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摩天轮下来之后,就真的要离开了。

    秦枝和李京州被人流涌着往前走,一路没停,走到游乐园门口,还要再往外走十分钟,才能走出旅游区。

    路两道全都是小吃车,暮色四合,比白天更有烟火气。

    秦枝饿了。

    她本来没打算吃晚饭,纠结了一路,最终还是没抵住诱惑,在走出这条小吃街之后,喊停了李京州,又折回去,在路口买了个煎饼果子。

    李京州站不远处的空地上抽烟等她。

    秦枝拿完煎饼转身,看到一辆小吃车在倒车,眼看着就要撞上李京州了。

    秦枝喊了句“小心”!

    这边人声鼎沸,李京州没有察觉,秦枝下意识往前跑了几步,把李京州扑了出去。

    李京州往前趔趄了几步,同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再转脸,就见秦枝正躺在地上。

    他懵了,愣了好几秒才走过去。

    钻心的疼,从身体各处传来。

    秦枝倒地之后有好几秒,疼得不能动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反应了好久,等身上那股疼劲儿过了之后,她才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京州阴云密布的脸,他眉头皱的比哪次都深,吼她:“谁让你过来的!”

    秦枝垂了垂首,没说话。

    下一秒就被拦腰抱起。

    旅游区周边都设有卫生室。

    李京州紧绷着脸,一路抱她跑到卫生室里。

    医生给秦枝检查了一下,说没有大碍,只是胳膊和腿上的擦伤比较严重,加上脚被车轮碾肿了,都需要上药。

    她上完药之后,医生又给她开了一些药,然后就让她走了。

    从她上药开始,就没见李京州人影。

    她从医生门诊室出来,才在走廊里看到了李京州。

    他坐在长椅上,脚下是一地烟头。

    那么多,不像是一个人抽的。

    秦枝走过去,还没走近,他就发觉了她的动静,抬头,他们对视上。

    她以为她看错了。

    短短半小时,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像熬了好几个大夜似的。

    她顺了口气,抬抬下巴:“把你脚底下的烟头给我捡起来扔了。”

    李京州顿了一秒,照做了。

    一个一个捡起来,全部扔垃圾桶里。

    然后走到她面前,看了眼她手里的单子:“医生开的药吗?”

    她“嗯”了一声。

    他没吭声,又把她抱起来。

    下了楼,拿了药,小吃车车主才赶到卫生室。

    当时没注意,原来开车的人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估计是趁着放假,被大人叫来帮忙的。这边秦枝受了伤,大人劈头盖脸就把小孩凶了一顿,小孩想哭又不敢哭,嘴角向下撇,嘴唇委屈的发抖。

    秦枝看不得这种场面,但她不是圣母心,还是让对方赔了医药费。

    又多管闲事的说,尽量别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摆摊。

    之后离开卫生室,李京州仍然把秦枝一路抱上车。

    秦枝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喊他:“不用抱了,我又没残废。”

    他问她:“你不是脸皮挺厚吗,还害羞?”

    秦枝干脆闭嘴,却还是在想自己会不会太重。

    爱人的能力很重要,但是被爱的能力也很重要。

    大多数人都懂得如何对别人好,但是却不敢心安理得拥有别人对自己的好,懂得怎么去付出,却学不会如何去索取。

    很显然,李京州爱与被爱的能力都很稀缺,而秦枝却丧失了那么一点被爱的能力。

    秦枝外表看着妖媚横生,散发着天生就需要别人迁就和服从的气场。

    可其实,那场欺凌给她带来了难以根除的后遗症,她内心深处仍然自卑,敏感,患得患失,很对不起她那张妖孽的脸。

    就拿和池雪之间的相处来说。

    和池雪成为朋友之后,她总是惯着池雪,拿她当妹妹宠,有时候池雪明明是很正常的回应,她都会感动的不得了,继而回报更多。

    和秦风华的相处也是,刚开始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凡事都说谢谢,有时候又习惯性的讨秦风华欢心。

