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王庆玉这个去京市进修过好几年的大行长,  结果业绩却被一个基层出来的老对手超了十万要怎么向领导解释,要受到什么样的非议,卫孟喜能想象,  但懒得搭理。

    她绝不会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  有的仇当年报不了,不代表一辈子都报不了。

    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她又不是君子,  怕啥?

    带着六十万硬挺挺还扎手的钱,  卫孟喜没直接回家,  而是去了金水市银行,身边留下两万五千块现金,  其余的全部存进新办的能全国通用的银行卡里。

    这个年代的银行卡十分罕见,  卫孟喜也是最近才知道可以办理,  手续繁杂不说,可用的场合也不多,不像二十年后到处都能刷刷刷,  她想先把钱存进去,到时候去到深市如果用不了,就取现金就行。

    带存折嘛,目标太大了,  万一丢了又是在半路上,挂失都挂不了就被人取走,那她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银行卡至少还有密码这层保护措施能抵挡一下,  不至于段时间内就倾家荡产。

    吕丽萍和薛明芳的丈夫,还从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啊!

    当时就吓傻了,难怪他们老婆说小卫老板肯定是对他们服务不满意,  不然怎么不把钱存在他们这里,以前还觉着是女人间的牢骚话,现在看来是真的啊!以前存五万都要亲自上门问候,那翻了十倍还不得一天早晚问候?

    卫孟喜倒是不知道他们居然想的是这个,她把钱存在他们银行里,确实有他们服务态度不错的缘故,也有想要继续拉拢为下一步打算的想法。

    一般来说,你在哪家银行存钱多,业务来往多,贷款就要好贷一点。有王庆玉那个女魔头在,她现在已经彻底放弃跟省城银行打交道的计划了,鬼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被她卡脖子。

    她决定,以后都退而求其次。

    办好业务,在他俩极度热情的欢送声中,卫孟喜这才回家,商量去港城的事。

    陆科长在忙碌两年之后,可终于把防尘科的事理顺了,设备也全部上马且效果不错,听说妻子要去港城一趟,也没意见,还说他可以请假一起去。

    卫孟喜看着眼巴巴也想去的五个崽崽,“算了,你还是在家好好看着他们吧。”

    最严厉的妈妈不在,他们能翻天,要是连爸爸也不在,那等回来的时候,家都得让他们拆没了。

    在卫孟喜这儿,拆家是小事,主要是怕他们不好好学习,把以前好容易养成的学习习惯给弄没了,再加马上期末考了,也不能马虎。

    崽崽们扁着嘴,“妈妈我们也没去过港城。”

    “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是啥时候?”

    卫孟喜想了想,“等你们上初中吧,咱们尽量去一次。”

    现在去那边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时间,她有时间,陆工不一定有时间,她一个人是带不动五个崽的。

    “我们也没坐过飞机。”

    “没坐过轮船。”

    “没……”

    “好好好,都答应你们。”在签订一堆不平等条约后,卫孟喜终于能脱身,同时去把高蕊找来,希望她能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多来管管孩子,尤其是呦呦的作业。

    马上期末考了,大的四个她不操心,就是卫小陆的数学啊,能不能在上学期75分的基础上,再提个几分?

    她都答应了,小丫头要是能考上八十分,她就给买个紫色的带拉链的双肩新书包。

    但愿她能为了自己的紫色小书包奋斗吧!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卫孟喜就带着彩霞准备出发了。

    其实众人知道,她这次去港城应该是要带个人的,不可能再一个人去,但大家都以为会是韦向南,因为她会说粤东话嘛,跟港城话差别不大,谁知她却是带了黑不溜秋其貌不扬的严彩霞。

    卫孟喜也是无奈之举,韦向南是她厂里的大总管,财务这一块是离不开她的,刘桂花和李晓梅一主内一主外负责卤肉和鸭脖生意,也走不开,孙兰香的工作倒是可以暂时缺几天的,但她不识字啊!

    她倒是还想到了胡美兰,可人胡美兰现在也是管着七个文具店,平时还要抽空写作发表小说的人,她带不走。

    至于黎安华胡小五等人,机灵倒是机灵,也识字还会开车,但他们是男的,去到那边住宿要另开一间房,那就跟她一开始计划的同吃同住不现实了。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要感慨无人可用,身边要是能有一名专职秘书该多好?干啥都能全程陪同。

    正想着,忽然孩子们在楼下兴奋得哇哇大叫,吵得她根本静不下心来做准备工作,刚要说他们一顿,忽然听见他们叫“四姑”。

    卫孟喜从书房伸头一看,院里站着个穿白衬衣工装裤的短发女生,一身健硕有力的身材,一张亚麻色的脸,不正是挺长时间没见的陆广梅嘛?

