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日委屈,我知道。”
“等过几日,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柳梦一事牵扯到军心,不是简单的是非黑白。裴珣这几日身心俱疲,也一直在同叔父鏖战争执,但久久没有一个结果。他原本清润的嗓音如今哑得厉害,也是疲惫至极。
隆冬时节,外头又飘起了雪粒子。几个兵士吃了几盏酒后醉得胡言乱语,大声嚷嚷着等年节过了,要让家中老母给自己娶个媳妇儿。
算算日子,再过个两日便是正旦了。
宋翎眼皮红肿,想到不久后,柳梦那头过着年节亲人环绕,而她还得在这营帐中被当做囚犯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心头就一阵酸涩。
“你给她吧。”
“不用哄我,我日后决计不会再要你的东西了。”
宋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整个人往墙里面缩了缩,离他老远。她身量并不算大,又因为这几日瘦了不少,看着格外引人生怜。
裴珣听着她的气话,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不要我的东西,那要谁的东西?丹奴的么?”他话里隐隐泛着酸味,往宋翎身旁近了近,轻柔地抬手将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过两日正旦了,叔父会给我个恩典,让我带你出去走走。到时候我给你买的东西,你都得一个不落的收着。”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额头抵进宋翎的颈窝里,乌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的不安来。
宋翎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他。
托药玉镯子的福,柳梦的身子不出两日便渐渐好了起来。那镯子先前是用百草处理过的,军医打碎了它后又用了些特殊的法子把玉髓里的药汁给取了出来,同补气血的药一起熬了两罐子后,果真救回了原本回天无力的柳梦。
正旦佳节。
军营里喝酒吃肉,热气腾腾成一片。
柳梦重伤初愈,闹着吃羊肉炉子,适逢年节,柳明德特地命柳无双快马加鞭去市集上买了红泥炉子和羊肉,煮好后,她还不计前嫌地给宋翎也送去了一碗。
这样的嗟来之食,无疑是挑衅,宋翎才不会要。
傍晚时候裴珣来瞧她,说要带她出去走走。但她心情很不好,只觉得裴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不放她,就是左右逢源的表现。她气没处撒,就把裴珣给她带来的瓜子糕饼通通扔在了地上。
裴珣也不恼,只捋起袖子,弯腰去捡。
捡完后翘着唇角问她:“出完气了?”
“我想走,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宋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出完气是不可能的。这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她的朋友,所有人都视她为眼中钉,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为高期选错了盟友。
眼下她只想回家。
她只想离开这里。
“走去哪儿?”裴珣不喜欢听她说要走,父亲母亲既然已经选了她做儿媳妇,他们也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生生的,她要走到哪里去?
“回家。”
“我想回家,别人正旦都团团圆圆的,我也要团团圆圆。”
前几日纵然是挨打受奚落和欺负,宋翎也还没有生出那么强烈的要走的心思。但周锦送她的药玉镯子被送给柳梦后,她就越发不想待在这里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执拗地闹着要回家的同时也已经想好了,这是正旦,她快马加鞭从此处走官道回上京,赶在小年前也能回去同高期同父兄放一次炮仗。
如果说她扔东西的行为像是在撒泼。
那么此刻说这话的时候确实让人忍不住心疼她。
“叔父已经答应过几日就放你走了。”裴珣蹲下身子,像是哄孩子一般地拍拍她的脑袋。
“真的?”
宋翎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殷殷地看着裴珣。
“你不是想回家么,等回了上京去了宋府,我们再商量亲事。”裴珣放柔了声音,温声开口。
听到商量亲事的时候,宋翎的眸子垂了垂。她逃避地把脑袋往后缩了缩,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么,我去换件衣裳。”
裴珣眼神黯了黯,见她站起身就这么走了,心头突然一阵空落落的,他的手上还存留着姑娘发间的余温,但心中总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再也抓不住了。
镇北军此次驻扎在山上,山下便是热闹的平川城,正旦佳节,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喜字,一派热闹喜气。当兵的人远离故土,多少人是少小离家,许多年头都是在军营过的,眼下好不容易将军施恩,允许他们下山喝喝酒感受感受过节的温暖,都开心得不得了。
宋翎今日从上到下都是红色,红袄红裙,连缎面的金丝鞋都是红色的。这一身的衣服和鞋袜都是裴珣给她带来的,她平日里要么白色要么深紫色,红色过分惹眼,她并不喜欢,奈何裴珣喜欢,这么穿起来倒也确实好看,配上朱红色的口脂,显得一张本就秀丽的脸格外的有气色。
裴珣也穿了一身绛红色,腰间挂了玉带,他年纪轻轻,相貌又俊,一路上没少惹姑娘回头。
“这个面具配你。”
街面上遍布着卖面具的摊贩,宋翎随手拿起一个画着野山猪模样的面具递给裴珣,那面具青面獠牙,半点不可爱,裴珣知晓她是记着这些日子的仇,说着“并不相配”却还是低笑着买下了它。
两人拌嘴了一阵后,许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迎面又碰上了柳梦。
柳梦这几日气色不错,眼下已经能够不靠人搀扶也能独立行走了,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大病初愈此次出来她却也没有叫人跟着,只独自在集市上逛着。她生得美,看着又柔弱无骨的样子,裴珣和宋翎望见她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个地痞流氓样的人在同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笑。
宋翎在柳梦的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了。
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她。
“我过去看看。”说好了正旦节会陪宋翎一整晚,但既然他们见到了柳梦,若是坐视不理,定然又要生出风波。
他黑眸暗沉沉的,开口时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宋翎垂了垂眸。
虽说已经想好了要走了,但此时此刻还是不希望他走。她没有那么大度,也没有办法对一个伤害了自己那么多次的人宽容,所以她选择扯住了裴珣的袖袍,执拗道:“你去帮她的话,就不要回来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等一会儿就回来。”裴珣低头看了一眼宋翎,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她的人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但却总给裴珣一种这辈子最后一面的错觉。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
宋翎知道他是一定会去的,干脆扭过了头,继续挑选面具。
不一会子,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宋翎这才扭头去看他的背影,她心头一阵酸涩,闷闷地想:
这次以后,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不要他了。
捏紧了手里的面具,宋翎准备趁机走掉,却在转身之际迎上了一人冰寒刺骨的目光,是陆百卦。
宋翎手里的面具“啪”一下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周的经脉便已经被陆百卦封住,想叫也叫不出来。
她眼前一黑。
意识消失前,突然在想。
如果刚刚裴珣没有走,他在的话,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被陆百卦抓住了。毕竟,那个傻子是帮自己挡过箭的。
可转念又一想。
算了。
他都舍得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那暗无天日的营帐里,任凭柳无双他们奚落她,欺负她,又怎么会管她的死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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