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天气还带着几分燥热,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独属于夏天的温度,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睁着眼,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依稀能够看清天花板上的白并非一片平铺。
小鹿柚奈一直盯着天花板,仿佛要把上面盯出一个洞来,实则脑子一片乱糟糟,无数个问题充斥其中,但她却丝毫不想考虑那些问题的答案。
盯着看天花板太久,她的眼睛首先受不住投降了,泪意不断上涌,最终随着她的眼角流出打湿了脸上的纱布。
温热的纱布提醒了她世界的残酷,心口就像破开一个大洞,空荡荡的,身体却像身处于水底一般沉重而冰凉。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遭遇不幸,为什么她会是其中之一呢?
幸存者偏差的理论小鹿柚奈是知道的,只是真正成为那个不幸的人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了以前看到的各种事故报道中那些轻飘飘的数字和数据,每一个字眼都是受害者的血泪。
没人想成为那个不幸的人,但意外降临之前,更没人会知道有谁受伤。
脸上的纱布不断浸湿着,小鹿柚奈说不清自己内心的酸涩和难过,但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突然又有点委屈,哪怕是她和家人说没关系的。
就这样吧。
哭完就要振作起来,爸爸妈妈工作已经很忙了,不能再给他们增加更多烦恼。
医生虽然说情况不容乐观,但在未曾接受治疗之前,就先放弃治疗才是宣判自己的死刑。
……
不停地告诉着自己这种类似的话语,不停地在心底重复让自己振作起来的话语,然而她的话术还没好到能够完全欺骗自己的程度。
明知道脸上的纱布不能沾水,但是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
好讨厌啊,这样软弱又无力……
就在小鹿柚奈在病房里哭泣的时候,一墙之隔的走廊上,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拿起烟夹在手中。
路过的护士看着他手里的烟,不赞同地说了一句,“医院里不许吸烟!”
男人的眼中还带着红血丝,眼下带着青黑色,脸上的状态明显精神不振,在听到护士的提醒后立刻好脾气地笑笑,“抱歉,烟瘾犯了,我就拿着过过瘾,不抽。”
护士听到这话直接走了,她也还有事,男人也靠回墙上,低头看着地板出神。
小鹿柚奈病房的门并没有关得十分严实,他能够听清屋内传来的低泣声,不由自主地摩擦了两下手指。
肇事司机在醒来的时候就自首了,他早就查过监控了,司机没有做错什么,而真正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又是一个不知事的儿童。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意外,而他的女儿,只是卷入这场意外中的无辜受害者。
小鹿彦辉也不知道该面对年仅13岁的女儿,尤其是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想要走上他们这条路,并且她这段时间已经完成了初步目标。
如果她在剑道上毫无天赋,甚至在上场比赛中输掉,他都还可以编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劝那孩子放弃。
然而偏偏是她拿到了胜利后,在她完成了一切,甚至在出发去京都旅游之前还跟他高兴地说着,等回来差不多就要接手剑道社,和邻居家那小子一样成为剑道部的部长。
小鹿彦辉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个好孩子,懂事、善良又勇敢。这些是他曾经对她的教导,但发现是这些东西毁掉女儿的梦想后,他第一次有点后悔,没能在这些之中再加上一句,基于保护好自身的条件之上。
也许是他太过贪心了,但他已经不知道该面对此时的女儿。
该怎么让那孩子恢复到以前那样呢?不需要多厉害,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那只烟夹在手中许久,但一直没点燃。他也站了许久,直到屋内的低泣声消失,直到巡夜的护士略过他前往病房为女孩换上纱布,他才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
在护士离开后,小鹿彦辉又在门口站了会,在听到屋内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后,总算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在床边看着陷入沉睡的女儿,小鹿彦辉不由得心生柔软,抬起手为女儿掖了掖被角,然后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丝,才突然发现小时候那个抱起来柔软得让他连动都不敢动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这么多了。
“晚安。”小鹿彦辉目光柔软了起来,他今晚也要在这里休息会,明天还要接着上班。
第二天是周末,小鹿柚奈很早就被人吵醒了。
