梯的话,又跟整栋房子的青砖碉堡一样的结构不是很搭,卫孟喜想的不是简单的开个饭店,摆几张桌子,而是想做出风格来。
像聚宾楼,这两年生意之所以越来越好,那都是有他们家独特风格的,市民们老远的看见门头就知道这是聚宾楼,这就是品牌和特色。像她的卤肉,凡是从她这儿拿货的都得使用她定制的油纸包,上面写着她的牌子,厂子名,地址,以及联系电话。
煤嫂们刚出去谈业务的时候,不知道这样“大张旗鼓”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纸上印几个字嘛!
谁知后来还真有别的她们没去过的地方的人,直接把电话打到厂里来,这才渐渐明白宣传不是光靠嘴,有时候一点小东西,都是很有用的。
更何况,美味卤肉现在在石兰省内出了大名,大家都知道这家的卤肉好吃,很多人下馆子也会先问问这家饭店有没有美味卤肉,有才开始点菜。菜上来了,顾客们也下意识先看看油纸包是不是美味卤肉店的,生怕饭店用别的糊弄他们。
正想着,刚骑着车子进入矿区,就见刘桂花和一群妇女在村口张望,看见她立马眼睛一亮,“哎哟小卫你快点!”
卫孟喜收起心神,她刚从市建筑公司回来,路上想的都是饭店装修的事,“嫂子你们咋啦?”
“大事不好了!”
刘桂花呼哧呼哧喘粗气,“咱的卤肉闯祸啦!”
卫孟喜一愣,一脚踩住刹车,让她平复一下再说。
事情是这样的,刘桂花现在只在固定时间段去守店,其它时候都是在厂里待着的,要看着工人们,怕有的工人做事不认真。
但最近她家黄大妈肾结石住院,哭着闹着要让她这亲亲儿媳妇去床前照顾,说请保姆都不行,让她闺女文凤去也不行,就非得儿媳妇。
明知道她就是折腾儿媳妇,可刘桂花还是心软,只能把工作暂时交给另外一位煤嫂,心想看几天应该没事,卫孟喜自己也会经常过去查岗的。
结果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拍打卤肉窗口,说是店里的东西把人肚子给吃坏了!
她平时记性好,头一天来买过卤肉的顾客,第二天还记得,但她这几天不在,问那帮忙的煤嫂对这顾客有印象吗,煤嫂苦着脸摇头。
她不记得,又没监控,鬼知道是不是真来买过啊?刘桂花就不愿搭理这闹事的,让他先拿出昨天包卤肉的油纸袋来证明。
那男人却一头冷汗,面色惨白,直接一头栽倒在店门口。
事情倒是不大,本来也没啥,按照卫孟喜教的,首先保留好他们买东西时候的证据,然后将人送医院,先垫付医药费,甭管是哪边的责任。
谁知他们刚要把人送医院,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对着那混乱的场面就是一顿“咔嚓”“咔嚓”。
女人们呆若木鸡,胡小五和黎安华反应快,一人拉住他,一人要去抢他的相机,动静闹得不小,然后龙公安来,把他们仨给带走了。
卫孟喜怔了怔,“你们怎么知道他是记者?”
“他自个儿说的啊,说自己是啥金水晨报的记者,说咱们店草菅人命,以次充好,要让咱们上报纸,好好的出名,我呸……”刘桂花越说越气。
“那他有没有记者证?”
“记者证是个啥?”
卫孟喜扶额,前脚刚有人来找麻烦,后脚记者就来拍照,世界上可没这么巧的事,这可是距离市区好几公里的相对封闭的矿区,又是大清早的,哪个记者闲得蛋疼会来啊?晨跑也跑不到这边,更何况是带着相机,有备而来。
“他说他是记者,就要拿出记者证才行,不然有可能是假冒的。”
煤嫂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能怪她们,电视上也没这么演的啊!
