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就是再重生十次八次, 也不敢想象自己身边会有人生这个病。
这要说脏病吧,也算不上,只要生了病都是病人, 无所谓脏不脏的,可一想到这人是杜林溪, 又觉着心里不得劲了。
“我听说他这是作风有问题……”柳迎春欲言欲止。
“目前国内还没这个病例,最早也是八五年那会儿,有个年轻的男人, 从西北旅游到了京市, 那会儿已经发作了却不说实话, 发高烧住进京市的医院没三天就死了,还是他死前在纸条上写了一串外文, 专家看不懂, 找了外语学院的学生来才翻译出来, 他啊,是同性恋。”
卫孟喜“哦”一声,表示明白了, 这个病这几年就是在这类群体身上比较多。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要是上辈子的卫孟喜铁定不知道,但她在幻象里见过太多了,含糊道:“嗯,在港城的小报上看到过。”
柳迎春不疑有他, 那边风气开放,公开谈论这个也不奇怪。
“当时啊,京市的专家这才联想到报道的最新病例也是同性恋, 经多方协调进行尸检才敢确认这个国际上新出现的病种居然在咱们国家出现了。”柳迎春顿了顿,她毕竟是学医的,知道的要多一些, “当年他家属,嗯,也就是前妻,同意火化,但京市的殡仪馆知道他是这个病,都不愿意接收,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卫孟喜更纳闷了,既然有点常识的人都如避蛇蝎,那杜林溪是怎么染上这种病的?
如果真是通过性传播的话,那他又是被谁传染的,有没有传染给其他人?卫孟喜不由得想起李茉莉。
当年李茉莉跟他退婚是经历过好一番波折的,最后李奎勇不惜撕破脸皮才强行退掉,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亲密接触过,要是有的话,就麻烦了……
她不是反对婚前有亲密行为,甚至当初还怀疑过俩人和好是不是因为李茉莉怀孕或者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柳迎春估计也是想到这茬了,“不仅李茉莉,就是李秀珍,咱们矿上好些男女都……”
“啊?!”卫孟喜差点惊掉下巴,不是吧,这关系怎么这么乱!
不过想想也是,他但凡是勾搭过一个已婚妇女,那对方的老公不也是潜在风险者?
照这么下去,后果不敢想象啊!
柳迎春其实早在几天前就知道这个事了,省里疾控部门专门叫她过去谈话的,这事该金水市管,但金水市说这是矿区的事,矿区自己解决,她现在就担心啊。关键杜林溪不是一开始就查出这个病的,是最近两年一直持续低烧浑身不明原因疼痛,去省医院中医院都看了,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后来又去海城和京市的大医院,各种住院各种检查,都没查出问题在哪儿。
是最近,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住在省医院里,杜矿长大发雷霆,说这么大个省城医院,居然治不好他儿子,所谓的专家全是吃干饭的……省医院一名年轻大夫听着不像话,就反驳了几句。
他以前去京市进修过,觉着这症状跟当年那个外国青年很像,这才想办法把他的标本送到京市的实验室去检查,最终得以确诊。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杜林溪本人已经神志不清,就是想追溯病史也没办法,只能问家属。
他这么多年都未婚,家属只有爹妈,杜矿长老两口肯定不承认自己儿子会生那种稀奇古怪的病,只推说不知道。
那他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到底跟哪些人有过关系,要查起来就很麻烦。
要是这些人中的几个已经携带了病毒,继续跟别人在一起,别人又跟别的人在一起过……那整个金水煤矿可就完了!
卫孟喜也是被吓得一头冷汗,她从来没意识到,绝症和死亡居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回到家,老陆见她神思不属,手里拎着的消毒粉也不用了,奇怪道:“虽说这个没用,但……你怎么还不用?”求个心里安慰,他赞成,毕竟孩子还太小了。
卫孟喜现在哪还有心思啊,消毒粉有个屁用,只但愿这些接触者能早点找到,早点干预治疗。
可她也理解柳迎春的顾虑,在现在的条件下,这种病要化验出来很难,就是国际上对这种新型疾病也知之甚少,有些如果是潜伏期的话还不一定能检验出来,再加上谁也不会专门去检查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整个金水煤矿的街坊邻居老同事们,自己跟杜林溪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嘛?