游山绮和入江奏多已经恢复回校了,所以周末他们也会来看她,而今天不同的是,还有剑道部的部长和几个部里的朋友也过来了。
剑道部部长今天起得这么早,也是因为很愧疚,本来他是打算等修学旅行结束就宣布小鹿柚奈成为下任部长的,甚至和不少人都通了气,但没想到小鹿柚奈会出现意外。
因为不确定小鹿柚奈的具体情况,又发现和她一起出事的入江奏多都在那段时间回校了,剑道部部长最终选择了另一个人做下任部长。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进行剑道部的交接,今天的时间还是特意挤出来的,为了和小鹿柚奈说这件事。
虽然这事情有可原,但多少总感觉有些不道德,所以他还是非常不安,直接一大早就过来了。
小鹿柚奈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看见部长直接鞠躬道歉说明这件事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冷。
“抱歉,小鹿桑,虽然部长已经由中村桑继任了,”剑道部部长不安地说道,“不过,你只要回到剑道部依旧是我们剑道部的王牌!这件事,我已经和中村桑商量过了。”
小鹿柚奈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就处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口,“部长,对不起。我大概不能再回剑道部了。”
剑道部部长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小鹿柚奈对他的处理不满,但是这件事也是不得已,因为小鹿柚奈这段时间一直在住院。
“小鹿桑,换届的事非常抱歉,但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保证你会一直是……。”
“并不是这样!”听着部长慌乱的保证,看着对方的表情,小鹿柚奈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是我的问题,医生说,我能不能继续运动,都得看手臂和腿的恢复问题。”
部长僵住了,正打开门的一行人也顿在了原地。
小鹿柚奈看着门口的一行人,抿了抿嘴,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但现在遮掩,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国一的小后辈是最先绷不住的人,直接挥开了其他人,冲到了她面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盈着水光,“前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前辈不能和我们一起练习了吗?”
小后辈眼睛圆溜溜的很可爱,以前小鹿柚奈最喜欢看她瞪眼的样子,但今天她却没了那个心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部长也知道他刚刚做错了,但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抱歉。”
剑道部部长干脆的道了歉,所有人都安静地不发一言,小鹿柚奈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了同情、怜悯、惋惜……种种情绪,这些是她以前从来看不出的。
为什么要道歉呢?为什么要表现出一副她是个易碎品的模样呢?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涌上她的心头,她完全无法做到昨天和自己说好的理智,更无法做好像以前一样高高兴兴地安抚其他人。
是她变了吗?
这个疑问在她脑中转来转去,但是直到众人带着各种慰问品小心翼翼地和她道别,她都无法回答,更无法做到昨天说的那样平静以对。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了,失去剑道的后果好像远比他想的更加严重,明明医生都说了她除了可能无法再怎么运动之外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大家的表现却让她感觉,她好像是个残疾人一样。
一种恐慌不由自主地席卷心头,她伸出手抚摸上了自己被纱布包裹的脸,大家只是得知了她失去剑道就露出这种样子,要是她还毁容了呢?那她又会遭遇什么?
更多的疑惑萦绕在她心头,她想起了医生说的下个月月末才可以拆脸上的纱布,突然有点想照镜子了。
她知道车祸后自己的状态应该很糟糕,但是,这种糟糕好像和她预想的还是有点差距,她好像想的太简单了。
满是纱布的脸该是什么样子呢,小鹿柚奈想象不出来,但想到前几天她都是以这个状态见的种岛修二,突然就不安了起来。
如果很丑很丑的话,那一直都来探病的种岛修二又会怎么想呢?还有,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朝着更高的努力,她却失去了自己前行的方向,那她的存在,对于种岛修二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太多太多的问题,不断从心底涌出的焦虑,突然席卷了她心头。她期待着少年来给她答案,又害怕一切的结果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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