卫孟喜当即把摩托车停门口,自己往煤矿派出所跑。
“龙公安,听说我们厂里的员工跟外来人员发生点小摩擦被您带回来了,我现在才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算老熟人,龙公安不偏帮谁,很客观地把事情来龙去脉给说了,跟刘桂花说的差不多,“胡小五和黎安华也没动手,只是想要看他的相机,对方不让,在口头上发生几句摩擦,经调查清楚,他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向孟记者道歉了。”
这不,刚说完,三人就从另外一间屋子出来,看着确实不像动过手的样子。
卫孟喜先感谢了龙公安,然后径直走向那男人,伸手:“你好,我是美味卤肉店的经营者,我叫卫孟喜。”
她一个眼色,小五和安华就十分默契地把男人的去路挡住,将他留在了派出所。
反正,有啥要说的就在派出所说吧,在人民警察跟前大家都有安全感。
男人没伸手,一副很嫌弃她这黑心个体户的神情,皱着鼻子。
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照相机,“你们美味卤肉店的东西把人肚子吃坏,差点闹出人命,这是十分严重十分恶劣的食物中毒事件,严重扰乱了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你们就等着见报吧。”
语气慷慨激昂,活像一个打抱不平的侠士。
偏偏卫孟喜不吃他这一套,静静地等他说完,双手抱胸,“哦,是吗,那你是谁?”
“我是《金水晨报》的记者,以前我就接到过群众举报线索,说你们卤肉店以次充好,扰乱市场秩序,今天正好让我遇到,你们把人家吃出……”
卫孟喜懒得听他车轱辘话,“那麻烦向公安出示一下你的记者证。”
孟大民顿了顿,本不想掏,但看龙公安在内的几名公安也看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惹麻烦,只能掏出来。
卫孟喜接过,很认真的看了名字,工作单位,核对照片长相,又看了钢印确实没问题。
还真是个真记者,这就难办了。
卫孟喜不露声色,将证件还给他,换上一个笑脸,“孟记者莅临咱们矿区,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咱们好迎接您啊,这俩员工不懂事,待会儿我让他们好好给您赔不是,您看现在是先去吃饭压压惊,还是……”
孟大民到处做采访,都是别人请着去的。现在的新闻媒体不像后世,后世是自己找线索和素材,自己大老远巴巴的跑去,现在可是各大单位求着记者去报道。
他去到哪儿,哪儿都是一二把手出来接待,好酒好菜好烟奉上,好话说一箩筐,甚至连新闻稿都准备好了,他只需要过目一下,随便拍几张照片就能出一篇声情并茂的好文章。
所以,对于一个小小个体户的奉承,他不为所动。
只是再次扬了扬手里的相机,“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用相机记录下来了,下午回到单位写一篇新闻稿,明天一早你们就等着见报吧。”
“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可以解释,可以当……”卫孟喜话未说完,孟大民就身子一缩,蛇一样钻出两个男人的包围圈。
跑了。
小五和安华想去追,卫孟喜眨眨眼示意别去。毕竟就在公安眼皮子底下,公安都没说啥,他们去追不合适,到时候还引火烧身。
“姐,怎么就让他走啦?”出了派出所,小五急死了都,恨不得骑摩托去把他拦截在半路上。
就是黎安华也着急,“他的报道要是出来,咱们的卤肉可就遭殃了。”
美味卤肉目前最大的市场还是金水和书城,选择在金水市阅读量订购量都最大的晨报上曝光,那很快书城市也会知道。
他们的客户主要是各大小国营私营饭店食堂,要是知道美味卤肉有问题,那甭管是真的很严重快出人命还是只是简单的坏肚子,谁还敢订购啊?
群众谁还敢吃啊?
老百姓之间消息流传很快,即使是以讹传讹,也会三人成虎,甚至很多人是盲目从众的,你不吃那我也跟着不吃,大家都不吃,最后谁吃还得笑话谁。
没有出货量和零售,厂子靠啥吃饭?
所以,这次的名声一定要保住,这也是当时他俩要看他相机的原因,就想看看里头到底拍到啥了。
然而,卫姐不仅啥也不说,还客客气气把孟大民给放走了?