    说起来,陆广梅已经毕业两年多了,先是分配回老家朝阳县妇联当干事,因为工作努力认真,作风强硬,在县妇联是一员得力干将,今年初给调到所属的阳城市妇联去了。

    从阳城到金水,坐火车只需要三个多小时,但她却只有去年正月里来过一次,就急匆匆赶回去忙工作了。

    “三嫂。”广梅在院里挥手,卫孟喜赶紧下去。

    “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

    “没事儿,我熟。”陆广梅大手一挥,卫孟喜就发现,她的手掌现在是又黑又粗,完全成了一双劳动人民的大手,心里既为她高兴,也为她骄傲。

    这小姑子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无论是以前跟赵红星处对象,还是考大学,又或者是热衷各种交际,她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在她这个年纪实属罕见。

    卫孟喜上辈子二十出头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知道不要什么。

    小姑子不仅知道要什么,还十分愿意为之努力付出,这就是卫孟喜佩服她的地方。

    就说这几年陆家老两口在菜花沟,他们不想来矿区“过好日子”,不想来捣乱吗?做梦都想!

    可王春梅把家里看得严严实实,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走,陆广梅又把老五给送南方打工去了,包工头还是她找的,工资直接发到她手里,每个月只给老五供吃供住,一分钱摸不着。

    他要是不干活,可以啊,那就饿着吧。

    他要是想出去偷出去抢,那也得看看老二的前车之鉴,现在还在吃牢饭呢!

    广梅肯定不会要他的工钱,只是怕他乱造惹上花花毛病,给他单独存个折子,除了两老生病,一分没动过。

    至于他想来给三哥三嫂添麻烦,也得先有钱买车票回来再说啊。

    两老的身体虽然没恢复,但也没继续恶化,被王春梅收拾得服服帖帖,吃着最“孝顺”的老五的供养,也只能偃旗息鼓。

    卫孟喜这几年的舒心日子,离不开小姑子。

    孩子们也记得这个四姑,拉着她进屋,又是倒水,又是端果子,呦呦甚至直接拉着她要开电视给她看。

    陆广梅看着这一群忙前忙后的孩子,哪里分得清哪个是亲侄子侄女哪个不是啊,因为大家对她都一样好,一样热情,在所有人心里,四个大的俨然成了同父同母的,或许过几年连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身世。

    雪白的墙上,自然少不了各种铅笔粉笔圆珠笔蜡笔画的“画”,呦呦拉着姑姑,要让她认认,哪一幅是她的“作品”。

    卫孟喜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站在外围问,“最近年底了,你们单位不忙?”

    陆广梅淡淡的点头,“我是有事找三嫂。”

    卫孟喜一听,能在年底工作最忙的时候远道而来,那就是正事,赶紧把围着蹦跶的孩子赶走,“还没吃饭吧?”

    这个点儿正是下午一点多,他们一家子倒是吃过了,正巧冰箱里也没菜了,“走,边吃边说。”

    陆广梅抬头,看着眼前这古朴恢弘的建筑,“卫家宴”三个字十分显眼,她就心里有数了,这家饭店也是三嫂开的,以她姓氏命名的。

    “呦呦姥爷祖上是做厨师的,我没别的本事,就重操旧业。”其实她也很少来炒菜,只偶尔在张大娘和刘师傅忙不过来的时候来帮一下。

    这种自谦的话,陆广梅是不会信了,三嫂要还是只懂一点皮毛,那现在住的是什么,吃的穿的又是什么,甚至她怀疑,连三哥能当上科长,都是三嫂这贤内助在后面助推的。

    俩人进了饭店大门,侯爱琴立马迎上来,“小卫来了,这就是呦呦的小姑吧?”

    矿上的事,三分钟就谁都知道了。

    陆广梅虽然长得很普通,但却是整个陆家里最懂人情世故的,当即立马笑着叫了声“婶子”。

    侯爱琴眉开眼笑,顺势就跟她聊起来,问她多大了,在哪儿工作,有对象没,那眼里的喜欢和满意都快溢出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和广梅是一路人,都是外表看着很粗犷,又热心妇女儿童工作的,她在广梅身上甚至能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卫孟喜见广梅不急着说事,还有空跟她闲聊,自己也就不急,先去后厨看了一眼,这个点没人来吃饭,张大娘正在躺椅上歇午休。

    一年多的后厨生涯,张大娘不仅没累坏,还越干越来劲,谁看见她都得夸一声“气色好”,越活越年轻,哪里还有几年前刚来矿区的穷苦老大娘模样?