更多人,尤其是女人,都不敢去。
现在的风气虽然开放了很多,但矿区不比外头,这里是一个封闭的自成体系的小社会,家家户户之间裙带连绊,七弯八拐之后都是同事亲戚熟人。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一个脸面吗?
卫孟喜觉着,这个状况实在是棘手,但也帮不上什么,只能悄声把事情跟老陆说了,老陆的眉头也是皱得死紧,最后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出门去了。
因为是新学年开学第一天,孩子们兴致高昂的谈论着学校里的事,新学年班上会多几个转学生和留级生,这是大家议论的焦点。
卫小陆期末考表现不错,数学居然考了86分,卫孟喜也就不催着她第一天就看数学了,而是看她在本子上画画。
这崽,每天背着重重的炸药包似的紫色书包上学,可里头装的大部分都是她的画本和各种颜料涂料蜡笔,只要是下课,她都想画。再加上每个星期还有两节美术课,那可是她的主场,基本画着就很专注能一两个小时不动的。
卫孟喜准备给她找个美术老师,现在她的画技全是野生的,如果能有个专业老师系统的讲一下理论知识,或许会好点。
想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下半夜天快亮的时候,老陆回来,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不忍心叫醒她,一句话也没说,倒头就睡。
卫孟喜早上醒来,发现人又不见了,也就只能叹口气,专业的难题就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办,她就继续去厂里看了一圈,饭店看看,文具店看看,见实在没什么事,就回家做做饭,看看书,悠闲的过了一个礼拜。
薛明芳老公的速度倒是很快,帮她从隔壁省联系到汽车销售公司,甚至连买车款四万块都给垫付了,让她哪天有空直接去把车子开回家就行。
这速度,果然是有点关系的,卫孟喜当天下午把车款还给他,去办理了手续,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就将车子开到家门口。
那明黄色的,还带着油漆味的小面包车,在开进矿区的第一时间,就受到了大家的注目礼,男女老幼都出来看稀罕。
有手里还摘着蒜苗小葱的大姐问:“多少钱买的,要证明不?”
有刚买了肉准备包饺子的小媳妇问:“有问能坐下几个人?”
还有拎着鸡蛋准备回家的老太太,围着大黄面包转了一圈,“油从哪儿加进去?”
……
大家伙围着问个不停,对于四万块的价格,倒是没有咋舌,因为有些人家现在紧一紧也能拿出来的,更何况是最阔绰的小卫老板。
围观者太多,卫孟喜也不好再把车子开进自家院里去,只能暂时先停在这儿,让他们看个够。
一会儿,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成群结队的孩子往这个方向来,也不知道是谁嗷了一嗓子“卫东你妈买车了”,然后众人就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全往这个方向冲,最后将车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
“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在深市坐的小汽车,叫大黄发!”
“我卫东没吹牛吧?”
大家齐声说没,还把他抬起来放车顶上去,卫孟喜在家里听见,也懒得管,矿区男孩太多了,女孩少得可怜,这就导致了男孩越大越调皮,什么乱七八糟整人的点子都有,卫孟喜家这两个还算好的,知道轻重。
前几天还有个孩子,被人往厕所粪池里扔炮仗,被炸了一屁股的那啥呢,那几天她觉着空气里都是一股臭味儿。
下午她不在的时候,高三羊从后山给她送了一堆新鲜芋头来,卫孟喜先把外头的泥土洗刷干净,放大铁锅里煮上,中途赶紧把卫小陆叫进来写作业,她得不错眼的盯着。
高蕊这段时间有事请假了,辅导作业的重担就落到老母亲身上,她真是一字不落的看着,见她已经能熟练使用乘法口诀,只是还有一点点迷糊,就在旁边提醒着,花了四十分钟勉强把数学作业写完。
剩下的语文,那就不用管了,小姑娘信手拈来。
“哎哟,芋头!”卫孟喜想起大铁锅,果然芋头已经被煮得特别软烂,捞出来用凉水过一下,就能顺利剥皮了。
没有了那层黄褐色粗皮的芋头,变得软软的,滑腻腻的,捣碎之后加点牛奶揉搓成面团,揪成小团,随便一搓就是一个个形状完美厚薄适中的芋头饼。
再给双面裹上芝麻,往烧化的猪油锅里一煎,一会儿就变成了金黄色。
卫红闻见香味儿跑进厨房,也顾不上烫嘴,咬一口,表皮和芝麻又酥又脆,里头的芋头却是软糯弹牙。
“呼哧呼哧……好吃!妈妈你真棒!”