    后来秦风华找她谈心,告诉她,女儿接受爸爸的关爱不需要不踏实。

    有时候秦枝很感谢秦风华。

    在某种意义上,是秦风华重建了她坍塌的某部分自我,并教给她如何被爱。

    但她悟性不高,只完成了及格分。

    她多么希望最后是李京州带她考过优秀线。

    想远了。

    相顾无言的时刻,很容易走神。

    李京州把车开出了旅游区。

    回程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今天天气好,在郊区的公路上可以看清楚星星。

    远处还有人放烟花,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没有多余的样式,全是最常见的那种烟花,美得始终如一。

    在市区很难见到烟花,秦枝扒着车窗看,后来烟花已经不放了,她还是没有移开眼。

    李京州车子快没油了,他就近带她去了西城。

    随后他去给车子加油。

    西城离市区远,这边放烟花的不少,小区里也有不少小孩围在一起又跳又笑的放呲花。

    秦枝扒着阳台窗户往外看,有点羡慕。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那么笑是几岁。

    李京州很快回来。

    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秦枝一瘸一拐走过去,看他买了菜,还有烟火棒,他把烟火棒丢给她,拎着菜走进厨房里。

    秦枝明知故问:“你给我买的?”

    李京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给傻子买的。”

    秦枝语噎了,悠悠“切”了一声,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京州买的都是现成的菜,有地三鲜,炒腰花,香菇油菜和炖排骨。

    秦枝问:“你怎么不买点菜咱们自己做呀,今天跨年多有氛围。”

    “我怕你饿死我还得替你收尸。”李京州把那些菜倒盘子里端上桌,瞥了她一眼。

    秦枝听明白了。

    不就是看出她饿了,觉得做饭慢,才买得现成的么。

    秦枝耸耸肩:“可惜这没卖煎饼果子的。”她想了想,“下次你补我一顿大餐吧?”

    李京州拿了两双筷子和两只碗出来:“什么大餐?”

    “法餐怎么样?”秦枝星星眼,“我就吃过一回,太贵了。”

    李京州悠悠盯着她,半晌挤出一抹笑:“煎饼果子换法餐,你他妈当我二百五?”

    “……”秦枝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还是吃饭吧。

    秦枝拿起筷子,决定第一口要吃排骨。

    胳膊一抬,疼得她手抖了一下,筷子落在地上。

    她忘记她右胳膊摔伤了。

    李京州看她一眼,说了句“真麻烦”,把椅子朝她那拉了拉,夹起一块排骨就往她嘴里塞。

    秦枝抿嘴躲过去,埋怨:“你太粗鲁了吧!”

    “吃不吃?”

    “不吃。”

    “你再说。”

    “不吃!”

    秦枝把脸一偏。

    李京州目光一沉,想说什么,但忍了下去,再开口语气好了很多:“转过来,我这次好好喂你。”

    秦枝先把眼睛转过去,瞥了他一眼,看他神色认真,才把脸转过去。

    李京州一手端碗,一手夹排骨,伸手把排骨喂她,拿碗的手就在下面接着油。

    秦枝静静吃完了一块肉,他又夹了一口青菜给她,然后是炒腰花,再然后又是一块排骨……秦枝吃的不急不慌,屋外烟花炸开的声音远远传来,屋里只有嚼饭的声音。

    这是一次练习。

    考到优秀线的练习作业。

    秦枝努力让自己心安理得一点,再心安理得一点。

    吃了几口,她问他:“有水吗?”

    李京州没说话,放下筷子和碗进了厨房,再出来却是端着一碗粥。

    原来他刚才还买了粥,放在液化气上热好了,才端过来。

    秦枝说:“粥我自己喝吧,我左手没事。”

    李京州没搭理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她,秦枝没再忸怩,后来吃了小半碗,就说好了。

    可李京州不满意:“不能浪费。”

    有点严厉,像在批评她。

    可她晚餐一向吃得少,摇摇头说:“真吃饱了。”

    李京州眉头皱着,他真的很爱皱眉,可最后他没强迫她,把碗搁下,到卧室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

    “你衣服上都是土,换一身吧。”

    秦枝早就想换衣服了。

    她这身虽然性感,但是太紧了,箍的人难受,而且她丝袜也被摔破了,显得滑稽。

    她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一看,是女款。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妈妈的衣服。

    秦枝进卧室把衣服换好了。

    紧身针织衫和居家长裤,色系是米白色的,很温柔。

    等她再出来,却见李京州正仰脸喝粥。

    她剩下的那半碗粥。

    秦枝淡淡看着他,他喉结一滚一滚的,很快把粥喝完。

    放下碗,他看见了她。

    静默了一秒,问:“出来帮忙刷碗的?”