    “小卫来了,今儿要吃什么菜?”张大娘很快醒来。

    “没事,您休息,我来炒,随便炒两个荤菜一个汤吧。”卫孟喜自己从冰柜里拿出一条腌制好的鱼,准备下锅炸,被张大娘抢过去,一定要让她歇着。

    “对了大娘,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饭店里的事就麻烦您帮我看着,有什么事您跟侯阿姨商量着来。”

    张大娘的手,迅速的翻滚着锅里的鱼,避免黏锅,“行,你放心的去。”

    不过,鱼炸好,准备再炒个宫保鸡丁的时候,她欲言又止,“小卫啊,如果有人跟你说什么,你别信他们的胡说八道。”

    “说什么?”

    张大娘见她真的是不知道,先松口气,这才说起最近的事。原来,随着她能挣钱了,还攒下能够买房子的钱,不仅老二张毅磨她,想撬走她的棺材本儿,就连远在老家的大儿子一家也听说了,想来接她回去。

    美其名曰回家孝顺她,让她安心养老,其实是想让她带着做菜手艺回老家去开一家卫家宴,另起炉灶。

    “我的手艺是你们卫家独有的,就是小秋芳以后不跟你干的话我都不会传给她,老大他们做梦,他们要是在你跟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心上。”

    卫孟喜简直哭笑不得,这叫啥,老娘穷的时候谁也不管,恨不得有多远踢多远,眼看着老娘有钱还有手艺了,立马就是香饽饽了?

    幸好,张大娘是拎得清的。

    俩人又聊了几句,菜炒好,卫孟喜就端到前面去,“边吃边聊吧,广梅肚子肯定饿了。”

    陆广梅也不客气,先盛上满满一碗香米饭,吃菜的方式也很粗犷,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秀气。

    卫孟喜怕她噎着,给盛了一碗鸡蛋汤,“喝点汤,我今天都有空,你慢慢吃。”

    她自己也拿着筷子,陪着吃了点菜。

    事情是这样的,陆广梅不是在阳城市妇联工作嘛,最近省里有个扶持妇女创业自谋生路的项目,对那些家庭困难又确实有一技之长的妇女同志,可以给予一些政策和经济上的资助。

    “咱们市一共二十个名额,朝阳县有两个,分到每个人头上的无息贷款也不多,只有一千块。”

    对于做生意来说,一千块确实不多,但对于一个无业妇女来说已经不少了,想想吧,一个一千块,市里二十个就是两万块,而放至全省则是四十万……石兰省本来就不是什么经济大省,四十万真的是笔大钱了!

    说得现实一些,政府愿意放无息贷款扶持这些妇女,其实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因为她们几乎没有任何抵押物,万一亏本了或者想耍赖了,就是不还钱,银行也拿她们没法儿。

    愿意放贷的银行,都是勇士。

    “我们单位现在是分派任务,每个人帮助解决两名妇女的创业辅导,我分到一名咱们朝阳县的,还有一名阳城市的。”

    陆广梅跟卫东一样,“呼哧呼哧”一口气干了一碗汤,横着袖子擦擦嘴,“我想了很多门路,但都不适合她俩干,正巧上次去省城开会,看见有个叫美味鸭脖的东西,生意不错,正好她俩也有点做饭手艺,就想试试,问问……”

    卫孟喜笑起来,原来是想找她问门路。

    陆广梅又继续吃菜喝汤,“想问问三嫂你认不认识卖鸭脖的,看能不能也想办法介绍一下,给她们开个加盟店?”

    卫孟喜一愣:不是,我就是啊。

    “我知道加盟费应该很高,她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但我可以用我的政府工作人员身份帮她们担保,每个月还点,三年内一定能还清,要是还不清,我来负责。”

    她一面说,一面风卷残云,俩菜一汤,卫孟喜只是意思性的陪着她,她一个人居然全吃光光,最后鸡丁里的油汁儿,她直接把米饭盛在盘子里,拌着吃。

    卫孟喜心说:就你这肚子都不一定能吃饱呢,给人担保个锤子哟?