卫小陆也抱着作业本,啃了一个,不够甜,她抱出白糖罐子,蘸着吃能嚼到一粒粒的白糖颗粒,那滋味儿简直……绝了!
卫红卫东和呦呦长得十分敦实,胃口也是一级棒,光他们仨就吃了一盆,根花根宝稍微弱一些,但战斗力也不俗,卫孟喜这边新的还没出锅,他们那边已经在舔盆了。
煮的时候大半锅芋头,结果最后只剩七八个,卫孟喜吃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老陆。
不是孩子没良心,是他们真的吃不饱,尤其卫东,他现在的饭量是老陆和小卫之和,有时候还要更多点……可老陆和小卫在同年龄人里,已经算饭量大的了。
难怪以前村里人常念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理也!
可眼看着天都黑了,老陆还没回来,最近矿上没什么大事,他都是准时回家吃饭的,卫孟喜看着那几个孤零零的即将保不住的芋头饼,干脆热一下,用大碗端上,往他办公室走去。
“小卫给陆科长送饭呐?”
“是哩,天都黑半天了还没回来。”
“我看陆科长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呢。”
“行嘞,谢谢刘师傅,您快回去休息吧,待会儿门我们来锁。”办公区一楼有个铁栅栏门,每天都需要锁一下,不然怕里头的资料丢失。
说着话,走到后勤办门口,黑漆漆的,没亮着灯,差点跟一个楼梯拐下来的人撞到一起,她下意识一闪,赶紧护住大碗。
抬头一看,有点眼熟。
卫孟喜想了片刻,居然发现这是许久不见的李茉莉。
因为退婚后杜矿长总是见缝插针的有意为难,李奎勇在矿区也待得不自在,就干脆一家子去了市里,李茉莉也从子弟幼儿园调到市区一所普通幼儿园,很久没回来过了。
此时见面,居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李茉莉也太瘦了,瘦得都快脱相了,以前那冷若冰霜的美人脸,变得干瘪,青黄,甚至连嘴唇下巴都是外突的。
卫孟喜心头大惊,这跟去年她见过的杜林溪不就是一样的吗?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
李茉莉已经没了以前那种一言不合就甩脸子的傲气,而是苦涩的笑笑,“没事。”
现在,她们的位置彻底不一样了,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矿长千金,集美丽权势才华于一身,光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卫孟喜,只是一个目不识丁惴惴不安来投奔丈夫的小煤嫂。
现在,落魄小煤嫂摇身一变成为整个金水煤矿最有钱的个体户,名下公司厂子门店一堆,而她……
“婚姻,真是个狗东西,能把人变成鬼,你说对吗?”李茉莉捋了捋自己枯黄的头发,自嘲的问。
卫孟喜知道她说的是她自己跟杜林溪那段长跑恋情和即将领证的“婚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口气。
“你,保重身体吧。”她走了两步,想起杜林溪的事,决定还是跟她说个实话,这种时候就不要说什么狗屁的善意的谎言了,这是人命!
“我听说,他得的是艾紫病,你有文化,懂的肯定比我多,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李茉莉呆若木鸡。
卫孟喜转头,端着碗上楼,走到一半,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
***
老陆果然正埋头画图呢,办公室特意给他开辟出一张空置的大桌子用来画图,卫孟喜进去的时候,还能听到铅笔的“沙沙”声。
“来了?”他只是轻轻瞟一眼,心思还在工作上,卫孟喜就去洗了手,倒出一杯温开水,主动先拿一块饼子掰成几瓣,小块小块的喂给他。
一个自然的喂,一个自然的吃,偶尔有芝麻粒儿掉纸上,卫孟喜就捡起来,全塞他嘴里,他嚼得嘎嘣脆。
吃完一个饼子,让他喝口开水,卫孟喜这才有时间说自己买了车的事,车牌上的也是一个吉利数,8888,跟电话号码一样,现在号源充足,是可以挑选的。
老陆一面拿着三角尺,一面“嗯”,时不时又拿量角器在那儿比划,在桌子前后左右的转悠。
得,卫孟喜发现自己还不如去跟红烧肉讲呢。
“今晚我要加班,你先睡吧。”
得,卫孟喜头也不回的走,睡睡睡,你跟你的工作睡去吧!