    她摇摇头:“我穿这衣服很合适,看来你妈身材很好嘛。”

    又开始不正经。

    李京州没理她,开始收拾桌子。

    秦枝拿起烟火棒,又从李京州挂在沙发上的外套里摸出了打火机。

    外面那么多盛大的烟火,屋里只有一小簇火光。

    烟火棒噼里啪啦的炸。

    有时候绚烂不在于盛大,而在于内心深处的绚烂。

    这才是真正的烟花,不止是看见和听见,能闻得到的,才是真正的烟花。

    秦枝在窗户边一口气点了四五根,如果隔壁楼的小男孩不再盯着电视机,转脸就能看到她。

    李京州很快从厨房出来。

    他到茶几底下拿了盒没拆封的烟,拆完取出一根,走到窗户边,问秦枝:“火呢?”

    秦枝思索了一番,手一伸将他指尖的香烟拿过来,对准她手里的烟火棒,呲的一声,香烟被点燃了。

    她抽了一口,才递给他。

    懒懒呼了个烟圈。

    勾引成分很重。

    李京州顿了一下,接过烟吸了一口,没有说话,走到沙发上坐着。

    他这反应秦枝料到了。

    想了想,她说:“把灯关了。”

    “你要干嘛?”

    “开着灯烟花不亮。”

    李京州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才起身走去门边把灯全都关掉。

    屋里很暗但并不漆黑,外面的路灯和明月的清辉还照顾着这间屋子。

    秦枝站在窗户口,李京州陷在沙发里,两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火。

    一时间没人说话。

    秦枝最后把所有烟火棒都点燃了。

    她说不上自己是真的有兴致,还是无事可做。

    她走到他那边,把打火机给他放桌上,又去开了灯,然后拿了药,走到卧室。

    刚坐下,他推门进来了:“放那别动,我给你换。”

    秦枝摇头:“我想先洗脸。”

    李京州嘴上还叼着烟,闻声点了下头出去了。

    再回来,嘴上的烟没了,手里却多了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秦枝接过来走到浴室,李京州也走过去,他的东西就在架子上,只有一个牙缸和一支牙刷,连洗面奶都没有。

    她在这边刷牙,他在另一边刷牙。

    空间本就狭小,这样一来更显得逼仄。

    秦枝问:“你刷牙干嘛?”

    李京州说:“你刷牙干嘛我就刷牙干嘛。”

    敢情是她多问。

    大概五分钟,他们就都洗漱完毕了。

    这是秦枝第一次素颜见李京州,但是没想象中不自在。

    他从餐厅搬了个椅子,坐上面把她的一只腿放到自己腿上。

    先是拆纱布,纱布沾上肉了,一揭开疼得秦枝一缩,腿猛地从他腿上拿下来了。

    李京州被她这动作搞得怔了几秒,顿了顿,把她的腿放到床上。

    他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声音淡淡的:“我轻点。”

    这次是真的轻了很多。

    纱布顺利揭下来,露出一大片蹭伤。

    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是那一大片的皮肉都红肿着,又因为抹了碘伏,一片褐色,显得渗人。

    李京州面色微沉,眉宇之间攒着寒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枝凝视着他,说:“没那么疼。”

    李京州紧抿着唇没说话。

    他拿棉棒沾了沾碘伏,一点一点给她上药。

    有些较深的口子还在流油,秦枝很疼,但咬紧了牙没叫,可是耐不住棉签一沾上去,她的腿就紧绷一下。

    李京州压着手劲儿,眉头锁的越来越深。

    在她忍不住小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的时候,他忽然把棉签和碘伏往地上一摔,猛地站了起来。

    秦枝被他吓了一跳。

    就在她抬起脸的时候,他顺势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和他对视。

    他喘着粗气,红着眼,一字一字告诉她。

    你赢了秦枝。

    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

    但如果你敢不珍惜,老子一定弄死你!

    作者有话说

    我鞭炮呢,给小两口放一挂,下一章继续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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