    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感动,陆广梅是真的在做实事的好干部,要是别的干部只要有工资拿就行了,哪还管这些被帮扶的妇女干啥呀,顶多问问钱拿去干啥就行了,搞不好还得明示暗示给点好处呢。

    她这是打算送佛送到西。

    “这个鸭脖老板可真厉害,我听我们单位有几个小姑娘,还专门礼拜天坐火车上省城买呢,鸭脖子不就跟鸡脖子一样,没多少肉嘛,三嫂你说她们图啥?”

    侯爱琴在一旁,已经忍不住大笑了,“哎哟喂广梅,你猜猜那个厉害的鸭脖大老板是谁。”

    陆广梅见她俩笑成那样,答案呼之欲出,“不会也是你吧三嫂?”

    卫孟喜点点头,她立马蹦跶起来,围着卫孟喜转了三圈,上下打量,“三嫂你这脑袋瓜,嫁给我哥可惜了,应该去上大学,以后咱们农村经济现代化就靠你啦。”

    众人大笑。

    她忙问加盟鸭脖店是怎么回事,又问这种模式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怎么操作的,有多少利润空间,需要什么条件,问得十分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想加盟呢。

    卫孟喜说了一堆,要是别人她肯定不会搭理这种空手套白狼的行为,可既然是小姑子的政绩,那就要帮一把,“你说说她俩的具体情况。”

    听了一下,初步感觉倒是还不错,但卫孟喜得见过她们本人才能决定能不能先赊欠着加盟费,以后慢慢的按月给,毕竟她也是冒着风险的,不是做慈善的。

    “那行,我最近要出门一趟,估计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回来,等我回来给你电话,你带着她们来一趟,我需要考察一下。”

    陆广梅很高兴,不知不觉,这姑嫂俩的地位和关系好像换了个儿,以前是三嫂小心翼翼求她帮忙的时候多,现在倒变成她要麻烦三嫂了。

    卫孟喜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去港城的事,所以对外只说出门,没说去哪儿,到了下午,陆广全知道妹妹来了,难得回家来一趟,吃了个晚饭,第二天早上,广梅就跟着小五送货的车回阳城了,算下来只用请半天假。

    在这一点上,这兄妹俩还真像亲生的。

    1987年12月15号,农历十月二十五,星期二,卫孟喜早早的带上严彩霞,由刘利民送到书城市机场,赶了趟时髦——坐飞机!

    带着介绍信和工作证明,又找了关系,在进行提前申请的前提下,她们才买到书城飞往羊城的飞机票。

    这时候的客票没有机器自动打印,都是手写的,拿着票过了安检找到座位,彩霞差点没兴奋坏。

    “卫阿姨你看,动啦动啦……哎哟,我头好晕……”

    “啊,我耳朵嗡嗡嗡的响啊卫阿姨……”

    “我有点想吐怎么办卫阿姨?”

    “yue——”

    卫孟喜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油纸袋,其实早在昨晚她就特意交代过她,让别吃早饭,就是怕她吐,没吃东西的话最多吐一点苦胆水就行了。

    这不,干呕几声后,严彩霞一张小脸又青又黄,早没了一开始的兴奋。

    但这时候的服务也是很周到的,上飞机就人手一支口香糖,嚼吧嚼吧能缓解耳朵和脑袋的不适,同时还有简易飞机餐——铝皮饭盒里装着的水煮蛋配一小块鸡蛋糕,有种淳朴的精致。

    卫孟喜已经习惯了,自己拿着东西大快朵颐,吃完鸡蛋和蛋糕,又接了一杯开水——飞机上还有暖水瓶。

    当然,不好的地方就是,也有抽烟的,因为安检不严,火柴和打火机能上飞机,飞机上又不禁烟……本来就晕机的严彩霞,再一次被香烟味呛得干呕。

    这期间,扎着俩麻花辫的空乘还十分贴心的,站在过道里给大家读了会儿报纸……

    卫孟喜上辈子坐飞机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一直听那些暴发户老大哥们说什么飞机上有茅台酒和北京烤鸭,还有雪茄的,她以为是吹牛皮,现在看来完全有可能。

    杂七杂八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醒来飞机已经在缓缓降落——终于到羊城了。

    平时坐火车要两天两夜,飞机却只需要四个小时,卫孟喜觉着,自己这一趟体验值,以后就坐飞机吧!

    刚走出闸口,一个铁塔似的黑脸男人就在那儿挥手,卫孟喜赶紧上去,“韦大哥,让你久等了吧?”