***
回到家,检查完孩子作业,卫孟喜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的却依然是李茉莉那个如遭雷击的表情。
任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被吓个半死吧,好好的谈个恋爱奔着结婚去的,结果没谈成也就罢了,前订婚对象还得了这种会传染的绝症……看李茉莉刚才的神情,应该是知道点传播途径的,并非一无所知。
作为金水煤矿的风云人物,这么多年她的情况卫孟喜是知道的,哪怕她不会去特意了解,煤嫂们也会议论:李茉莉恋爱了,谈婚论嫁了,被好朋友联合未婚夫绿了,闹矛盾了,和好了,退婚了,调走了,瘦了老了……
两个女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都在默默关注着对方。
随着这一世陆工的安然无恙,卫孟喜对她的恨其实已经很淡了,一点也不希望她死。
跟康敏何菲菲比起来,这个女孩只是高傲一点,性子耿直一点,本意并不坏,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她可以是老死,可以是意外,可以是其他的原因,但不应该是死在恋爱上。她追求爱情没错,跟杜林溪有过婚前性行为没错,不应该这样。
这一夜,卫孟喜想了很多,两辈子的各种纷纷扰扰,扰得她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们前脚刚上学去,后脚电话就响起来,“喂,你好,这里是美味卤肉厂。”
对面沉默。
“你好?请问你找谁?”
对面依然沉默,卫孟喜严重怀疑是不是接线员接错了或者哪家小孩故意使坏,正准备挂断的时候,听筒里忽然传来李茉莉沙哑的声音:“你能不能陪我去……去医院,只用你一天时间。”
卫孟喜顿了顿,没拒绝。
这种时候,任何一个人,无论男女,都需要一个陪护的人,暂时还不能让父母不知道她是去查那个病的。
当即,卫孟喜就换了衣服,开上大黄发往省医院去,在门诊大厅见到等候多时的她,估计是一早就来了,但没勇气上去找医生吧。
卫孟喜已经找柳迎春问到省医院那个帮助确诊杜林溪病情的年轻医生,直接带着她上到血液科住院部,“你好,我们找一下胡医生。”
护士往医生办公室喊了一声,很快出来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顶多二十七八吧,浓眉大眼,“你们是……”
李茉莉一脸凄哀,好似不会说话,卫孟喜只能出头:“胡医生你好,我是金水煤矿医院柳迎春大夫介绍来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胡大夫一听,“是柳学姐啊,你们过来这边说吧。”
卫孟喜走了两步,发现李茉莉的腿仿佛有千斤之重,挪动不了一步,刚伸出手想拽她,她就往后退了几步,沙哑的说:“你不要碰我,别被我传……”
卫孟喜也就不勉强,先到楼梯间,小声的把事情给说了。
胡大夫面色凝重起来,但好在没有远远避开,只是一再确认她跟杜林溪有没有过性接触□□接触,有没有做保护措施,待听到有两次是没有保护措施的,他重重的叹口气,“那你等一下,待会儿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抽个血,我跟京市那边联系。”
李茉莉的心,随着他的一声叹息,落到了谷底。
“因技术原因,病毒抗体检测需要一个星期左右,到时候我再联系你们。”
卫孟喜赶紧感激着,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家里的电话,“麻烦胡医生了,到时候您打这个电话找我就行。”万一打到李家去,被老两口接到,还不得吓死。
又带着她下去交钱抽血,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种时候,她说什么,无论是马后炮怎么不做好保护措施,还是怎么不打听清楚他的人品,这些都是多余的,况且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忙完一切,坐回到车上,李茉莉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块毯子,铺在后排座位上,缩着身子坐好,尽量不碰到车子内部。
卫孟喜终于开口说了二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我送你回去吧?”