卫孟喜笑笑,“你们就等着吧,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是真想曝光,就不会这么趾高气扬的说什么“你们等着见报”的话,更别说他还出现得那么“巧”,以前就收到群众举报线索?卫孟喜咋不知道呢!
自家卤肉有没有问题,她是知道的,自从那年肉臭了罚款半个月工资以后,煤嫂们的卫生问题是不用担心的,后来厂里还招了几名专门的卫生检验员,每天在厂里巡视,随机抽查,一旦发现不合格的,整个部门一起罚款。
这样的重罚之下,她相信没有人会干傻事。
“走,咱们看看‘苦主’去。”
此时的煤矿医院里,也挺热闹,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嗷嗷叫,他周围围了一圈煤嫂,一个个是既紧张,又无计可施。
“小同志你哪儿疼要跟大夫说啊,你不说大夫怎么知道呢?”
“就是,你也别乱动,大夫要推你去检查呢。”
“你叫啥名字,谁家的?我在矿区十几年咋没见过你?”
“……”
七嘴八舌,花衬衫就像没听见,就是又滚又叫的,医护人员被他吵得不耐烦,想上前拉一把,他就又抓又踹的,尤其是对那些年轻漂亮的小护士,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手放的位置就不对。
大家又怕又不耐烦,也就往后退了。
卫孟喜远远地看见柳迎春穿着白大褂走过来,立马冲小五和安华使眼色,两个男人上去,一个按手和头,一个按腿,将他死死地压制住。
这俩人虽然看着瘦弱,但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力气不小,花衬衫压根不是他们对手,短短几秒钟就咸鱼似的动弹不得。
“大夫快给看看吧。”卫孟喜叫柳迎春。
她于今年七月份正式参加工作,现在是矿医院一名内科大夫,平时也看儿科,因为人手少嘛,所以分科没那么严格。
刚三十岁的她,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毕业分工本来是可以分配到省人民医院的,但她家在这儿,主动申请调换到这里,一来就是被科室当骨干培养的。
事业顺利,整个人看起来就风风火火的,短发一撩,眼睛一眯,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面走一面迅速的戴上乳胶手套,一看就是很厉害的医生……花衬衫的杀猪叫都小了不少。
只见她从操作盘里拿起一把薄薄的十分锋利的小刀,二话不说掀开花衬衫的衣服,又在他肚子上擦了几圈碘伏,眼看着刀子就要切到肉上,划开肚皮了。
“医……医生你干嘛?!”
柳迎春白他一眼,“当然是开刀啊。”
“刀刀刀……开什么刀?”花衬衫说话都结巴了。
“你不是食物中毒了嘛,肠子发炎不及时割掉会引起腹膜炎败血症,有生命危险。”
每一句话都那么在理,可又那么可怕,在场的煤嫂们也不懂,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要把肠子割掉?”
“那肚子上得花多大个口啊?”
“哎哟,那还不得硬生生疼死!”
“割多少出去啊?”有人已经捂住自个儿肚子了。
“割多少看情况,但他叫得这么惨这么大声,应该是很严重的……跟你们说啥,都让开让开,小李赶紧去问问,手术室空出来没?”
叫小李的护士一会儿来说:“里头还有个大出血的病人正在抢救,腾不出地儿,要不这台手术您就在这儿做吧?”说着当真去搬来两块蓝色屏风,把花衬衫围住。
那花衬衫听着她们对话,不知不觉的,杀猪叫彻底偃旗息鼓,只剩哀求,“别别别,大夫你别切我肚子,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你吃坏东西,引发急性阑尾炎,要把坏掉的肠子割出去才行,不然一整个肚子都会臭掉的,你别怕,切口的话也就这么大吧。”柳迎春比了个洗脸盆的大小。
“这这这么大一个洞??”花衬衫差点跳起来,那别说肠子,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掏出来咯。
“对啊,还要割走这么长一段吧。”柳迎春比划着说,偏偏那手术刀好像又拿不稳,几次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差零点零零一公分就要划他肚皮上。
那肚皮上,已经肉眼可见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花衬衫尿都快吓出来了,“大夫你再好好看看,我没吃坏东西,肠子怎么会坏?”