    “韦……韦叔叔。”彩霞叫了一声,有点害怕。

    卫孟喜心里叹口气,要把这姑娘培养成身边的得力人,任重而道远啊。

    韦向东自己还有事,也不能陪着她们,将她们送到招待所安顿好之后,自己又开着车子回单位了,卫孟喜让彩霞在房间里休息,自己出去转转。

    转着转着就来到当初的批发市场,三四年时间,这里的规模扩大了三倍不止,而且显然更规范了,每个档口都有一模一样的固定门面,标配是一排玻璃柜一个卷帘门,卫孟喜找到当初买文具的地方,发现那里是卖服装的。

    市场太大,她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张兆明的档口,门头上挂着“兆明文具”的牌匾,还镶嵌着一圈彩灯,十分喜庆。

    张兆明正躺在一把竹躺椅上睡觉,听见脚步声,眼睛都没睁,“看一看,瞧一瞧。”

    卫孟喜轻笑一声,“张老板昨晚又打牌啦?”

    张兆明一骨碌爬起来,“我就说听着像小卫老板的声音,原来真是你啊,怎么忽然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说着,就起身迅速去泡茶,卫孟喜看了一圈,发现其它档口络绎不绝的都是客人,就他这儿门可罗雀,哪怕有人来,问一问价格就走了。

    卫孟喜觉着,新档口这位置不错啊,怎么会跟周围商家差距这么大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价格高。

    这两年这些花花绿绿的新式文具越来越多,他的文具已经没有明显优势了,卫孟喜愿意继续跟他合作,完全是看在以前的老交情上,就连文具店在书城市的竞争对手也多了好几家,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住优势,皆因她下场早,声名在外。

    但凡是晚两年入场,但凡是没搞这种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爆炸式宣传,她的文具店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赚钱。

    张兆明也是唉声叹气,说他现在哪还有心思打牌哟,不是看店就是看店,要不是卫老板的订单撑着,他这档口都要被人抢走了。

    是啊,你生意不好,还占着这么好的位置,有的是人想要挤走你。

    卫孟喜叹口气,“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兆明自嘲一笑,“能有什么打算,就守多久算多久呗,幸好我货源比他们稳定,不然……”

    说起货源,这是卫孟喜一直好奇的点,他们夫妻俩看着也是很普通的小老百姓,曾经的无业游民,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呢?

    关键是质量好还量大有保证,卫孟喜一开始要几千块的货他有,后来要上万的他也有,现在每个月加起来得好几万了,他依然有……每一次都是准时按量的送达。

    这种供货源,绝对是宝藏啊!

    “张老板,您这供货源,方不方便……”

    张兆明立马警觉起来,哈哈笑着转移话题。

    开玩笑,这可是饭碗问题,就是再好的关系,也不可能说的。

    卫孟喜后悔自己太心急了,也就顺坡下驴,扯几句闲,就说自己还有朋友等着,要先回招待所了。

    回去的路上,她就一直琢磨张兆明两口子的事,这么冷清的生意他们一直还能稳坐钓鱼台,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门路。

    但到底是什么门路呢,经过今天这一遭,可以想见,张兆明应该会对她提高警惕,自己想要再从他们夫妻嘴里打探什么,也不现实。

    她倒不是说要直接甩开他们去跟货源联系,她从来没有这个想法,甩开人家,就是抢人家饭碗,商场也是有规则的,你想要破坏规则获得最大利润,或许最终结果是什么都得不到。

    回到招待所,彩霞睡醒一觉终于满血复活,卫孟喜就顺便给她上课,教她怎么待人接物,见到谁应该怎么称呼,不一定要让她舌灿莲花,但至少要知道基本的社交礼仪。

    又教她如果跟着出去吃饭,要怎么对待她的客人,尽量从容大方一些就好了。

    她教得很认真,彩霞却羞愧难当,“卫阿姨我这次出来啥忙也没帮上,让你亏本了。”

    “亏什么本?”

    “飞机票多贵啊……”

    卫孟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飞机票才百来块钱算啥,那我让你去学驾照呢,岂不是更亏?”

    “学车我学会了,马上就能考过了,阿姨你不亏。”

    卫孟喜又是大笑,这孩子,不同于黎安华的油嘴滑舌,木讷的时候很木讷,恨不得让人敲开她脑袋看看,但她实诚,心眼子不多,只装得下她交代的事。

    “行行行,要是不想让我亏本,待会儿出去吃饭的时候好好表现。”

    “还有,在外面不用叫我卫阿姨,叫我……”

    “老板!”