李茉莉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
卫孟喜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没有,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一件千千万万女孩都会做的事,你谈恋爱,你奔着结婚去,你勇敢的退婚……这一切,都没错。”
“那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卫孟喜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开车,上辈子,她是金水煤矿有名的高岭之花,没有和杜林溪处对象,没有经历那场闹剧一样的“婚姻”,孤独终老的她也就没有面临不治之症的审判。
卫孟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重生,改变了她的命运。
接下来几天,李茉莉又来了一次矿区,但因为面色太难看,人太瘦,免不了要被人议论,不用听也知道,有些长舌妇肯定在说她跟杜林溪得了一样的脏病呗。
她来到卫孟喜家门口,最终也没勇气进去,转身又跑了。
卫孟喜倒是不知道,因为她正忙着算文具厂的账,代加工的圆珠笔已经完成前期的笔芯注墨和加油了,就是笔杆还没做完,等一切准备就绪就能加上弹簧组装了。
组装一旦完成,那三万支笔就能赚到九千块钱,跟自己开加盟店不一样,但这是真正的一步一个脚印挣的钱,相信对于整个工厂的所有成员都是一个大大的鼓励。
正想着,侯烨的电话就打来了,“你猜猜看,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卫孟喜隔着电话线都能看到他翘起来的尾巴,“嗯,肯定是坏消息,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别影响心情,我挂了,啊。”
“诶诶等等!你这个女……大姐你真没劲。”
卫孟喜哈哈大笑,小子,你这招是我儿子玩剩下的。
“有屁不放,憋坏心脏。”
侯烨一梗,在一起共事大半年,他已经知道这卫孟喜大姐就是个俗人,说话荤素不忌,压根对不起她那张漂亮脸蛋。
“小爷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龟孙,你猜我弄来多少钱?”他洋洋得意,翘起二郎腿。
“五十万?”卫孟喜大着胆子猜。
“往高了猜。”
“一百万?”
“你再猜。”
卫孟喜心说,这顾老爷子还真是有点钱的,不过这点钱在他们看来是大钱,但在那种豪门大家族里看来,也就是苍蝇腿而已啦。
见她不说话,生怕她散失兴趣不猜了,立马报出正确答案:“是两百万哦,老爷子让我别跟人说,我就只告诉你。”
卫孟喜觉着,他真的挺可怜的,像一只流浪多年的小狗狗,别人只是拔出一根汗毛扔给他,他就当是捡到了大肉骨头,衔了一路,摇着尾巴呼哧呼哧跑回来,想要跟其他小狗炫耀一番。
这顾双全真的毛病,当年要么就别走,要走能不能把孩子也带上?都那个时候了,多带一个孩子会死吗?据侯爱琴所说,他们当年跟孟家不一样,孟金堂和孟仲平是躲在汽油桶里偷渡,他们两口子可是光明正大坐着剧团出去表演的轮船,去到那边才忽然闹失踪的。
他们倒是去过好日子了,可一个小孩在那种环境中却要为他们不负责任的行为负责任。
现在回来了,能不能对他好一点?没本事养你就别生,别回来认啊!
想着,她真是暴躁,“算了,不说了,还有其他事吗?”