“那你刚才不是说美味卤肉吃坏你的肚子吗?我看着挺像的,不开刀不行,你别动,咱们麻药用完了,只能委屈你硬扛了,疼的话你就咬筷子,但前几天有个没上麻药的,把筷子咬断不算,舌头也被咬断了,你可别学他……”
话未说完,花衬衫立马大喊,杀猪似的,生怕晚了一秒钟就没命:“我没,没吃美味卤肉!我没吃!一口没吃!更没坏肚子!”
“那你吃的是啥?”
“就市里买的,反正不是这家,我保证真的不是这家。”
好吧,在被掏一个大口子割肠子面前,他摊牌了,他真的不敢说谎了!他说谎得到的好处或许还不够手术费呢,更别提要生生受那么大的罪……
众人恍然大悟,呸!
原来是来讹钱的!
看来卫老板没说错,她从大家开始上班第一天就说会有这种人出现,当时她们还不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这么坏的人。
卫孟喜淡淡地看着他,“龙公安您听见了吧,有人故意要敲诈勒索我,诽谤我的名声。”
龙公安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他就说,怎么小卫要请他跟着来看场戏,原来还真是一场好戏!
当即,一副不锈钢镯子就给他拷住,审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家住哪里。
这下,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煤嫂们欢欣鼓舞,她们就说嘛,每天那么认真努力的干活,还有两个大冰柜,怎么可能会出坏肉。
“原来,坏的不是肉,是人心!”
“就该让公安抓起来,坐牢去,还想讹咱们,呸!”
“我看第一眼就觉着不是好人,矿区几万人我谁不认识啊,可就是看他是个生面孔,哼!”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一闹,也到下班时间了,但谁也不会说要回家,毕竟因为扯皮的事,耽误了工作,卫老板没说啥,但她们得自觉,得回去该干嘛干嘛,先把耽误的工作做完再下班。
“卫姐,那那个孟记者那里,咱们是不是也要告诉他一声……”黎安华问。
“告诉他什么?”
“当然是告诉他,这人是骗子,他压根没吃咱们的卤肉啊。”黎安华怎么觉着老板还在笑呢。
“不用,他要报道就报道……不对,他还会联系咱们的,等着看吧。”
卫孟喜可以肯定,记者孟大民的本意肯定不是真的曝光,要不然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她了。
这时候还是纸媒的天下,尤其是对于势单力薄的个体户来说,只要一个负面新闻,就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是报纸上说什么,老百姓就信什么。
因为大部分人还是还淳朴的,就像矿区的煤嫂一样,卫孟喜早跟她们打过预防针,告诉她们有这样那样的骗子坏人,可不到真正遇到的那天,她们是不会信的,甚至觉着她危言耸听。
老百姓不会想到,写这篇报道的人是否有基本的职业操守,是在用什么手法,有没有实事求是,有没有蓄意抹黑,他们只知道,□□都上报纸了,那就是真的干坏事了。
而拥有掌控引导舆论方向的权利的人,就会利用这个特性来谋取私利。上辈子卫孟喜见多了,不说别的行业,单就煤矿这一块,以后私人煤矿会越来越多,而随着私人煤矿的开采,不合规的情况也是显而易见的,发生矿难事故的也不少。
但讽刺的是,一般第一个知道私矿发生事故的,不是公安,不是矿务局,不是煤炭安全厅,甚至都不是私矿矿主,而是所谓的记者。
他们的眼线遍布整个矿区,一旦有事故发生一定会第一时间感赶到,挂着相机,拿着话筒,打着“新闻报道”的旗号,干的其实是威胁矿主的事儿。
不愿息事宁人捂嘴的矿主,就等着事情抖落出去,坐牢吧。
愿意屈服的,那就大把大把的给钱,给到他满意为止,捂住记者的嘴,就能赢来时间,能用钱财安抚住家属,就能私了。
最后的结局都是,家属拿到赔偿,情绪稳定,矿主继续赚得盆满钵满,记者继续在矿区物色收集线索。