    卫孟喜想想,叫“卫总”是洋气,但跟她乡镇女企业家的形象不太搭,“行吧,就叫老板。”

    她跟韦向东约的吃饭时间是晚上七点,饭店还是以前那家,韦向东下班过来接她们,终于开车门的时候,彩霞哪根筋搭对了,居然帮着老板开车门,还勉强跟韦向东说了几句话。

    “韦大哥您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去石兰省玩几天,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韦向东目不斜视,“好,以后有机会。”

    “对了韦大哥,前两个月股灾,对你们的招商引资工作有没有什么影响?”

    韦向东终于叹口气,显得很疲惫,“影响很大,很多港商都撤资了,出现不少烂尾工程,以前上过报纸的威尔逊史密斯玩具厂,现在就一直荒废着,无人接盘。”

    卫孟喜倒不意外,上辈子她看新闻上说的也是很久以后才有人接盘,著名的烂尾楼被改造成了服装厂,生意做得很大,还成为后世烂尾楼改造成功的典型案例。

    “不瞒你说,局里正在为这事头疼,我也是焦头烂额。”他去年已经调到深市招商局来了,还是实权科长,是肥缺中的肥缺,这个烂尾工程也在他们主管之内。

    似乎是很难找到一个能放心的聊工作的朋友,韦向东一改往日的沉闷,继续说:“本来二百万投资的项目,现在厂房主体框架已经出来了,欠建筑公司的债,还有当初拿地的本金,修桥铺路的先期公共基础投资,拢共一百六十万,怕是要打水漂咯。”

    这么大的工程,全龙国有这个实力接盘的没几个,但有实力的一般都不看好这项目。

    “就没有人去问过吗?”

    “有,但顶多只愿给到一百万。”

    一百万,也就成本刚过半一点,招商局和当地政府压根不可能同意,这要是卖出去,那就是贱卖国有资产,谁也不敢背这骂名。

    卫孟喜听得连连点头,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怎么回事,又问,“那你们这边的底价是多少?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这有什么,又不是秘密,至少150万吧。”

    卫孟喜猛吸一口气,150万,太多了!听广梅的意思,现在的朝阳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是刚破二百万,那可是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农业大县啊!

    可一想到那地皮有足足十二亩,也就是7300个平方的占地面积,又觉着便宜到令人发指!刨除已经初具规模的厂房,地价居然是九万多一亩,这要是放到三十年后,那是三四千万一亩,这相差多少倍,卫孟喜的脑袋瓜居然没能一下子算出来。

    要是有先见之明的,像某位首富一样,先把地买下来,也不动,放着长草一二十年,立马就能翻上几百倍的卖出去,世界上还有比炒地皮更赚钱的生意吗?

    但卫孟喜的心只是动了一下下,她已经想好不炒房不囤地,哪怕是翻一万倍,她也不感兴趣。

    她现在,对干实业更感兴趣,这块地要是能拿出来开厂的话,她或许会考虑一下,但又一想到光地价就要150万,后续各种投资到能正式投产,至少还得再准备五十万,她只能偃旗息鼓。

    200万的大生意,她去哪里抓这么多钱呢?

    第二天,韦向东送来她俩的边防证和通行证,又亲自将她们载到深市,找到一家不错的宾馆,先安顿好。

    当天晚上,他就接到单位工作安排,需要去京市出差,第二天一早就动脚,卫孟喜赶紧说让他忙他的去,她俩自己去港城,那边有人接的。

    韦向东还不放心,卫孟喜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么多趟人家车接车送,她要是再麻烦人家都不像话了。

    现在的深市,具有传说中的“深市速度”,正是建筑业的天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高楼林立,日新月异。

    严彩霞也是在省城跑惯了的人,可也没同时见过这么多这么高的楼房,一路上惊诧得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卫孟喜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她就是在石兰省待太久了,忽然见到这么现代化的城市,有种不真实感——这真的是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国家吗?

    晚上躺在宾馆的席梦思大床上,卫孟喜整个人还是懵的,她没想到1987年的深市,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而她带来的准备捡便宜的六十万,好像啥也干不了。

    这还只是深市,等到了港城,那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社会,她会更加发现这六十万不值一提。

    煤嫂们风里来雨里去,双手泡得起皱,一个月挣两百块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高工资,可在这里,一个肯吃苦肯卖力的建筑工人,一个月也能挣五六百,要是能再当点小包工头之类的,上千也有可能。

    天哪!

    卫孟喜觉着,自己在金水煤矿那井底待太久,看见的天实在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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