“暂时没……”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侯烨气得跺脚。
接下来的日子,卫孟喜没事就去饭店跟侯爱琴聊天,了解侯烨家那边的事。
顾家老爷子当年是海城有名的大商人世家,年纪轻轻就在港城定居,解放后也没回来,只有独子顾双全跟侯爱玲,也就是侯爱琴的小妹结婚。
当时顾双全是剧院一名十分有名的话剧演员,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侯爱玲是同单位一名高音歌唱家,也算郎才女貌,他们的婚礼在当年的书城还引起了轰动效应。
可以说,侯烨的出生,是带着爱情的甜蜜的,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小两口撇下他出去投奔顾家大本营,早就将他抛之脑后了。
老爷子压根都没见过他,要说什么祖孙情是不存在的,只是人老了,对故乡的人和物都会更怀念一些,要说感情肯定是跟那对双胞胎更亲,但双胞胎只会跟他讲国外的事,他却能从侯烨嘴里听见故乡的事。
是的,卫孟喜当时劝侯烨过去探病的时候,一定要多提提老家的事,譬如哪里的地标性建筑还在,哪里新修了什么路什么房,哪个区县合并了,哪家老字号饭店的哪道菜味道不变……果然路子是走对了。
一个既是亲骨血又能带来故乡消息的大孙子,想哄点钱还是很容易的。
但顾老爷子也知道他没啥能耐,连夜大班都是走后门上的,再想多要点也不可能了,怕他守不住,也怕另外两个宝贝孙子有意见。
这爷爷对大孙子,有爱吗?有点吧,但不多,再看看。
正聊着,张大娘从门口进来,身上还穿着围裙,显然是工作途中被人叫出去的。
看她脸色不好,卫孟喜赶紧迎上去,“大娘没事吧?”
“哼,这不要脸的玩意儿!”她手里要是拎着大铁锅能一把扔出去,扔到李秀珍脸上去。
卫孟喜恍然,因为杜林溪的死亡,矿上惴惴不安的不仅是李茉莉,李秀珍更是其中之一。
她的儿子现在跟杜林溪是越长越像了,金水煤矿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就是想藏也藏不住啊。
“大娘别生气,气坏自己不值当。”卫孟喜扶了张大娘一把,还没问呢,老太太就忍不住嘚吧嘚吧说起来。
原来是在经历过好几个不眠之夜之后,李秀珍来找她,说是有事要出去几天,想把儿子放她这里,让她帮忙带几天。
“我说我要上班,没时间,你猜她怎么说?”
“她居然说,让小秋芳请几天假,在家帮她带着。”
卫孟喜:“……”
侯爱琴:“……”
这真的是亲妈吗?三年级的孩子别说带不带得了三岁小孩,就是能带,她上学就不重要?带把儿的可真了不起呢!姐姐学可以不上,弟弟却不能没人带。
卫孟喜都被气笑了,李秀珍这脑子病得不轻,她要去哪儿?估计就是出去大医院检查吧,这几天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又惊又怕惴惴不安,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幸好,张大娘是拎得清的,几句就把她喷走了。
而李秀珍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矿区不惜扔下儿子呢,其实是因为矿上最近有个针对全矿职工和成年家属的福利,由防尘科出面,让所有矿区16至60周岁的男女,都去体检一次。
名义是配合省里矿区空气质量达标的检测,让所有人都做一下检查,要求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员必须参加,到时候不仅免费检查,还送十个鸡蛋。
这条件倒是够优厚的,反正不用花钱的检查,不做白不做对吧?还能白得十个鸡蛋。
头天刚放出消息,第二天矿医院大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全都是来做(领)检(鸡)查(蛋)的。
其实,这种免费检查就只有一项——采血。
一线工人早已经检查过了,矿区居委会和工会的工作人员,就按着户口簿,一个一个的对人,一家一家的找,抽一个领走十个鸡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护士和医生们发现,居然有好几个老头老太的两只手上都出现新鲜的刚抽血的针眼!有的甚至说不扎手了,能不能从屁股上抽。
不说屁股上能不能抽到血,就是柳迎春晚上核对数据的时候听说,也是哭笑不得,十个鸡蛋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老头老太们宁愿扎三次,也要多领两次!
因为老百姓的十分配合,这项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三天就做完了,偶尔遇到不在家的,就等着第四天来补做。
当然,也有少数极个别不愿配合的,例如李秀珍,早不走晚不走,抽血刚开始她就带着儿子说是老家有事要回去一趟,一连半个月不见人。
其实,矿领导们心里明镜似的,哪些人故意躲着不做,不就是平时作风不好那几个吗?除了李秀珍,疾控部门和公安已经想办法找到他们做了一个。
卫孟喜作为积极配合的那一批,也去抽了,反正就一点点血,还不够一次流鼻血的量呢,她又不怕疼,蚊子叮一口似的,就结束了。
这是一种完全没见过的全新的严重传染病,金水煤矿不敢惊动群众,怕到时候引起恐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能出此下策,还把筛查对象扩充到中老年人,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这笔钱,是金水煤矿自己出的,杜局长自从丧子后就一直缠绵病榻,他倒是可以不管,把烂摊子丢给张书记和许副矿,他俩却头发都给急白了,耽误的时间越久,到时候造成的危害越大啊!