那样的私矿矿主卫孟喜一点也不同情,她只是可怜那些被永远埋在井底的矿工们,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直到死也没能死得光明正大,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他们的家属,只能拿到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买命钱。
讽刺的是,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记者来曝光,公安和各相关部门追查到底,该取缔的取缔,该抓的抓,避免更多矿工重蹈覆辙,家属也能拿到相对来说高一些的赔偿……而最该出头的记者,却销声匿迹了。
上辈子见多了,所以卫孟喜对这种人是防备的,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孟大民。
想通这个,她是一点也不着急,打算先回家做饭,谁知刚进门张大娘已经把饭做好了。
最近她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只能暂时住在卫孟喜这里,主人家倒是没意见,小呦呦还巴不得把小秋芳当自己妹妹呢,晚上连睡觉都要一起睡。
这不,今天起太早,又一起喝了奶,两小只就手拉手回房间玩去了,玩着玩着变成睡回笼觉,现在还没起呢。
“小卫我听说有人来闹事,没事吧?”张大娘很关心地问,卫孟喜下了死命令,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必须保密,谁说出去就开除谁,所以她还不知道真相,更不知道花衬衫已经被抓了。
“没事,咱们过几天说不定还能看场大戏呢。”
“什么大戏?”
卫孟喜神秘一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上班的事您先别急,等我把这边处理完,要装修也需要一段时间,您就先把自个儿身体养好。”
张大娘勉强笑笑,她怎么能不着急,小卫人好,让她住,但她心里不踏实啊,连吃带住的,呦呦有啥,她的秋芳就有啥,光那些牛奶啊奶粉啊巧克力啥的,她老婆子就是上两个月班也买不起。
可拒绝吧,孩子又稀罕,她狠不下这心。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们尽快搬出去……看来,小卫说那个方法还是得加快节奏才行。
想着,老太太端着个托盘,上头是炒菜时候专门盛出来留好的,一碗红烧肉,一碗锅巴土豆,还有一碗嫩绿的豌豆尖,热气腾腾的。
俩小姑娘醒是醒了,就在炕上玩过家家呢,玩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都不愿下楼吃饭。
“哎呀妈妈,宝宝的肚肚好饿呀,今天可以吃冰棍吗?”这是小秋芳故作奶萌的声音,明显她在扮演馋嘴小宝宝。
而呦呦则是“妈妈”,她故意学着卫孟喜的语气,瞪着眼睛,鼓着嘴巴,凶巴巴的:“边儿去,肚子饿不能吃冰棍,要吃就吃……吃……嗯,吃巧克力叭!”
她从玩具盒子里翻出两个碎布头做的棕黑色“糖果”。
于是,两小只就在那儿,煞有介事的“剥”糖纸,吹了吹,塞进嘴里,“嚼一嚼”,再装模作样咽下去,“哇哦,这巧克力也太甜了吧妈妈(宝宝)!”
不是扮演妈妈宝宝,就是扮医生和小病人,又或者老师和学生,大灰狼和小白兔,小刺猬啥的……这种过家家,她们真是百玩不厌,不玩十个回合都过不完一天。
看着眼里神采越来越亮的孙女,张大娘觉着一切都值了。
上天没让她的儿子成才,却还给她一个孙女,老天爷是公平的。
下午,卫孟喜正在院里躺椅上看书,忽然客厅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
这时候又看不见号码和归属地,小呦呦以为是爸爸的,接起来欢天喜地叫了声“爸爸”,发现不是,赶紧扬了扬话筒,“妈妈电话。”
卫孟喜慢悠悠的,“谁啊?你这孩子,让你别在这里玩,碰坏了电话线看我不揍你。”
接起来,“你好,哪位?”
“你好卫老板,还记得我吗?”这把声音,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卫孟喜惊喜,“哎呀孟记者!”