现在国家正是大干快干全力发展经济的时候,煤炭生产的安全和充足,是整个片区工业发展的基石,尤其是外部环境恶劣的时候,重工业发展就更是一刻不能停。
矿区要是出现那种病,感染的还是一线工人,这对整个煤矿都将是致命的打击。
要不是许久治来找呦呦玩,卫孟喜都不知道他爸忙得连续一个星期没回家。
“我爸爸又加班,唉……”小伙子跟卫东一样大,但个头却跟根宝差不多,属于瘦小型的,上了五年级之后好像就没怎么长过。
卫小陆头也不抬的画着画,“嗯嗯,久治哥哥你去过海边吗?”
许久治摇摇头,他听陆家这几个讲海边的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你看,这就是海边。”
呦呦转过画板,那上面是一片巨大的淡蓝深蓝夹杂的海洋,太阳印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还有几只海鸟惊鸿而过,金黄色的沙滩上,躺着个穿红色比基尼的长腿大美女。
许久治脸微红,赶紧用手把那大美女盖起来,确保看不见了,这才睁开眼睛,“你不能这么画你妈妈。”
卫小陆眨巴眨巴大眼睛,“为什么呀?”
许久治家教好,也说不出不好听的话,就只能用一句笼统的”这样不好”带过。
卫孟喜在旁边看着,心说这孩子脾气倒是好,非常淳良宽厚,以后肯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也不知道谁能当他女朋友,应该会很幸福。
上了年纪,卫孟喜就比较欣赏这种类型的男孩子,像侯烨那种霸道总裁式的,她实在是欣赏不来。
在她看来,一个人温和,善良,宽厚,理智,是非常难得的品质,一个男人要是同时兼具这几种,那就很完美了。
卫小陆对他的行为很不解,“久治哥哥你胆子真小,我大姐二姐还有我,都这么穿了,不信你看。”下面还压着好几张画,是她们姐妹几个。
许久治一时也忘了害羞,“真漂亮。”
根花本来想来抢走自己“私房照”的,忽然被同龄人这么夸,脸上发烫,还是忍住了。妈妈说过,有人喜欢你,不是你的错,不必要扭捏。
再说了,回来以后妈妈给买了很特别的小背心,胸口有两片薄薄的软软的小海绵,这样好像就不那么明显,也不那么疼了。
卫孟喜站在一边,看见她的变化,心里很开心,看来教育还是有用的。
正想着,电话就响了,她一颗心立马吊起来,距离李茉莉检查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她至今没接到胡医生的电话,就连矿区后做的这些,都已经出结果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就奇怪,没问题的这么快就能拿到结果,那一直拿不到的,是不是就是代表有问题的,需要复核的?
第七天的时候,李茉莉打电话来问,第八天第九天都打,当知道胡大夫还没通知的时候,卫孟喜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
她很想去医院亲自问问胡大夫,但胡大夫上京市去了,她想问也找不着人啊。
只能等吧,等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妈妈,找你的电话。”卫小陆晃了晃听筒。
卫孟喜收起心情,屏住呼吸,她有预感,这个电话应该就是胡大夫打过来的。
“你好。”
“你好,是卫孟喜同志吗?”这把声音,她只听过一次,却记住了。
“是,胡大夫,是出结果了吗?”
“是的,很抱歉这么久才通知你,我们进行了多次复核和专家组研判,一致觉着,你朋友……”
卫孟喜紧张炸了,怎么说话只说一半啊,是不是给个痛快吧!
“你朋友并未感染病毒,根据这个情况我们推测,杜某某的病毒应该是最近两年才感染上的。”
卫孟喜大口喘气,真想说这胡医生吓死人不偿命啊,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感激,是她自己也没发现的语无伦次和重复。
幸好,李茉莉头顶的刀没了,金水煤矿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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