对方很满意她的反应速度和态度,“怎么样,那人好点没?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卫孟喜精神一振,但说的话却丧气满满,“可别提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今天光医药费就去了一百多。”
忽然,她似乎是“明白”过来,腆着笑脸说:“孟大记者,您看照片……是不是……能不能麻烦您删掉?该出的医药费我们一分不少,以后也绝对会奉公守法,坚决做好食品安全问题,虽然这一次真不是我们的问题,但……”
“打住,卫老板要还这么说,那就执迷不悟了,我一定会把照片刊登出去,警醒大家的。”孟大民的态度又硬起来。
话筒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卫孟喜叹口气,放软了声音,“孟大记者,咱们是做小买卖的,您这么做是想直接逼死我啊……”卫孟喜很是沮丧地说,顺便在腿上掐了一把,疼!
所以说话也带了鼻音,“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
对面立马得意起来,但依然克制着,“唉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无产阶级都是兄弟姐妹,也不存在谁求谁,我今天回头好好想了一下,也觉着你们干个体挺不容易的,既要养工人还要交税,工商卫生一个不合格,就要停产整顿,搞不好还会被取缔,唉……”
国营单位再怎么样也有集体兜底,个体户就是自己兜底,真违规违法了,上面也不会手软。
卫孟喜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抽泣两声,“是,是啊,孟记者这篇文章要是刊登出去,我们厂就完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一下?”
孟大民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并不着急答应,又东拉西扯一堆,什么他们记者也不容易,报社收到举报线索派他来的,他也是没办法,知道个体户的困难,但自己工作也有纪律要求,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扣工资,家里八十岁老母亲重病住院,现在医药费交不出来,医院不给治了啥啥的……
最终,停留在了一句话上:“我手头实在是紧啊,不比你们个体户,流水的钱进腰包。”
卫孟喜沉默片刻,“那您需要多少钱?”
“对您卫老板来说不多,也就八千块钱。”
卫孟喜心头冷笑,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他一个记者的工资,得不吃不喝挣十年呢。几张照片一篇文章就想挣十年工资,真就艺高人胆大呗。
不过很明显他低估了自己这个体户的能耐,没记错的话上辈子他们威胁敲诈私矿老板都是动辄百万的。
八千块,真的是口下“留”情了。
“我手里也没这么多钱啊,您看能不能少点儿?”
只要她能听出来,并且愿意接受拿钱消灾,那价格肯定就下不去了,毕竟不是每一个个体户都像她这么心理素质差的,“少不了了,你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的,我没有按时交上文章的话,报社会罚我款,我的领导为了保住我,也得给上级领导请客送礼,花销也不小……这样吧,我们也不勉强,你要是真拿不出来就算了,明天的文章我还是按时上交吧。”
卫孟喜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哭泣。
“卫老板也别怕,要是因为曝光卤肉生意做不下去了,还可以做别的嘛,也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职责所在。”
“别啊。”卫孟喜急了,心一横,牙一咬,“孟记者您别交,我会想办法的,啥时候给您,您给我个最后期限。”
“就今晚吧,十点半,市化肥厂后门,只能你一个人来。”
卫孟喜害怕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一个女同志,我害怕啊……”
“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还带了其他人来,你就等着明天见报吧,嘟嘟……“电话挂了。
卫孟喜这才把手里的录音机关掉,合上话筒。
开玩笑,她家小陆工是干啥的?改装一台录音机,改装一部电话机还不简单?电话机他不在家改不了,但许军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闭着眼睛都能给你整出一套监听设备来,录音算啥。
当时卫孟喜本来只是想着客户多,鱼龙混杂,万一哪天扯皮自己可以留点证据,但后来发现每天电话太多了,都录音太麻烦,干脆就没用了,所以几乎不用,只需要用的时候按一下电话机底部的按钮就行。
为了以防万一,她不仅电话机录了一份,就是小陆改装过的录音机也录了一份,是用空白磁带录上去的,可能效果比不上电话机自带的,但也能用用。
她就是料定了他今晚之前必然打电话来敲诈勒索,所以一直不在电话机跟前,只留孩子在那边,还说了呦呦几句。
有了两份录音,卫孟喜穿上外套,叫上刘利民胡小五和黎安华,“走,咱们报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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